江玉珣低頭寫畫半晌，終于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

    他抱著算盤朝應(yīng)長川走去，同時鄭重地把那張鬼畫符遞到了天子的面前。

    桑公公活這么久，還從未見人醉到這個地步！

    圍觀至此，他已是目瞪口呆，同時于心底里生出一點淡淡的恐懼……江大人這是要做什么？

    雖已猜到少年意圖，但應(yīng)長川還是垂眸將紙接了過來，并假做不解道：“愛卿這是何意？”

    子夜時分，明月高懸。

    銅燈內(nèi)的燭火，更是亮的晃眼。

    明明喝醉了酒，但江玉珣的眼睛非但不顯混沌，甚至比以往還要明亮。

    為保持口齒清晰，他的語速變得格外緩慢：“臣算好了。方才那罐酒共值七百兩白銀，臣與陛下一人一半?！?/br>
    ……七百兩？

    應(yīng)長川輕輕挑眉朝少年看去。

    江玉珣則抱著算盤，無比認(rèn)真地抬眸向天子看去：“今日陛下可以把這酒錢結(jié)了嗎？”

    第24章

    春酒一斗最多不過七十錢。

    到了江玉珣這里，竟然翻了百倍有余。

    桑公公的耳邊不由一嗡，人差點便栽倒在了殿上。

    江玉珣他，他怎么敢的啊……！

    明月不知何時藏進(jìn)了云里，流云殿內(nèi)只剩燭火輕晃。

    醉得不成樣子的江玉珣懷抱著算盤，不停地眨眼保持清醒。

    見應(yīng)長川不回答，他終于忍不住蹙起了眉，不解地又喚了聲：“陛下？”

    話音剛落，江玉珣腳下忽然一軟，身體也隨之失去平衡向前跌去。

    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啊——”

    算盤自少年手中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紫檀制成的算珠頃刻間迸落滿殿，噼里啪啦向四周滾去。

    過了許久，耳邊終于靜了下來。

    江玉珣不但好好站在原地。

    甚至鼻尖不知在何時，多了一點淡淡的龍涎香。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看到流云殿上的蒙蒙火光晃啊晃。

    一時間竟分不清眼前這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現(xiàn)實。

    ……

    次日巳時，艷陽高照。

    躺在榻上的江玉珣猛地睜開了眼。

    救命！我昨天晚上究竟都做了什么？！

    他想要起身，卻因宿醉后的乏力倒回了榻上。

    “嘶……”

    陽光透過窗紙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少年癱倒在床，絕望地用手背擋住了眼睛。

    江玉珣昨晚喝斷了片。

    最后的記憶停留在自己強行與應(yīng)長川單方面“aa”酒錢，最后失去重心朝對方摔去，反被對方扶住手臂的那一瞬。

    剩下的事情便一概記不起來了。

    ……但這對他而言已經(jīng)足夠炸裂。

    我昨天晚上是怎么想的？

    七百兩銀子？我不但敢算，更是敢要啊……

    就在江玉珣絕望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昨晚不但狠狠地在太歲頭上動了土，甚至今天早晨還睡過了頭。

    江玉珣猛地將手臂放了下來朝窗外看去。

    瞧這天色，至少十點半。

    平日里的這個時候，自己已經(jīng)上夠三小時班了。

    江玉珣的心當(dāng)下一沉。

    他迅速用手臂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自己睡過頭也就罷了，怎么今早沒有太監(jiān)來提醒一聲呢？

    然而還不等江玉珣整理情緒洗漱出門，眼前的一幕便徹徹底底地令他僵在了原地。

    ——值房的桌案上，擺滿了銀錠。

    其中一枚銀錠下還壓著張紙。

    江玉珣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到桌案前將那張紙拿了起來。

    陽光透過窗，輕輕地灑在了紙上。

    朱筆寫成的“酒錢”二字蒼勁有力、鐵畫銀鉤。

    不是應(yīng)長川的手筆，還能是誰？

    “……殺了我吧。”

