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公孫既明搖頭,隊前忽地有小將連滾帶爬跑過來,噗通一聲跪下,磕頭,聲線顫抖:“將軍,帥旗迎風而折!” 周圍聽到訊息的眾人俱是倒吸涼氣,馬兒似乎也能察覺到主人的心情,打了幾聲響鼻,腳步亂踱,一時整肅嚴密的隊伍多了幾分慌亂。 帥旗高一丈九,長三尺,闊一尺五寸,是軍中旗幟中最結(jié)實的,絕不會輕易折斷,自古以來帥旗折都主大兇,戰(zhàn)事不利,此戰(zhàn)必敗。 公孫太平手也抖起來,卻還是前進幾步,將帥旗重新綁在身后,砍了扶旗人的腦袋:“誰再膽敢不司事物,擾亂軍心,便如此人!” 此舉大大震懾了所有人,躁動的軍隊重新恢復安靜,只是安靜之中更多幾分壓抑。 若只是帥旗折斷,尚不至此,昨日占卜兆候,見風繞旗桿直而垂下,鼙鼓無聲,為大兇之兆,預兆著大將戰(zhàn)死于野{1}。 此戰(zhàn)尚未開始,就已是兇相畢露。 撫西與蒼南摩擦頻頻,近來常有交戰(zhàn),大將牛力為蒼南斬于陣前,打得血流滿地,可見聶照與第五扶引這對虛假的舅婿聯(lián)盟著實不牢靠,而第五扶引那位義妹已經(jīng)被囚禁在家中多日不出了。 雖要他們幫助自己絕無可能,但足可見第五扶引絕不會援助聶照。 這算是公孫家與聶照堂堂正正第一次在戰(zhàn)場上相見,十幾年前,誰也未曾想過會是如今地步。 公孫既明陣前還在勸降,若聶照這次能真正心悅誠服歸順大雍,必定以禮相待,為聶家平反。若是聶沉水或聶積香,都是他帶出來的孩子,身上無不有他的影子,要打自然容易,但聶照他不曾教導一日,對方所經(jīng)戰(zhàn)事不多,難測行事。 聶照披一身寒光燁燁的甲胄,回道:“將軍如今自身難保,如何能為我做主?不如及早棄暗投明?!?/br> 作者有話說: {1}《談兵說陣》王紅旗著 第116章 第 116 章 ◎元寶◎ 聶照說完了, 公孫既明并未說什么,反倒是因為他一言不發(fā),聶照挺直的腰緩緩彎下幾寸, 手撐在及腰的女墻墻頭上,深深地向下看去,兩軍對壘,短短的墻壘草垛, 好像隔著千山萬水那么遠, 他們的目光在這短暫的時光中交匯。 是啊, 如何能勸他呢,同樣的喪家之犬, 唯一公孫既明有個遮羞布罷了,他的死活, 如今的主子, 當今的皇帝, 大抵是不在意的。 公孫既明打了這么多年仗,最信氣運之說,他覺得大雍確是氣數(shù)將盡了, 而聶照又確有些氣運在身上。 混戰(zhàn)時他韜光養(yǎng)晦,不傷分毫,到如今天命眷顧, 竟叫他有了這樣的氣數(shù), 九州之中的反賊諸侯里論起來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能像他這樣這樣貧瘠的撫西土地里做到如此地步的,古往今來還沒有一個。 不過光有氣運還不夠, 他倒是也不笨。 姜月要知道他有這樣的想法, 都要以頭搶地了, 光瞧見賊吃rou,沒瞧見賊挨打。 光是書房里他們挑燈畫到無法辨認的輿圖就有十幾張,從玉璽之爭開始,余下的一步步發(fā)展,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原本天下布局尚穩(wěn)健,大家舉著的筏子都是清君側(cè)誅賊臣,再賊精的一點如赫連端,拿著太后鳳印說要扶持太子,大家既要天下也要臉,一派和氣道貌岸然,不然將來史書上也不好說,子孫后代都叫人戳脊梁骨。 變故就生在廣平把黃賢押了,他們打著的幌子沒了,jian佞都除了他們還怎么打清君側(cè)的幌子?只能拼了命地搶玉璽,爭個天命所歸,加之廣平多年布局挑唆,回過神來誰也沒得到玉璽,局勢已經(jīng)七零八落,場面血流成河了,都得保命為上。 