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軟花柔 第71節(jié)
長公?主自香氣滿盈的?玉京樓出來,回望一眼這在夜間顯露出滿閣金玉的?幻境。 閣中有人?正在忘情歌舞,觥籌交錯間拋卻人?間萬古長愁,花窗也遮掩無數(shù)人?間情仇。 可這一切都?同她無關。 她獨自一人?自熙攘人?群、喧闐坊市中穿行而過,輕裝簡行,步履悠游地行在歸家途中。 未免招搖,元承晚午間便讓馬仆馭車回府,也沒有帶任何隨身仆從。 眼下天色漸昏,華燈初上,重?回這一片人?間煙火里,長公?主忽而憶起舊事。 她同裴時行成婚前也曾在玉京樓約見過一面。 只是彼時他二人?針鋒相對,她尚未自那場尷尬難言的?情.事中完全消除對他的?怒意,他一句“負責”便又叫自己生了?惱。 未料時光推移,她同他結為夫婦,心意相通,還一同養(yǎng)了?個小阿隱。 天邊輕云濃淡,漸次鋪就漫天紅霞。 這個時辰,裴時行約莫將?將?下值歸府。 阿隱也該睡起了?,乳母會?喂她一頓,而后輕輕拍撫她柔嫩的?脊背。 若手法拍對了?,這小人?兒便會?打出響亮的?一聲嗝來。 小嬰兒被拍出奶嗝本是常事,可有時倒將?她自己嚇一跳,睜著一雙靈氣的?眼左瞧右瞧。 長公?主眼前仿佛浮現(xiàn)女兒的?嬌憨模樣?,不自覺牽出了?更多的?笑意。 直到她回府面對這一潭亂象。 門房處面色微肅卻略有閃躲的?仆人?便叫長公?主輕輕皺了?眉。 可她并未多言,直至行過照壁,恰恰好與?聽雪對上。 這小女官不知已在這處候了?她多少辰光,一雙手凍的?冰涼。 卻難得不顧禮數(shù)尊卑地攀上前來,話音里帶了?nongnong的?哭腔: “殿下終于歸了?,小主子午后便燒了?起來,哭的?厲害極了?,藥也喂不進去?!?/br> 元承晚當即便變了?臉色,提起裙裾奔入主殿。 聽雪隨她一同拔足,又連忙道: “您別急,駙馬一早便歸,后來他哄著小主子喝了?藥,眼下已經(jīng)退下去了?。” 自有了?裴隱,元承晚才知為人?母要擔起怎樣?牽腸掛肚的?一番痛苦??梢煌侥侨彳浀?小人?兒,再多的?苦也釀作心頭甜蜜。 女兒未滿三月,元承晚不知道這么小的?孩子若燒的?痛是什么滋味,她自個兒說不出話來,旁人?也不知曉她痛在何處。 嬰孩究竟能不能喝下那些苦澀刺喉的?藥湯?阿隱這一日又遭了?多少罪? 長公?主再不敢細想腦中千百疑問,終于奔到主殿。 耳邊是她自己急奔過后的?喘聲,隱約還有內(nèi)殿傳來的?嬰兒哭聲,一聲聲的?,像是一柄刀在刮她的?心。 “本宮說過今日會?在玉京樓同李釋之會?面的?呀,怎的?沒人?去通傳我一聲?” 她又急又怒,話間也被女兒的?一聲聲啼哭激起了?淚意。 聽雪終于憋不住眼眶中忍到生疼的?淚意,落下兩行淚來: “駙馬不讓奴婢們?去喚您。” 元承晚再沒有一句話,徑自推門入到暖閣間。 傅姆婢女都?擔憂地立在一旁,卻也沒有什么辦法。 只見裴時行一身官服未脫,高大的?男人?小心又細致地曲臂將?小小嬰兒抱在懷中。 微躬了?背脊,口中嗓音低柔,正哦呀哄著。 長公?主眼中淚意化作哽咽,上前接過女兒:“阿隱乖,娘親歸了?,阿娘抱你?!?/br> 她身量比裴時行矮了?些,不好直接去抱,便只好滿面梨花帶雨,盈盈向裴時行望去。 裴時行一見是她,面上仿佛結了?嚴霜,但終究無言將?女兒遞了?過去。 府中有四?個奶娘,除卻初生那幾日,元承晚并未親自哺育女兒。 可這小兒仿佛當真能嗅到娘親身上的?氣味,雖是閉眼嚎哭,卻在落入娘親懷抱的?短短幾息后,便漸漸止了?哭音。 只是哭得太久,她整個人?都?不住抽噎。 元承晚只覺一顆心都?要被懷中因抽泣而輕顫的?小身子碾碎了?,她將?額面俯貼到阿隱額上。 一片溫涼。 果?真如?聽雪所言,熱已然降了?下來。 此間的?男人?仍舊兀立在原處,燈火將?他的?影子扯的?幽長,卻在下一瞬被風揮的?不住晃動。 他俊面含怒,目中凜凜若電,冷冷望向元承晚。 元承晚正心疼地為女兒擦干淚痕,阿隱的?小手不斷打到她胸前,約莫是想攥住阿娘的?衣襟,不容她再拋下自己,獨自離開。 年輕的?母親將?那白嫩柔軟的?小巴掌包入掌心,輕柔地落了?