    江玉珣將自己摔回榻上，忍不住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了兩圈。

    過了一會，他終于掙扎著起身，視死如歸地將桌上的銀錠一個個收了起來。

    ——人可以丟，錢絕對不能不要。

    -

    不幸中的萬幸，應(yīng)長川今早在與定北大將軍商談軍務(wù)，暫時沒有江玉珣的事。

    他宿醉翹班這一茬，或許勉勉強強可以不予追究。

    “江大人，江大人您在嗎？”

    江玉珣剛剛掙扎著洗漱完畢，正打算再睡個回籠覺，耳邊便傳來一陣敲門聲。

    他努力調(diào)整呼吸，把門打了開來。

    看清門外的人是誰后，江玉珣不由一驚：“翁廣？你怎么這么快就起來了？”

    昨日還在發(fā)高燒的玄印監(jiān)，竟然和顧野九一道出現(xiàn)在了值房門口。

    翁廣雖已清醒過來，但臉色仍不怎么好看，顯然是還未痊愈。

    “幸虧昨日大人救我一命，”翁廣吸了吸鼻子，說著便要朝江玉珣下跪，“要不是您，我怕早已沒了命。”

    “千萬別這樣！”江玉珣連忙同顧野九一道把人扶了起來，“快先進(jìn)來吧。”

    “是，江大人?！?/br>
    “你們倆先坐吧，我這里地方小，只能將就一下了?！苯瘾懸贿呎f，一邊隨手給兩人倒了杯水。

    值房內(nèi)陳設(shè)簡單，僅書案邊上的蒲葦席能夠坐人。

    地方雖小，但翁廣和顧野九都曾是“人牲”，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如此客氣地招待過。

    見江玉珣彎腰倒水，兩人竟手足無措起來：“您，您這太客氣了?！?/br>
    “不過是一杯水而已，千萬別和我不好意思?！闭f話間，江玉珣便坐到了兩人對面。

    玄印監(jiān)平日里鐵面無私、殺伐果斷，但鮮少這樣“正?！钡赝舜蚪坏?。

    為了緩解兩人的緊張，江玉珣隨口朝顧野九問：“昨晚擦身的酒還有剩下的嗎？若是還有剩余的話，記得好好密封保存，以備不時之需?！?/br>
    顧野九愣了一下連忙點頭：“已經(jīng)密封存入陶罐了?！?/br>
    緩過神來的翁廣則把水杯捧在手中，無比認(rèn)真地對江玉珣說：“大恩不言謝，往后江大人要是有什么能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提——”

    他雙眼發(fā)紅，語氣格外認(rèn)真。

    ……這個時候要是不讓他做點什么的話，翁廣心中恐怕會一直過意不去。

    江玉珣也喝了一口水，停頓片刻問他：“我昨日看到，玄印監(jiān)似乎都會使用甑桶？”

    昨天情況緊急，沒有時間給他多想。

    現(xiàn)在江玉珣方才反應(yīng)過來，圓桶形、雙層腹體結(jié)構(gòu)的甑外表渾然一體，平常人拿到手中，必定要研究上一段時間才能打開。

    可是昨晚玄印監(jiān)將甑桶拿到手后，不等他介紹便非常自然地用了起來。

    翁廣連忙點頭：“對，江大人您知道的，我們此前多是人牲。身為人牲，自然懂得一點‘巫卜殉祭’之術(shù)，甑桶也是那個時候接觸過的……”

    原來如此。

    前朝貴族的“人牲”，大多是自家長期蓄養(yǎng)，并非從外面買來的。

    在利用他們祭祀之前，貴族、巫覡也不會白白養(yǎng)著他們，煉丹時常會要他們來打下手。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需要你們幫忙。”江玉珣一邊說話，一邊放下了手中瓷杯。

    翁廣立刻來了精神：“江大人但說無妨。”

    “用甑桶制酒一事，你們先不要與外人道。”江玉珣先叮囑了一句。

    “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