天下之爭都被廣平扔下的一方玉璽砸的七零八碎,余下諸侯再難成氣候,多半下個就會輪到聶照和第五扶引,與其等著被宰割,不如他們自己的結(jié)盟先破裂,率先而動,把她先架到火上烤。 把廣平奉為攝政公主,屆時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天下百姓注視,要在背后動作就變得困難,他們此計變被動為主動。 說實在的,以撫西如今積貧積弱的事態(tài),要不是廣平先動手攪局,他們還要縮個好些年才敢輕易動彈。 現(xiàn)在各路諸侯為求自保,面對公孫既明這個戰(zhàn)神自然紛紛示弱,學著聶照表示已經(jīng)招安,真叫他朝拜,他又頭疼腦熱,跟打發(fā)叫花子似的上供點東西,問就是沒錢,窮,都花在百姓身上了。 而公孫既明想要匡扶社稷鏟除jian佞,秉持擒賊先擒王的理念,會對蒼南進攻。 每到春夏雨季,蒼南暴雨連綿,托黃賢那群貪官的福,大壩至今沒修好,第五扶引既要打仗又要賑災,左支右絀得想進宮點黃賢的天燈,所以先炸聯(lián)通到外部的棧道,斷了他們進山的路,才保得住蒼南。 因此取撫西而攻蒼南,聶照這里就是必經(jīng)之路,公孫既明不了解聶照,聶照卻十足了解他,料定他會棄車保帥,他自己就是那個車。他們逼得公孫既明犯忤逆之罪,一個忠臣生生成了佞臣,逼得斷開朝廷與大軍的糧草補給。 朝廷要是給補給,那所有說過臣服的諸侯可就不再病著了,當場就能彈起來大哭我心如日月,奈何朝廷視我為糞土,為求自保,我不得不反,場面壓都壓不住,能直取京都。 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zhàn)者,約矣。 但凡廣平還想要這個大雍,或是沒打算讓這個王朝死在她手里,就絕不敢給公孫既明糧草。 以大軍如今糧草輜重,不破撫西便只有一死,絕無退路。公孫既明明知死局,仍以身為棋入局。 因為他的身體經(jīng)不起耗了,他一死大雍后面并無忠臣良將,必將亡國,因此他破釜沉舟,以國運問天,天接連答否,仍戰(zhàn)。 天下了些小雨,第一日倒也并未打起來,只是互探虛實,公孫既明派了幾個小叫陣,聶照也點了幾個年輕的迎戰(zhàn),到傍晚雨淅淅瀝瀝下來就都鳴金收兵了,各自安營扎寨。 阿泗還覺得驚奇呢,怎么一見公孫既明,聶照這嘴賤地毛病就徹底好了,倒是多了幾分恭敬,夜間有雨不宜在外用餐,他壓下一肚子的話,從伙房挑揀了些食物給聶照送去,只是進去沒見他影子,守營帳的門侯說主君不在,明早上才回來。 “哦?!卑酎c點頭,怕東西浪費,將它們都分了下去。 夜中急雨,寒光鐵衣,一路冷津津地反著光,他進來時解下甲胄,隔著地毯都發(fā)出悶響。 姜月聽到聲響,擱了筆,起身過去,見聶照身上半干半濕的,急忙拿了軟布過去問:“怎么突然回來了?” 聶照進門不順地踢了腳放著細口汝窯瓶的架子,見瓶子真要掉下來了,抬手扶了下,說:“心里亂?!?/br> “亂什么?”姜月問他,坐回地上,順手揚了揚自己手里的信,“我剛正給你寫信呢。” 聶照湊過去,枕在她腿上,直接拿了來看,眉眼間的郁氣減淡許多:“算你有良心,還知道給我寫信,我看看寫的什么?!?/br> “就這?”他看完,仰頭挑眉,“怎么一點問候的話也沒有?你就不想我?” “才出去一天想什么?”姜月揉揉他的臉,“哥說送去的婦孺都安頓好了,我寫信主要想告訴你這件事,還有兩地主要官員的女眷,也都分開安置了,現(xiàn)在情況不好,不能起半點差池?!?/br> 他們本計就是將蒼南作為后方,撫西演化為戰(zhàn)場,逐漸消耗朝廷的兵力,每次和蒼南的摩擦,都會偷偷送一批婦孺過去安置,那些官員的女眷,既是保護也是人質(zhì)。 聶照點頭:“嗯,你辦事我放心,希望這一切能早些結(jié)束?!