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聶照把剝好的橘子給姜月,才落座回去:“阿泗說得也有道理,但是既然你能想到,第五扶引當然知道他這么做會引發(fā)我的猜忌,所以他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阿泗一點就透,唯獨小瓦還迷糊著,人已經(jīng)被阿泗拉下去領命準備了還在問:“那怎么還要去?” 阿泗敲他的頭:“聰明人都開始互相試探了,你這兒還什么都不懂呢,去調(diào)幾隊親衛(wèi),總得以防萬一?!?/br> 有許多事情,聶照并不會對他們完全講明,現(xiàn)在局勢混亂,誰也說不清最近這么大的陣仗是出自誰的手筆,總歸不妙,早晚要輪到清算他們,但這次聶照突然愿意應邀去蒼南過年,多半是要和第五扶引聯(lián)手了,眼下就是互相試探誠意。 好在有姜月這一層關系在,聯(lián)手也比別的要更穩(wěn)妥,怪不得世家都愛聯(lián)姻,確實共進退起來方便,聰明人和聰明人互相算計起來最要命,不然依著聶照和第五扶引這兩個人的聰明勁兒,這輩子都不能在一張桌上吃飯。 聶照最喜歡小瓦和阿葵不是沒有原因,誰會不喜歡忠心耿耿不會壞事的傻子? 臘月二十三,特意選了個最冷的天兒,阿蘭作為陪同一起啟程了,同行的還有第五扶昌。 “你都不知道,別人我不放心,你做事最細心,我最相信你,要不怎么這次帶你出門呢?”聶照把車簾子開了個縫,透出半個身子,帶著車內(nèi)蒸騰出的熱氣,把柿子啃得嘎吱嘎吱脆響,和阿蘭說。 阿蘭牽著趕馬車的韁繩,凍得手指無法屈伸,睫毛上了一層厚霜,微微點頭,聲音發(fā)顫:“不會辜負主君信任?!?/br> 聶照說完,就又回了車里。 “我們這樣是不是有點小人得志?今天可太冷了?!苯滦能洠滩蛔≌f。 “那你下去,他上來?他這次能跟著去,給他的真主子賣命,心里指不定多高興呢,你別耽誤了人家盡忠?!甭櫿针m這樣說著,卻還是翻出個湯婆子,掀開車簾給了阿蘭,對方被霜花睫毛蓋著的眼睛中透出幾分詫異,僵硬地接過來。 沒一會兒,阿蘭又聽到了馬車中的爭吵聲,雖然壓低聲音,卻還是隱隱約約傳到了阿蘭耳朵里。 “你為什么總是這樣一意孤行?我都說了兄長素來有威望,應當讓給他,你不是從來沒想過做什么皇帝嗎?怎么現(xiàn)在又要搶?” “以前不想要不代表現(xiàn)在不想要,你說不要孩子,好,我聽你的每次都喝藥,姜月我是個男人,我怎么會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我處處謙讓你,到時候你哥得了天下,你豈不是要騎到我脖子上了?” 這些天他們總是吵,自打玉璽被赫連青送來之后,顯然在絕對的權力面前,沒有一個男人能抵抗這樣無與倫比的誘惑,兩個人那夜發(fā)生了分歧。 雖然還是常在一起,但冷冰冰的,話說得也沒以前多了,任誰都能察覺到二人的關系有了裂縫,就連姜月手里的那支隊伍,聶照也有了要收回的打算。 阿蘭聽著,握著韁繩的手不由得攥緊,又緩緩松開。 第五扶引早知道他的邀請會得到回應,提前便收拾出了一處院落供他們居住,然后在城前迎接他們。 姜月下了馬車,喚了聲哥哥,第五扶引笑得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苛刻又仔細地打量她,良久才對聶照點點頭:“還行,算你懂事盡了本分,瞧著人沒瘦,照顧的還算妥帖,不過你也別累著自己了,事無巨細不必你親力親為?!?/br> “應該的,只是兄長看起來倒是清瘦許多,定然是不如斤斤身邊有我這樣貼心懂事的枕邊人。” 兩個人男人皮笑rou不笑地互相暗諷奚落了一番,第五扶引說聶照是伺候人的小媳婦兒,聶照說他確實就是,但哥哥孤家寡人恐怕孤枕難眠,看起來聶照暫占上風。 姜月沒聽出來他們話中的暗潮洶涌,只聽出了對彼此的關心,簡直熱淚盈眶,拉過彼此的手交疊在一起:“我就說,一家人就應該這樣互相關心?!?/br> 他們想嫌惡地抽開手,礙于姜月壓著,只能以僵硬的笑臉相迎。 阿蘭瞧出他們的僵硬和嫌惡,看來這次的結(jié)盟,并不會太順利。 