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軟花柔 第58節(jié)
“遵命?!?/br> 裴時行謹遵貴主口令,將壺器置在數(shù)尺之外,復又回身,上前挽起袖管,露出一截勁韌硬實的小?臂。 而后陪她共坐在榻上,大?掌把握住她觸感柔滑的手腕。 仿佛是在摩挲,叫人以為他的心神?不過是放在狎昵把玩掌中的小?娘子。 下一刻卻出其不意,準而快地投出一箭。 未偏未倚,正中壺心,弧度之利落干脆,甚至沒有?與壺壁產(chǎn)生半分摩擦。 他垂眸望她,眉骨鋒銳,唇畔笑意里說不盡的風流。 元承晚卻自其間看出一點兒?壞來。 裴時行指間又取了一枚羽箭,正閑閑挽著花兒?:“殿下還要臣代?勞嗎?” “……” 長公主忍氣吞聲收下這?壺,只她一雙玉手著實惹人憐愛,白?日有?白?日的用法,夜間有?夜間的用法,晝夜都不得停歇。 幸好?如此含辛茹苦地替裴時行勞動數(shù)日后,終于?聽得城中異動。 城門已是封閉足足五日,被困滯于?城門內(nèi)外的百姓民怨?jié)u起。 及至昨日晨間,官府終于?張出榜文,懷疑賊人已經(jīng)外逃潛藏于?城郭山澤野地,故而征令城中有?武學底子的壯年男子一齊搜山,商隊鏢師與船工自然俱在此列,每人日可貺五十錢。 禁中晨鐘伴著旦風送至朝鳳門下。 皇城衛(wèi)左使楊信一身玄服勁裝,按著腰側(cè)鋒刀,以銳利目光逡巡過面前的壯年男子隊伍數(shù)遍。 終于?站定。 而后揚聲道:“爾等皆是被錄名在官冊的良民,本官知你們這?隊,都來自各個商隊漕幫,如今被困城中數(shù)日,被斷了生計。” “但諸位不要有?什么怨言!” 他隨意地盯住隊伍里一個面色萎靡的青年男子,卻叫那男子下意識挺直了背脊: “七夕夜襲一事關涉皇家貴主,更關乎兩?國邦交,若不早日查清真相,有?一日邊關生亂,斷的可就不是一時的生計了?!?/br> “你們可聽明白?了?”楊信低吼一聲。 隊伍里稀稀拉拉應起一片附和之聲。 “錚——”是楊信將刀出了半鞘。 眾衛(wèi)緊隨長官,一片整齊的抽刀之聲后,眾人一時只覺雙目被雪亮刀鋒眩的發(fā)疼。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在鯊皮刀鞘上:“你們說什么?” 隊伍中皆是青壯男子,尤其是商隊鏢師,素日里便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眼下卻不由地在皇城衛(wèi)的氣勢里收歇了調(diào)笑和混事的心思。 “明白?了!” 眾人齊聲震吼,雙目怒圓,平白?自這?晨間朔風里沖騰出一股氣勢。 “極好?。爾等排好?隊伍,一個個搜身。搜完,便開城門。” 楊信嘴角笑意似乎別有?意味。 只是眾人尚且兩?股戰(zhàn)戰(zhàn)被圍在一團刀光里,顧及不得旁事。 被搜過身的民夫一個個排起長隊,復至一旁手持文冊的皇城衛(wèi)處一個個勾名劃冊。 而后這?些面孔被人打散,重新?編作百余隊伍,每隊十人,分往城外東山,南山等山澤林脈之中。 于?七月烈暑之下搜山,自然是個苦累活計。 待這?群方才氣勢震天的男子生生在酷日下曝曬過兩?個時辰,已然是頭暈目眩,神?智不清。 哪里還記得今晨的來意,更辨不清彼時同自己來自一處的、站在一處的是誰,而今身旁的又是誰。 直到驚變突生。 眾民夫惶惶如喪家之犬,被忽然肅冷了面孔的皇城衛(wèi)驅(qū)趕成一團,而后抱頭躬身,復被驅(qū)入一處修建在城外的秘密刑獄之中。 此處倒是陰涼,但摸頭不著腦的眾人背心手窩里皆是冷汗,生怕下一刻就要人頭點地,哪里還顧得上一時的涼爽。 他們?nèi)绱椎母嵫蛞话惚蝗?一處,外有?冷面提刀的玄服皇城衛(wèi)看守,內(nèi)有?面色惶惶的同伴,面面相覷。 直到一個時辰之后,這?群穿著玄衣的人間修羅開始一個個地提人。 被帶走的人無不渾身戰(zhàn)栗生懼。 及至后來,望著前人有?去無回,皇城衛(wèi)再?來提人時,幾乎便是將后者似豬彘一般拖拽而去。 仍是有?去無回。 待元承晚趕至這?處設立在城外山中的臨時詔獄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后。 