彼f著,臉色一變,把臉埋在她的腿上;“姜月我頭疼?!?/br> 姜月連忙放下書,問他:“是不是淋雨淋的?我去給你煮姜湯?多放些糖?!庇钟酶傻拿薏冀o他擦一擦。 “不是,是頭發(fā)編的扯著頭皮疼,我感覺腦仁都要被揪出來了?!甭櫿彰约旱念^發(fā),冰涼絲滑,像綢緞似的。 以往聶照的頭發(fā)要么攏在后面,要么高高梳成馬尾,不過都是松松的,并不嚴實,這樣既舒服也好看,夜里散發(fā)梳洗時候更方便,但是要打仗了,就不能這樣梳了。 一打起來,十天半個月都洗不上澡,更顧不上頭發(fā),最重要的就是方便,好清理,透氣,所以大多是編成細碎的小辮子緊緊總上去,能防止灰塵鉆進頭發(fā)里。 聶照的頭發(fā)極好,陽光下泛著鴉羽一樣的絢爛光澤,攏起來有姜月手腕那么粗,他們昨晚對著鏡子,細細編了一整晚,才將他的頭發(fā)用牛皮裁成的細絲盡數(shù)編起來,再勒成個馬尾。 這樣利落的打扮沖淡了他身上那份秾麗,更添了幾分英氣和肅殺,只是太緊了,勒得他眼尾往上飛,頭皮一陣一陣抽痛,聶照說完,打量一下她的表情,又揪起辮子,厭棄道:“而且這牛皮也太臭了,臭得我睡不著?!?/br> 姜月知道他也就是抱怨抱怨,去拿了盒香粉,幫他點在上頭,茉莉香粉的味道沖淡了鞣制粗糙牛皮的臭味,她微微傾身,幫他揉揉頭皮,撥開看,果然見著發(fā)紅了:“這樣好沒好些?只能忍忍了,忍忍就習慣了,再不濟我?guī)湍惆杨^發(fā)剪得短些,就不會墜得疼了?!?/br> 聶照只是心里難受,想見她心疼自己,如愿見著了,心里貼燙許多,翻個身,把臉埋在她的腰上,緊緊摟著:“好了,你再同我說說話。你瞧見我穿鎧甲了嗎?新打的,穿著好看的要命?!?/br> “看見了,銀色的,不沾上血就亮晶晶的,三哥走的時候不要忘記掛護心鏡?!苯抡戳塑岳蛳惴鄣闹讣饫眄樳^他的發(fā)絲,留下幽幽香氣。 聶照點頭,將她抱的愈發(fā)緊了。 他們都在不安,不安什么? 不安這場仗到底會不會打贏?不安即便贏了又能怎樣? 姜月身側(cè)故人極少,卻能替他嘗到心底那份苦澀。 王野、公孫燼,現(xiàn)在到了公孫既明,還要有多少故人陸陸續(xù)續(xù)死在他的眼前,現(xiàn)在他們要殺的不是勒然人,是同根同源的血脈同胞。 權(quán)力之爭向來一將功成萬骨枯,史書只會記得站在最高峰的人,沒人記得腳下累累骸骨。開弓沒有回頭箭,走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不爭不搶死的不止是他們兩個,跟著他們的人一個都跑不掉。 姜月知道他從來不是冷血無情之人,他的血guntang,能融化一方凍土,姜月這一方凍土被他的熱血澆灌哺育,才有今日。 大概是深夜總愛勾起人的消極情緒,他們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姜月從床底拖出一箱黃紙,打開一個空箱子,疊了紙元寶進去,向他示意:“不介意的話,三哥和我一起疊元寶?” 這確實是個極好的放空法子,聶照接過紙,學著她的樣子,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燭光下翻飛。 聶照折了二十個元寶,姜月已經(jīng)困得趴在桌面上睡著了,他理了理她有些散亂的發(fā)絲,不自覺勾起唇角,將她抱到床上休息。 他站起身,又忍不住彎下腰在她臉頰落下一吻。 沒關系,只要姜月還在,他就不會退縮。 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聶照重新披甲走了,順便帶走了一摞金紙。 