人被帶進了川峽,第五扶引所居住的別苑。 說是別苑,其實與平常富戶居住的房屋并無太大區(qū)別,一座三進的院子,沒什么雕飾,平平無奇的光滑青磚,平平無奇不帶花紋的黑瓦,甚至素的有些寒磣,并不符合他的身份。 安置整頓后,姜月和聶照沿著光禿禿地后花園繞了一圈,才去到第五扶引居住的暖閣,暖閣半點兒都不暖和,燒了炭盆而已,空曠而陰冷,房間里的墊子都是普通棉布縫制的。 兩相比較,反倒是安置姜月的那座重花院重新整修過,鋪了地龍,暖融融的,這里跟苦行僧的住宅沒什么兩樣。 “兄長還不至于寒酸到如此地步吧?”聶照拍了拍跪坐的軟墊,上面竟然還有些磨損的痕跡。 第五扶引為他們斟茶:“富從儉中來,到處都要花錢,眼見著要開春,這里多山林植被,也多降雨,免不了大大小小的水患,這里只有我住,少些靡費,還能省些銀子。” 姜月免不得想起第五扶引給她的及笄禮和嫁妝,金銀布匹,寶石玉器,足足裝了那么多箱子,但凡他隨手留下些,就足夠把別苑翻新,住得舒服些了。 “哥……”她才張了個口,第五扶引就知道她要說什么,將茶遞給她:“那是留給你的,咱們娘親家的規(guī)矩,女兒從出生開始,每年至少要攢三抬嫁妝,直到出嫁,父母不在,自然我給你攢著,”他瞥一眼聶照,“雖然你是娶的那方,但也是你的私房錢,母親要是知道我敢昧下,半夜都要上來找我談心?!?/br> 姜月瞧著都要掉眼淚了,聶照把她下巴往上一抬,眼淚就憋回去了。 第五扶引看見輕笑了下,又把醒差第一泡茶給了聶照:“喝了吧,別浪費,畢竟你也知道哥哥這里不富裕。有時候過得太舒服也不是好事,容易忘記來路艱辛,長久沉溺在富貴黃金鄉(xiāng),等哪天說出何不食rou糜這句話大抵就晚了,君子苦其行,勞其智。 而且大家都很喜歡看我過這樣的日子。” 普洱向來都是不喝第一泡的,他還怪節(jié)約,聶照接過來,淡淡吐槽:“不想浪費建議養(yǎng)條狗。” “我沒有和廣平公主一樣的癖好,她愛養(yǎng)狗,我不愛。” “你都知道了?什么時候的事?”聶照一怔。 第五扶引想了想:“應該是信中分明沒有提到玉璽,我卻從他這里收到提醒的時候,他似乎以為你們真的把玉璽之事告訴了我,所以讓我好好與你們商量對策。 我可沒有讓他埋伏在你們身邊做探子,最怕聰明人自作聰明,聰明過了勁兒?!?/br> 正說著,下人通報第五扶昌來了。 到今日,第五扶引才見了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堂弟,或者說是堂妹也十分合理的第五扶昌,對這個孩子,他心里有些許的憐憫,不過不多。 第五扶昌拒絕了他遞過來的茶,自己要來一杯溫水:“以我現(xiàn)在的殘破之軀,已經(jīng)不宜飲茶了,不過你們要我做什么,我都會做的?!?/br> 四個人靜靜坐著,沒有太多的話,似乎已經(jīng)達成了某種默契,不多一會兒,房間里就傳來了瓷器被砸碎的聲音,接著是姜月低低的哭泣聲,讓他們住手,后來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你打我?!聶照你竟然敢打我?” 年三十那日正午,晴空萬里,撫西與蒼南的懸崖壁上忽然散放金光,期間有字隱約閃現(xiàn),尤其在廣平郡,更是鳳唳不止,如同神諭,而與此同時的京畿,整座城內(nèi)都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似是硫磺,鬧得人心惶惶,一時間各處都在流傳天子德不配位,廣平公主雖為女子,卻為貴主的消息。 “瘋了?他瘋了不成?”廣平把手中的信件揉搓成團,狠狠扔到地上,“現(xiàn)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了?!?/br> 宋景時把地上的紙團撿起,看到上面的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聶照這個人,還真是……” 他一時想不出什么形容詞。 信中聶照寫道愿意扶持廣平上位做女帝。 這信簡直把一切計劃都打亂了。 “真是一些自作聰明的蠢貨!”