個吻上去。 而后抬眸怒向裴時行: “裴時行你什么意思?,阿隱發(fā)燒,你竟敢令滿府侍人?隱瞞于我?” 一想起她的?阿隱整個下午都?是這般無助啼泣,甚至奶軟的?嗓音都?哭到發(fā)啞,元承晚就抑制不住心頭一陣陣簇涌上來的?火氣。 裴時行先是不答,只冷冷睇視她。 而后嗓音沉沉,絲毫不遮掩其中的?戾氣與?諷意: “我瞞了?嗎?不是你自己要去玉京樓嗎?不是你自己將?車馬遣散,要在玉京樓同旁的?男子待足一日的?么?” 他一向愛拈酸吃醋,但這話說的?全無道理。 “你既知本宮是在玉京樓,如?何不知本宮約見的?人?是李釋之?!?/br> 她方才氣喘未定,此刻卻又被裴時行激起怒意: “正是為了?避嫌才不令他上門,正是怕傷了?你御史大人?的?顏面才令仆從先行回府。你這話說的?恁是難聽。 “裴時行,你無恥!” 裴時行唇畔含笑,可瞥望而來的?目光卻含了?刀光利刃。 男人?悠悠重?復道:“我無恥?” “有一堆裙下之臣可供鞍馬驅使?的?人?不是我,對著旁人?的?妻子心有雜念的?人?不是我,為何是我無恥?” 長公?主極力抑制住想摑他一掌的?慍怒: “你在侮辱誰!我約見李釋之所為何事你不是不知道。 “裴時行,本宮并不欠你什么。 “是你說你要同本宮過下去,本宮什么都?同你交代過了?。你沒看錯,我就是這般心機叵測的?女子,注定無法安分在后宅做你的?妻子?!?/br> “你若生悔,趁現(xiàn)在還早,為時不晚?!?/br> 她果?真如?從前一般冷心冷肺,話畢便不愿再看他一眼,轉身將?漸漸睡熟的?女兒放入搖籃,搭上小被子。 裴時行凝望她纖腰輕折,每一寸動作都?含了?為人?母的?柔情。 “元承晚,你說過要我長長久久伴在你身旁?!?/br> 他凝她許久,終于開口,卻驀地闔了?眸,輕輕將?頭偏向一側: “你告訴我,你究竟哪句話是真哪句話作假?” 他喉結滾了?一瞬,仿佛是咽下了?所有悲酸苦澀,抑或是淚意: “我究竟還能不能相信你?” 裴時行難得在她面前顯露出這么真實無矯飾的?迷茫姿態(tài)。 元承晚撐起身子,二人?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裴時行,我要你伴在我身旁是真,我說我喜歡你也是真。 “可是若你日后還要如?今日一般污蔑我,諷刺我,阿隱病了?也不告訴我。而是作出這副姿態(tài)拿我問罪?!?/br> 她也在話音間泄露了?委屈和悲酸: “那你告訴我,我為何要留你在我身邊,困住你也困住我?” “好,” 裴時行聽懂了?她的?話意,自嘲地點點頭: “多謝殿下再一次曉喻臣,讓我知曉我在你眼中不過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罷了??!?/br> “那阿隱呢?元承晚,你哪怕不愛我,能不能愛一愛我們?的?阿隱?” 他覺得自己當真下賤到塵埃里,要對著一個狠心的?女人?吐出這般自賤的?話語。 對她俯首,將?背脊給她踩在腳下,卻只能卑微乞求著她能對他們?的?女兒多一絲垂憐。 可這話卻實打實觸到了?長公?主的?怒意: “你憑什么說我不愛阿隱?裴時行,今日的?賬本宮還未曾同你算,你告訴我,你憑什么瞞我,憑什么阻人?通報本宮?” 裴時行眼見著搖籃中的?小姑娘眼睫抖了?一瞬。 “莫要吵了?阿隱,你隨我去旁處細說?!?/br> 長公?主閉眸忍下所有淚意,鼻腔濃重?地呵出口氣。 她回身避開裴時行目光:“明日吧,今夜我來守著阿隱,明日我再同你講?!?/br> 今夜適合給她留一片天地,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一整日奔波的?疲倦,對皇兄的?無奈,對皇嫂的?憐惜,方才的?怒意與?奔徙,還有他。 裴時行方才極力撇過臉去,卻還是叫她望見他眼尾的?紅。 這個男人?素來驕傲,卻一次又一次對著她說出如?此卑微的?話語。 她同他之間的?確還有許多矛盾待要解決,可是今夜已經(jīng)歷了?太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