作者有話說: 比較好奇,所以給兩個崽做了mbti人格測試 小聶是isfp-a,大概標簽就是精致、叛逆、對陌生人裝杯、談戀愛看感覺、戀愛腦、對在乎的人敏感黏人,細膩 月是enfj-a,愛的散播者、容易共情、喜歡社交、正義感強樂于助人、主動,就是好多好多愛 好好好,一個i人養(yǎng)出來一個e人,不過查到isfp和enfj天生一對耶! 第117章 第 117 章 ◎你是我的◎ 姜月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給床頭的小麥苗澆水, 經(jīng)過一個春天,它已經(jīng)生得很高,不必再擔心會中途夭折, 昨夜下了雨,有些涼,她披著外衣趴在柜子上,戳戳麥苗, 笑得有點傻乎乎的。 “姜月!快來, 我來帶你走!”窗砰一聲被撞開, 傳來李寶音急切的招呼。 姜月嚇得渾身一激靈,差點掉到地上去。 “你怎么來了?”她起身撥開帳子問, 眼前正是李寶音急切的面容,又見她渾身濕漉漉, 繼續(xù)問, “你從哪兒進來的?外面還下雨嗎?” 李寶音抹了把臉上的水, 朝著地上啐了口:“花園直通護城河,我從河里游進來的?!?/br> 姜月趕緊給她找干凈衣服換上,李寶音急了, 來抓她的手:“還換什么衣服?我是來救你,帶你走的,到時候天高海闊, 有的是地方容下咱們兩個, ”她碎碎念罵著, “我早就說聶照這個狗東西不是什么好玩意,你偏偏還要和他在一起, 現(xiàn)在好了吧, 連門都沒法出。” 姜月把干爽的衣服罩在她頭上, 既感動語氣卻帶了點嗔怪:“你沒看見我給你寫的信???我說要你不用擔心我,你真是一點都沒聽進去。” 李寶音理直氣壯:“看見了,我覺得你是在強顏歡笑,故作堅強讓我不用擔心你,怕我被聶照那個狗東西害了,我可不信,我怕你偷偷在這兒躲著哭呢,當年我在土地廟前立誓,要為你赴湯蹈火?!?/br> 她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包油紙包的糖給姜月:“我還真怕進來瞧著個深閨怨婦以淚洗面,所以特意帶了包你愛的糖果,”又一瞥桌上滿登登的盤子,“不過看起來不怎么需要?!?/br> 姜月抱住糖果:“需要需要,你送來的,怎么會不需要,我保證把它們都吃了,”不過對于她的想象力,自己無話可說,只能沖她豎起大拇指:“你和聶照,都少看些話本子吧,聯(lián)想有些過于豐富了。他之前還怕我和你私奔來著。不過你什么時候立誓的我怎么不知道?” “呵,當然是在心里立的,”李寶音笑了,湊過去,勾起她的下巴眨眨眼睛,“那他可猜對了,我確實想帶你私奔來著。不過看你這樣吃得好睡得好,比之前見白胖一點了,可見沒真的鬧翻,你倆到底怎么回事,神神秘秘的,有什么計劃需要我?guī)兔Φ???/br> 姜月勾勾手指,示意她側(cè)耳聽過來,同她嘀咕了一陣。 李寶音脫到一半的衣服停住了,拍桌:“牛啊,帶我一個,快快快,給我安排個活?!?/br> 姜月沒想好,拆開糖果,喂給她一顆,自己也吃一顆,歪頭問:“你想干什么?太危險的可不能做,到時候你爹娘會哭死的,他們就你這一個女兒?!?/br> 李寶音解開腰帶,把外衣扔在地上,沒什么避諱,含著糖含糊說:“我可以假裝去刺殺他,你不覺得很符合我沖動無腦的形象嗎?還能為你們現(xiàn)在對外的關系增添幾分真實性。說實在的,我早就想捅他幾刀了。” 姜月皺了皺眉,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和事后cao作,忽然瞥見她扔下的衣服里夾著一塊殘損的油紙,細看連她衣服上都沾著油紙的碎屑,姜月給她撿了撿:“你從哪兒沾上的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