二人在書房中兩?相交換,她確然知曉了裴時行的計策。 將眾人打散,而后重新?編排,將符合疑犯身量特征的人都聚集起來,再?在他們身心俱疲之時出其不意,施以恫嚇威壓。 如今各人皆被單獨一個隔間看押起來,再?一輪輪以真假消息連番相迫,步步緊逼。 直至對方的心理防線在身心的不斷折磨下,徹底崩塌。 經(jīng)官府篩查,如今僅剩八十人。 這?法子不是不殘忍的,故而長公主一早便詔令皇城衛(wèi),屆時務必傳信于?她,再?由她親自參與分辨。 如此或可盡快揪出真兇,令無辜之眾不必再?受皇城衛(wèi)的恫嚇。 楊信親自出來迎了這?位于?城中久負艷名的長公主。 她的步子看起來已然有?些笨重,不復向前的翩然似燕,步態(tài)婀娜,連云鬢也只隨意地挽了低髻。 雪白?光潔的額上出了點點汗意,兩?頰似桃花沾粉融香雪。 看得出她的確關切此事,方聞得訊便急急趕來。 “屬下見過殿下?!?/br> 他收起心下的所有?遐想,利落地躬身行了個禮。 “楊左使不必多?禮,這?便帶本宮去罷?!?/br> 元承晚不欲再?耽擱分毫,這?便要楊信帶她直入獄間,一個個分辨過去。 人處在生死絕望的時刻里或許會萬念俱灰,惶惑懵然,但她彼時已然生出了拼死一搏的孤勇之氣,將那賊子的面貌死死刻進心頭。 當然,依他們?nèi)缃竦呐袛啵婷不蛟S有?辦法作偽,但是那雙眼卻終究剜不掉。 還有?那人的眼神?,終究無法輕易改變。 長公主挺著肚腹跟隨著楊信自牢房的暗門一間間查探過去。 待走過十余間,卻并未發(fā)現(xiàn)真兇。 她輕輕揉了揉腰,倒是并不氣餒。 畢竟總共也就八十余人,現(xiàn)下也算排除過十余人了。 只她額上汗意在這?陰森寒涼的獄間被迅速風干。 長公主用巾帨掖了掖額角,朝楊信微笑道:“楊左使,我們……”繼續(xù)查探下一間罷。 可惜話未道盡,她整個人便被牢牢控入一個堅實溫熱的懷抱。 高凸的腹隔在二人之間,卻絲毫不妨礙男人硬實的臂死死按在她的腰上。 下一刻,一件帶了熟悉氣息的斗篷兜頭將她整個人罩蓋住。 腰間的手終于?移開,那人以長指為她系好?系帶。 這?才聽得那道含了沉冽怒意的嗓音說道:“勞煩楊左使暫且回避,容本官同殿下說幾句話?!?/br> 楊信默然,只聽得他身上勁裝佩劍因行禮而碰撞出鋃鐺聲響,而后腳步聲便漸漸遠去。 甚至都不敢同元承晚交代?一句話。 待望著楊信的身影沒去,他終于?有?心思來管懷中這?個。 “元承晚,你到這?里作甚?”裴時行冷冷垂眸,話中怒意仍未消散。 如今真兇尚未落網(wǎng),她竟也敢四處招搖過市,如今還拖著這?么重的身子出城,來的還是這?等陰森兇戾的刑獄之地。 他此刻上手去探,小?公主原本因懷妊而稍顯溫熱的手掌都變得一片冰涼。 這?種冰涼令他極為不安。 曾幾何時,眼前血光恍惚著出現(xiàn)的,好?似也是這?般冰涼的手溫,而后的一切開始天昏地暗。 令他的世界分崩離析。 長公主雖然不豫他方才當著楊信的種種霸道舉止,但仍是愿意柔聲解釋道: “是本宮以手令交代?過楊左使,一旦三司收網(wǎng),便由我來親自辨認,如此這?般……” 裴時行并未得到安撫,卻因她的話音燥意更甚: “那你若有?了閃失怎么辦,你讓我怎么辦?” 現(xiàn)在被抓來的人皆是提前搜過身的,可是裴時行不知對手底細,并不敢輕視分毫。 他知自己使了計策,也有?信心能?將對方一網(wǎng)打盡,便是有?何變故,同對方正面對上,他也相信自己可以想出應對之策,與對方正面交手。 可一旦元承晚入得此間,他向前的所有?勝券在握都化為烏有?。 裴時行滿心的篤定不斷動搖,化作一個又一個的“萬一”,每一個都令他心驚rou跳,瀝斷肝腸。 甚至令他在搖撼肺腑的懼怕中同時生出一股怒氣,此刻掐在元承晚臂上的掌亦不自覺加大?了力道: “你現(xiàn)在就回府,我派一百皇城衛(wèi)護送你回去?!?/br> 長公主不贊同地皺眉: “裴時行,你可以相信本宮,本宮真的記得那雙眼,本宮也的確可以將他辨認出來。” 甬道的風燈明明滅滅,似一排排幽黃窺伺的眼,映在郎君微低的玉面上。 也將他眸中交織糾纏的燥怒、恐懼拱的更高。 他幾乎是用一種憐憫的微笑,在俯視著面前正對著他柔聲解釋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