宋景時眸光發(fā)冷,原本應對聶照和第五扶引,他們有一套全新的,量身為他們定制的計劃,“探子來報,玉璽的確在聶照手中,他得到玉璽的第一刻就是寫信給第五扶引,年前攜帶家眷,又親自去了一趟蒼南,甚至還帶上了第五扶昌,計劃應該是先扶第五扶昌上位,二人結(jié)盟,隨后廢掉第五扶昌,但是并未談妥,發(fā)生了沖突。 甚至連第五扶昌都被扣下了?!?/br> “什么沖突?” 宋景時繼續(xù)道:“大抵是對帝位最后歸于誰的沖突,混亂間聶照大抵是打傷了妻子,這些天聽說兩個人總是吵架,這也不奇怪,第五扶引拔劍欲砍他給meimei報仇,二人劍拔弩張,最后不歡而散。 他此舉,看似是想扶持殿下,看起來更像是急于尋求一個傀儡和第五扶引對抗,他想把公主作為傀儡,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取而代之?!?/br> 有阿蘭在,廣平自然知道姜月是第五扶引流落在外的親meimei,她冷笑:“想得還挺美。第五扶引對這個meimei倒是好,不是聽說姜月很能耐嗎?在軍中也有威望和勢力,素來與聶照夫妻情深,怎么鬧到這種地步?” 她問是如此問的,卻也相信夫妻會為權力所反目,畢竟她生在天家,見多了這種事,親生父子手足尚能相殘,何況夫妻? 宋景時沉默了一會兒,原是不想說的,但耐不住廣平的注視,斟酌道:“聽聞早就有些齟齬,他meimei不是很愿意生育,因此聶照日日要服藥,二十三的男人沒有個一兒半女,大抵是心里有些急了?!?/br> 廣平聽后,神色有幾分復雜,自臺階上緩緩踱步下來,溫柔撫上宋景時的臉:“這也是駙馬的心里話嗎?也是,你都快三十了,還沒有個一兒半女,如果駙馬真的想要,我不介意你納幾個……” “不了,臣厭惡孩童,此生沒有做父親的打算。”宋景時聽她舊事重提,提起為自己納妾之事,聲線多了幾分冷意,眼中有幾分痛色,難得打斷她,握住了她撫在自己面頰上的手,“臣會做好公主手中的刀,公主無須為一把刀考慮太多。” 他知道她不愛他,但沒關系,別再說這種話了。 他說得認真,廣平知道他還忠心,沒有因為子嗣之事對她產(chǎn)生什么情緒,也就放心了,的的確確,宋景時是她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她當然要略施恩惠,讓刀鋒永遠為她清除荊棘。 作者有話說: 第114章 第 114 章 ◎草◎ “做戲就做戲, 你喊兩聲得了,怎么還真往柜子上面撞?姜月你的腦子里裝的都是面糊嗎?怎么,當年吃的發(fā)霉面糊時隔多年終于順著血管進腦了?”聶照把藥用棉花蘸了, 想狠狠按在姜月胳膊的淤青上,想給她點教訓,棉花還沒落下,她就疼得倒吸涼氣, 他心里的弦兒就繃著的酸疼, 最后手還是輕輕落下, 給她吹氣。 “做戲就要做全套嘛,不然誰會信?”姜月咬著下唇, 還是抽出嘴要來反駁兩句。 聶照又恨不得把棉花狠狠按在她的淤青上了,這都多少天了, 還沒消下去, 可見當然她對自己下的重手, 要不是那天他攔的及時,她腦袋是真沖著柜角去的,現(xiàn)在恐怕還頂著血窟窿呢:“說八百遍了, 做人沒必要這么實在?!?/br> 他說完,朝著窗外揚聲:“別裝了,我還不知道你?就這點小傷算什么?你這幾天有完沒完?哭哭哭, 就知道哭,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這么矯情?!?/br> “好?。∧慵热豢次也粷M意, 那就休了我??!讓我回去找我哥!”姜月清清嗓子,也跟著他互罵, 然后嗚嗚哭起來, “聶照, 嗚嗚嗚嗚,你早就忘了咱們當年了,你早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以前你給我洗衣服做飯梳頭發(fā)從來沒對我說過一句重話,現(xiàn)在變了,一切都變了?!?/br> 她裝哭真沒什么天分,仰著頭干嚎就是不掉眼淚,哭得干干巴巴的,一聲接著一聲,調(diào)子和聶照唱歌時候一樣七拐八拐,聽得喜人,聶照不想笑她的,嘴角還是壓抑不住往上翹,胸腔悶著發(fā)出笑。 姜月感覺這是嘲笑,她真有點想哭了,聶照湊過去,在她嘴角親了一口:“哭得真可愛。” 