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倉庫，在裝機飛走前，最后一遍確認(rèn)畫。管理員過來，并不是昨晚接待的那位。祁宇心里咯噔了下，也不是吹毛求疵，但說不上來，為什么心神總在不安。

    律師用手肘輕輕捅了下，他才回過神來。

    “美國報關(guān)這邊沒問題了，消費稅和使用稅，我們都繳納完了，可以飛了。”律師道。

    他點點頭，眼神落在那幅畫上，足足有好幾分鐘。

    一切手續(xù)辦完，他同律師和其他工作人員握了握手，目送畫裝車上機。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辛戎曾調(diào)侃自己，是要當(dāng)寄生在人身上的蟲子嗎。

    “寄生蟲有本事為了讓你開心，一擲千金買這種無用的東西？”他自嘲般地笑起來，自言自語道。

    就當(dāng)《泳池》飛向港島，穿越北冰洋上空時，辛戎再次拜訪了皇后區(qū)的“畫室”。

    畫家興奮地向他展示一種新入手的礦物質(zhì)顏料，說以后要是用了這個東西創(chuàng)作，愈發(fā)真假難辨。

    他微笑著評價，這個顏料，聞起來倒沒什么刺激的味道。說完，掃視了一圈屋子。舊的顏料痕跡被清除過一遍，但還是能看得出有殘余。他心忖，不行，下次得再找專業(yè)人士來處理。鋁架上都是未完成的畫，其中有一張畫布上是人物肖像，很寫實，與現(xiàn)代派幾乎沒任何交集。

    “這是——”辛戎好奇，湊近觀察。

    畫家有些羞赧地咧嘴一笑，“隨便畫畫的?！?/br>
    “隨便畫畫？”辛戎狐疑。

    畫中是一名少女，有一頭紅棕色的長發(fā)，膚如凝脂，穿著類似制服的衣服，眼神有些憂郁地看向前方。臉上的細節(jié)描摹得太細致了，跟照片差不多。背景色偏藍調(diào)，填色并沒有完成，頭部以下，還是空白。

    “我從來沒見過你畫這樣風(fēng)格的人像?！毙寥洲D(zhuǎn)身，似笑非笑盯著對方，“這是接了誰的委托？”

    “不是委托，”畫家從地上撿起一張畫布，蓋在了那幅畫上，聳聳肩，坦然承認(rèn)，“這是我的夢中情人?！?/br>
    “夢中情人？”辛戎有些詫異。

    “對啊。”他笑笑，“你呢，杰溫，你有夢中情人嗎？”

    “沒?！毙寥诛w快地否認(rèn)。

    畫家攤開雙手，露出一個遺憾的表情，“那……你認(rèn)為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是誰？”

    辛戎捏著下巴思索了一會，“我見過最美麗的女人，應(yīng)該是我的母親吧?！?/br>
    畫家打了個響指，“完美的答案，卻不夠誠實。”

    辛戎本來想反駁，但轉(zhuǎn)念一想，忍住了。換成不置可否的笑容。

    畫家自顧自地，滔滔不絕，“夢中情人，會讓你產(chǎn)生罪孽的欲望，她越像雪一樣純潔，越讓你羞愧難安，心跳加速，魂牽夢縈……”

    辛戎裝作在聽，視線和思緒均已飄到了窗外。昨晚，和辛羚通了電話，決定在她來美國前，自己先回趟國。辛羚很驚喜，先是笑，然后變成泣不成聲。她說她本來只是期待他打來電話，覺得就很滿足，現(xiàn)在真能見到人了，卻慌亂起來，不知該怎么表達、怎么控制。活像個未成年的小女孩，什么情緒都是直的，藏也藏不住。

    對不起，辛羚止住哭聲說，我做你母親，做得真不牢靠。還趕不上你這個孩子。

    辛戎安慰她，mama，別這么說。這樣的你，是最好的了。

    他大概明白辛羚的不安，或許以為自己是個累贅，就像他小時候那樣，惶恐，無容身之地。好在他已長大，足夠有能力保護她了。

    和畫家喝了幾杯酒，抽了幾支煙后，辛戎準(zhǔn)備打道回府。

    畫家送他到門口，這才想起來正事，問：“那幅畫，替換了吧？沒有露餡吧？”

    他拍拍對方的肩，言簡意賅，“很順利?！?/br>
    畫家狂喜，自信滋養(yǎng)著他，將會偽造出越來越多的“杰作”。

    幾日后，佩德羅也帶來好消息，董事會同意收購。他在電話里說恭喜。辛戎沒接茬，很安靜，就像有人捂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太順利，以至于會產(chǎn)生一種不真實的錯覺。

    “你確定簽合同時不來嗎？”佩德羅問，“就拍個照而已。”

    辛戎說，不了，有佐伊在就行，她才是新的董事。

    佩德羅在對面長吁短嘆一番后，妥協(xié)。

    掛了電話，辛戎去廚房煮咖啡。等水燒開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好像最近，少了達隆的消息。自從上次發(fā)生單方面的吵架后，倆人再無通訊。但無所謂，事事遷就那老頭子的時代該過去了。伏低做小，換來的不過是新一輪的羞辱。

    晚上，蘭迪迫不及待來找他。他們一起簡單吃了頓晚餐。

    坐在一起喝咖啡時，蘭迪特意靠近了些，伸出小臂，若有似無地想要黏過來，摟他。

    他起先沒有拒絕，氣氛就曖昧了下去，在對方馬上要吻過來時，他垂眼，聲音異常鄭重，“從今天起我就身無分文了?！?/br>
    蘭迪動作一滯，“為什么？”

    “錢都給你達發(fā)了啊。”他笑。

    蘭迪這才明白到對方又是在逗趣，便順勢接話，“沒錢也別擔(dān)心，以后我賺到了錢，就有你一份?！?/br>
    “按什么比例分啊？”辛戎也戲癮大發(fā)，“合同上的？還是……”

    “你覺得怎么好就怎么分?！?/br>
    “真大方。”

    話音剛落，唇上一濕，剛剛那個被打斷的吻，續(x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