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您知道我最喜歡《李爾王》里哪一句臺詞嗎?”辛戎不懷好意地笑著靠近達隆,故作抑揚頓挫地道,“伯爵,對于剛愎自用的人,只好讓他們自己招致的災禍教訓他們。” 達隆從暫時的休克中蘇醒,氣得發(fā)起抖來,攥緊拳頭,突生強烈的揍人沖動。他剛揮動手臂,就被辛戎先發(fā)制人地一把抓住了。 “省省氣力吧,老家伙?!毙寥帚Q著他,語氣戲謔,一雙眼卻冰冷地掃視著,“你以為還是你的時代嗎?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了,馬上就不是了,我建議你安安心心地等死最好。” “荒謬!太荒謬了!”達隆臉漲得通紅。辛戎不過是一個說著狂妄無知話語的小人,竟想騎到自己頭上來?他后悔了,以前怎么會如此愚蠢、如此善心大發(fā)將辛戎帶到紐約來?竟還一度想苦心造詣地培養(yǎng)這野小子。早就該料到辛戎諂媚的笑、低聲下氣的服從不過是偽裝,實際上,這混小子的本質就是只包藏jian謀禍心的陰溝老鼠! “你根本不配被我認真對待!也不配做我的對手!” “又來了又來了,”辛戎聳聳肩,不屑地笑,“你就只會這翻來覆去的一句嗎?” 說完,辛戎變得面無表情,手轉移位置。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掐得他呼吸困難,臉色發(fā)紫,眼里布滿血絲。 “真可悲,沒人能救你,連上帝都放棄了你?!毙寥株廁v道。 他張著嘴打顫,喉間被把持,已無法言語,目光渙散,一下子盯著天花板,一下子又移到了那幅辛戎之前觀賞的油畫上。大片大片暗沉的黃綠色塊混進陽光里,混沌地穿過眼膜和顱骨,逼進身體的裂縫,意識漸漸模糊,好像在遠離一切……這就是瀕臨死亡的感覺嗎? 達隆渾身是汗地驚醒,原來自己在沙發(fā)上打了個盹。 一切……只是夢魘嗎?他摸了摸額頭,有些恍惚??蔀槭裁葱寥衷趬衾锏恼Z氣和眼神都那般真實,行為也不像是假的……辛戎是真的想殺死自己。 過了一會,他直挺挺地坐起身,秘書還在走廊上講著電話,廚房咖啡壺發(fā)出嘶嘶聲,濃郁的咖啡豆香飄溢在空氣中。 喋喋不休,世界仍喋喋不休。 他站起來,在室內沒有目的地踱來踱去,非常焦躁。然后兀地頓住,抄過矮桌上的那本《李爾王》,走到窗邊,唰的扔了出去。 蘭迪熄掉引擎,頭靠在方向盤上,默不作聲地望向副駕駛座——辛戎睡著了。他舍不得打攪他。 為了能有效準確地打擊達隆,這些時日以來,他們白天黑夜連軸轉,風聲鶴唳,精神高度緊張,根本沒睡過一天安穩(wěn)覺,人人眼下一片青。 不知過了多久。辛戎無意識地皺了皺鼻子,有醒轉跡象。 “我睡了多長時間?”辛戎打著哈欠問,看向車窗外,“都到了……怎么不叫醒我?” “沒多久?!碧m迪溫柔地笑,“好不容易能睡一下呢。” 辛戎咂咂嘴,沒接話。 回到紐約后,辛戎睡眠質量驟然變差。即使筋疲力竭了躺在床上,身體沉重,腦袋卻愈發(fā)清醒,既疲憊又痛苦,怎么都睡不著,常常挨到快日出,才迷迷糊糊睡去。蘭迪憂心忡忡,帶他去看醫(yī)生,做心理咨詢,醫(yī)生評估后,開給他安眠藥,他卻沒服用。這種糟糕的情況下,他不想再吃別的藥了,吃多了,雜七雜八的,怕藥性相沖,更怕產生依賴,成癮。 不僅是心理咨詢,蘭迪還安排了他與一位整容外科醫(yī)生會面。這位醫(yī)學博士很擅長治療瘢痕,燒傷的也不在話下。 辛戎沒有拒絕這些安排,欣然接受了,就像理所應當那般。蘭迪總是認為要對他的遭遇負一部分難以言說的責任,不知哪來的負罪感,天外來物似的,他不以為然。他不介意自己會不會猝死,也不介意那些疤痕是否會增生,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完全像是為了配合蘭迪,滿足他補償自己才能稍微好受的心情。這么一來,蘭迪也不太像正常人了,畢竟,他得到滿足的方式不可思議。或者,其實……他只不過對蘭迪有多余的憐憫心罷了。 他想自己應該給了蘭迪一種錯覺,以為他倆在親密地共度同一難關。可并不是的,他只是在利用他。有時,他看著蘭迪,蘭迪也會靜靜回看他。他們不作聲,就那么對視著,好像把對方看得完全透明了,可以感受到內心,但他們其實依然離得遙遠。 手臂上的傷總有辦法好,那心里的傷呢?大概率無解。 天很冷,車里開著暖氣。臨街的面包房里傳來剛出爐的面包香氣,熱乎乎的,能夠想象奶油夾心和松軟的海綿體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糖霜。咬一口,甜蜜沁心。 “想要來點嗎?我去買?!碧m迪發(fā)現(xiàn)辛戎被黃油香味吸引了。 辛戎把目光移開,“不用?!彼傆X得此情此景莫名熟悉,不是懷念的,反而心生出微妙抵觸。 “真不需要?” “不?!彼軋詻Q。 “好吧?!碧m迪聳聳肩。 送辛戎上樓,蘭迪發(fā)現(xiàn)上次來時的箱子還在原地擺著,并未拆封。之前情有可原,急匆匆搬家,來不及整理完畢,可這都過去好幾個星期了。 他繞過那些箱子,繞不過的,就直接從上面跨過去。 辛戎看著他,忽然說,我們就像需要遷徙的動物,但并沒有固定的路線那種。 是嗎。蘭迪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