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軟花柔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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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有一個極為隱秘的“七”,甚至在其余幾處也都有小?字作注,俱是經(jīng)人計算后得出的不同時段。 是裴時行的筆跡。 如今京中眾人只知道周頤在歸鄉(xiāng)途中墜亡,卻少有人知周家人落河的具體地點。 便是有人知,想必也不會有人像裴時行這般,從廣袤的輿圖細(xì)細(xì)尋找到山陵涂夷,一早便圈出多個地點。 甚至著重圈出周頤今日的身死之地。 元承晚倒是知道這地點。 但?她之所以知道,卻是因?為懷了幾分對?師長的舊誼,今日特意尋到京外傳信的驛使,向他托問方才得知。 可日理萬般機要的裴御史卻絕無可能如此關(guān)注一個人。 一個早被革職逐居的無用罪人。 若她所料不錯,廿九被設(shè)為周頤的死期,而他們一家的尸身,會于下月初六,也就?是七日后被尋到。 裴時行望著她的冷眼,沉默一瞬。 迅速在腦中串聯(lián)出了整個脈絡(luò)。 原來她竟疑他是真兇。 原來她竟是為此才特意遣去侍人。 他忽然想自胸腑的沉沉郁氣里?笑出一聲。 可他不愿在她面前露出失意,只微垂了眼,繃緊下頜問道:“殿下既疑我,又為何要遣走?侍人,獨獨與臣在這無人之處揭發(fā)逼問?!?/br> 或許是因?回程時的策馬受了寒雨,他的嗓音竟有幾分啞意,卻也恰好掩蓋了他不欲為人所察覺的自嘲: “您就?不怕臣擔(dān)心?事?情敗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傷害了您?!?/br> 他的語辭仍說的十分克制。 “本?宮不怕?!?/br> 裴時行今夜仿佛異常執(zhí)拗,追問道:“為何?” 元承晚卻沉默不語。 男人終于自她的沉默里?反應(yīng)過?來。 自然是因?為她貴為皇家公主,府中向來有暗衛(wèi)守候。 若他膽敢有分毫異動,想必不待接近她半片衣角,便只能喪命劍下。 裴時行自幼時便被人贊一聲穎悟,難得問出這么愚蠢的問題。 他終于自嘲地笑出一聲。 “那?你信了,你信是我謀害周頤,現(xiàn)下又親手把證據(jù)放到你的眼前,等你來揭發(fā)我?” 他變了語氣,再不復(fù)向前的清風(fēng)朗月。 輕而詭,倒仿佛在壓抑著什么兇獸。 這話里?帶了幾分不似裴時行其人風(fēng)度的諷刺之意。 元承晚自是有過?這個懷疑。 可又覺不大可能。 經(jīng)此次一放逐,周氏全族,三代不得入仕。 事?關(guān)周氏闔門榮光,若非遭人構(gòu)陷至此,長公主實在想不出周頤自愿引頸受戮的動機為何。 除非是君要臣死。 除非是遭人構(gòu)陷,步步相逼,使他毫無還手之力。 裴時行在元承晚的沉默里?回想了所有。 他忽然極其突兀地說了一句:“你明明說過?信我的?!?/br> 她明明曾經(jīng)撫上他的面,說相信他;明明曾在眾人面前將他護在身后,說他是她府上的人。 可她此刻卻道:“本?宮的確說過?信你,便是如今之事?,本?宮亦不信,你是因?為自己的私欲害人?!?/br> “可是為什么呢裴時行?”她眉心?動了動,終于問出自己壓抑于心?的惶惑與不解: “他明明無罪??!” “周頤既然未曾有過?貪墨,亦未曾有過?構(gòu)陷,為何你們要選他做餌?” 近來上京風(fēng)波頻起。 仿佛是自宮宴那?一日,她同裴時行意外有了肌膚之親,一切便驟然落入不可預(yù)知的境地。 萬事?萬物都開始脫離軌道。 樁樁件件,她仿佛身處謎局,哪怕至今,她也還是無力窺探全貌。 “本?宮以為你被皇兄革職,被大理寺查緝,乃是引蛇出洞的計策一環(huán)。 “可如今算什么呢?” “你們究竟在圖謀什么,又要引出什么,你們憑什么拿一個忠良老臣的命來作注?!” 長公主忽起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憂懼,好似她仍身在宮里?,面上是先皇后嫡出的公主,尊貴無匹。 可她頂著一張足以迷惑世間男子?的絕色艷面,身段嬌柔多媚,卻要終日巧笑,要乖順地伴坐在楊氏身側(cè),忍受著所有打量的目光。 似一個待沽貨品。 等有一日,楊氏和哪家權(quán)貴談妥了價錢,她這個公主便要作為兩姓結(jié)盟的禮品,被送到旁人榻上。 她的確曾為自己身為女子?而不平,可她身無功績,手無寸鐵,除了同楊氏母子?虛與委蛇,她無力自保。 那?這位為大周殫誠畢慮整整五十載的老臣又是為什么呢? 他又憑什么要被當(dāng)作君王與裴時行棋局中的一顆子?? 如今被弈棋之人掃落棋盤,燕巢危幕,甚至不知生死安危。 她的怨憤仿佛都在宮里?那?幾年耗盡了。 此刻用殊無情緒的眼光一寸寸打量過?裴時行,心?中諷刺無言。 原來他當(dāng)真是最高明的政客,高明到什么都可以利用。 元承晚憶及裴時行求娶時所說的種種話語。 此生此世,從來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為清晰地意識到,“立身”二字的寶貴之處。 在旁人的羽翼庇護下,或許可以偷得片刻安穩(wěn)。 但?一旦起意去依賴旁人,受人羽翼遮蔽,便是自斷手腳,絕對?不可靠。 “本?宮當(dāng)真后悔同你成婚?!?/br> 第22章 發(fā)瘋 她?將方才在?腦中一瞬間乍現(xiàn), 如白亮雪光閃過的念頭說了出來。 從來沒有一刻如此時一般,讓長?公主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也前所未有地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厭煩。 裴時行終于在?她?冷淡厭惡的話語里緩緩抬頭。 他語氣輕巧, 仿佛害怕破碎了什么。 又仿佛他已經(jīng)是?破碎本身,再也無法偽裝出平日溫良親善的模樣: “哦?殿下說?什么?” 他眉心動了動,燭光下的玉面妖異又乖戾。 男人的語氣可堪稱溫柔:“你說?,你后悔同我成婚?” 元承晚卻感知到了這溫柔背后包裹的情緒。 她?一向擅長?于感知旁人的惡意, 卻也同時精于發(fā)?掘旁人的弱點。 譬如此刻。 她?敏銳地察覺到, 裴時行自她?說?出“后悔”二字后, 神智便隱隱開始不安寧, 甚至分崩析離。 這樣的男人其實該是?危險的。 可她?向來是?渾身傲骨, 此刻也被滿懷的憂憤攫住了全部?心神。 在?這樣的時刻里,裴時行的痛苦反而?能夠令她?自心懷里感到無比的暢快。 元承晚眼前好似再現(xiàn)出宮變那日的滿眼血光。 就是?這種感受—— 要在?此刻將自己的惡意毫不加掩飾地刺出去, 刀刀見血;要親眼看?見對方的淋漓鮮血, 皮開rou綻。 只有這般, 她?鼓噪脹痛的神經(jīng)才能平復(fù)些許。 內(nèi)室中的男女漸成對峙之勢, 兩人的眸色俱是?被怒火與痛意沖刷過后的清晰雪亮。 “是?, 我厭惡你, 惡心同你發(fā)?生的事, 愿與你成婚本來就是?無奈之舉,如今更是?讓我萬分后悔!” 裴時行面上笑?意輕柔, 好似捉摸不定的流云。 此時此刻, 反倒隨著元承晚口中刻薄的侮辱愈發(fā)?綻大。 他已不愿再追問什么了,只認(rèn)同地點著頭:“好極,好極。” 男人堅實的胸膛起伏明顯, 俱是?與他口中平靜話語截然不同的震怒。 他終于動了步子,走上前來, 恣意地放出向前刻意在?她?面前收斂起的一切,通身俱是?官場歷練出的壓迫氣息,與此刻震若雷霆的雄魄。 面對這樣陌生的裴時行,元承晚幾乎有一瞬間為?方才的挑釁而?生出悔意。 可她?不肯退讓半步。 只挑釁地望著裴時行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