他把藥水收起來,跟她拋了個風情的媚眼,旋即變臉,鐵青著面色甩上了門,壓抑著怒氣吩咐外面的侍衛(wèi):“近些日子就不要讓她出門了,安心在家養(yǎng)著吧?!?/br> 姜月適時那不成調(diào)的哭聲又連綿地穿透門窗墻壁。 整個府上的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主子吵架他們遭殃,這怎么去了一趟蒼南回來,吵得又厲害了呢?到底是因為什么? 兩個人鬧得實在厲害,就連李寶音這個整日穿梭在大街小巷忙碌的人都知道了,她早說聶照不靠譜,就是個無賴混混人渣,聽說姜月甚至受傷了,她氣沖沖上門來給她討公道,要把人帶走,只是門都進不了,就被趕出去了。 自從那天開始,靠街的墻里總是會被扔進來些亂七八糟的垃圾,不用看都知道是誰的手筆。 薛夫人也上門勸了勸,這兩個孩子是她看著成的,當年那么艱苦的條件相依為命那么好,怎么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成了,沒過幾天安生日子就變成這樣了,她勸兩個人有了矛盾一定要及時溝通。 接著是鄧鳳嬌,牛夫人,但凡沾點親緣的,都要上門來勸一勸,希望他們冰釋前嫌,早日重歸于好。 阿葵天天以淚洗面,在佛祖面前長跪,祈求兩個人和好如初,他真的不想每天做兩份飯了分開去送了。 小瓦捅咕了一下阿泗:“你不是聰明人嗎?聰明人怎么現(xiàn)在看不出來了,你看我早就說蒼南不能去不能去,去了多半回不來,還是我?guī)У哪菐钻犛H兵有用,好歹是沒把命搭在那兒?!?/br> 阿泗白他一眼,不再多言:“靜觀其變吧。” 他不信,他認識聶照快十年了,依照他那陰險狡詐的性格,真和姜月起了矛盾,也不會是吵架打人。 況且旁人不知道,他最知道的,姜月當年就是他帶進的城,當時已經(jīng)不成人形了,險些養(yǎng)不活,他看著都渾身發(fā)冷。 結(jié)果那么個小東西,就算三天兩頭的生病發(fā)燒,硬是被聶照養(yǎng)活了,還養(yǎng)得挺好,教她讀書寫字,幫她縫衣做飯的,把一團大概是人的東西養(yǎng)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心血恐怕都要被熬干。 所以聶照要真和姜月起矛盾,絕不會和平常夫妻一樣打罵,他們是多復雜的感情,矛盾怎么會以這樣粗暴直接的方式展現(xiàn)? 原本看似固若金湯的聯(lián)盟,以聶照拜訪蒼南不歡而散為始漸漸松動,以夫妻二人矛盾漸深搖搖欲墜。 那邊第五扶引扣下第五扶昌,以匡扶正統(tǒng)為由,扶第五扶昌于蒼南稱帝,這邊聶照意圖擁立廣平公主,獻上流失民間的太后鳳印作為誠意。 因靖北沃東玉璽現(xiàn)世,陷入斗爭而分崩潰散的小諸侯見機站隊,有的歸順蒼南的新朝廷,有的跟隨聶照擁護廣平公主。 他們心里都有計較,自古少有女流之輩為帝的,尤其廣平這種空有一腔熱血,卻長久不在權力中心的公主,看似是第五扶昌和廣平爭奪,實則是第五扶引和聶照的帝位之爭。 只是兩個人都不具備名正言順爭位的身份,都是罪人之后,只得扯了兩個人進來做旗幟。 但聶照來勢洶洶做的這一切天象,簡直把廣平架到火上烤了,逼得她不得不站出來,稱陛下體弱,她加封長公主代為掌政,下旨當日霞光滿天,廣平看得牙都快咬碎了,只能給聶照寫信,令他低調(diào),不要再做手腳。 聶照再回信,道他是真的覺得公主殿下心系百姓,堪為大雍之主,上天異象頻出,想必也是屬意她,唯一希望她稱帝后,能為聶家平反,洗刷冤屈。 廣平再回信給他,旁敲側(cè)擊玉璽,聶照就裝傻,說玉璽不是在沃東?公主可得早點找回來。廣平只能繼續(xù)給他寫信,說他既然接受朝廷招安,應該進京拜見。 聶照晾著不回,過了一個月才問公主怎么上次沒給他回信,裝作沒收到招安信的模樣。 廣平再派使者去,他就躺在床上,病得難以起身,要備棺去京畿朝拜,姜月就適時趴在床頭哭,哭得跟死了雙親似的,要安排后事。廣平還能說什么?當然是愛卿好生歇息,你的忠心本宮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