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第二封—— “請二哥二嫂安。阿照在撫西尋得了許多新鮮點心吃食,想必二哥二嫂會喜歡,來日回京一定帶給你們嘗嘗,只是不知道家中除了我之外,能否再添副碗筷,年前我大抵要帶個姑娘回去…… 別罵了別罵了,我知道以前撿貓貓狗狗你們都不許,撿個人恐更難接受,但阿照也只是例行問一問,人我一定、肯定、必定是要帶回去的!祝二哥二嫂平安快樂健康!??!” 余下還有第三封第四封,直到第二十封。 聶照指腹撫摸著上面的字跡,筆觸鋒利,撇捺恨不得甩出紙面,橫豎也要冒尖,遠比現(xiàn)在不知道收斂的多,他嘴角不由得泛起苦笑,那小子嘴可真碎,一天能寫兩三封信,不過一封都未曾寄出去。 他點了個火盆,就著火光,一封一封看過,然后一封一封燒過去,也算是送到了本該收信的人手中。 待到信件全部被火苗舔舐干凈后,房間里彌漫著一股紙灰味兒,聶照打開窗戶透氣,寒氣進來的一瞬間,才松口氣,找了針線出來,坐在窗邊對著火光縫制姜月的斗篷。 他今日看到兔子的時候,才覺得姜月斗篷的系帶上,應(yīng)該墜上兩個毛茸茸的白色毛球點綴,才顯得可愛。 聶照給姜月縫了四年衣服,這種小事自然是難不倒他,不過一刻鐘他便咬斷手中中的線,捏了捏縫好的兩個毛球,還挺結(jié)實。 但余下不少兔皮,他抖了抖斗篷,忽然覺得帽子上還可以做點兒文章。 姜月一早醒來,便收到了被翻新過的斗篷,系帶上的兩顆毛球倒是可愛的很;“但是帽子上的耳朵怎么回事?還有后面的兔子尾巴,三哥我已經(jīng)不小了,六月份就十六歲了,我怎么能穿著這樣的東西出門?像小孩子一樣?” 聶照用余下的兔皮給姜月在斗篷的帽子上縫了一對兔耳朵,里面用細鋼絲支撐著,可捏下去也可以直起來。 他自覺自己的創(chuàng)意很不錯,停下手里盛飯的動作,不滿說:“不好看嗎?這多可愛啊,像小兔子一樣,姜斤斤你有點審美好不好? 你小時候我手藝不到位,又忙著掙飯吃,做不來這么精細的東西,現(xiàn)在好不容易能做出來了,你就偷著樂吧,可沒有第二個人能享受這種待遇了?!?/br> 姜月噘嘴,把斗篷收起來:“不是不好看,就是我長大了,穿出去要讓人笑話的?!?/br> 聶照把飯扔到她面前:“那你在家穿,反正不許嫌棄,我昨晚給你縫了一晚上呢。” 姜月捏捏兔子耳朵,知道自己要是再說不好,三哥恐怕氣得要吃不下飯了,于是點點頭,靈光一閃還同他討價還價:“那我給你穿斗篷看,你給我穿那些漂亮衣服看好不好?” 聶照吃著自己煮得發(fā)苦的麥飯,正呷了口茶水,聽她這么說,不禁想起她昨夜的反應(yīng),向她勾勾手指,神秘道:“等以后,我晚上單獨穿了給你一個人看,我再給你搞點兒別的什么節(jié)目,可刺激了?!?/br> 好刺激,雖然姜月想不出是什么刺激法,但忍不住開始期待,搓手,拼命點頭:“好好好!” 早飯之后,二人就去各忙各的,姜月要帶人拱衛(wèi)撫西,聶照上午忙著準備婚禮,下午忙著商路籌備。 按照他們商量的意思,婚禮儀式不需要辦太大,再豪奢總歸辦來辦去都是差不多的,擺酒主要是為了收份子錢,等拿到錢撫西平定一些后,他們悄悄出去玩半個月,就兩個人。 至于商路復(fù)通,第一件事就是在逐城設(shè)立通商司,鼓勵貿(mào)易,重啟商路歷法,修訂條款頒布下去,使來往商販有法可依,利于監(jiān)管市場。通商司之中分為商司和法司,商司負責(zé)貿(mào)易流通,法司負責(zé)裁定貿(mào)易糾紛,由太守李護監(jiān)察。 其次就是因這些年發(fā)展下來,逐城風(fēng)貌已然定性,野蠻之事層出不窮,待商路復(fù)通各國人口齊聚不免更生矛盾,除通商司外,另設(shè)太平司,依舊由太守李護督查,聘孫大刀等人為太平使,稽查城中治安。 最后就是一筆筆的銀子砸下去,修整逐城房屋瓦舍,規(guī)整四方商市,劃分區(qū)域,蓋駐商驛樓,一改城中往日破敗頹靡的景象。不過冬天不好動工,只把一些能修的小樓小閣修了,大多數(shù)要等到明天開春時候在做。 錢看著真金白銀一堆堆摞在那兒是多,但真要花起來,跟打水漂差不多。 聶照算了一筆,光是重修屋舍就能用盡撫西六城貪官污吏上繳的銀錢,聶照還向姜月批了條,從府庫里支三萬兩白銀,之前整修青云書院聘請先生就已經(jīng)撥了不少銀子,因此二人結(jié)婚的份子錢是非收不可了,甚至迫在眉睫。 算計來算計去,很快便步入年關(guān),迎來了清元九年的春節(jié)。 都督府前人來人往,好生熱鬧,除卻各大世家來送節(jié)禮的仆從,大多數(shù)都是逐城老實巴交的貧苦百姓,有的殘疾,有的老弱,沒什么拿得出手的,送半斤臘rou,豆干,還有的送自己做的傘。少數(shù)是些沉默寡言的漢子和精明油滑的婆娘。 逐城除了惡人,余下多數(shù)都是這樣的人,在外地吃不上飯了來逐城混口吃的。以前他們怕聶照,除非聶照主動找他們,否則他們不敢同他搭話,如今敬重他,也同樣敬重姜月,因此送來年禮。 阿蘭根據(jù)姜月的意思,也都做了回禮。 一個鴨蛋青補丁褂子的干瘦老頭拎著藥,蹣跚走來,阿蘭為他登記。 “安神藥,七副。”對方說,阿蘭禁不住抬頭,哪有過年送藥的?不過他只是稍稍蹙了蹙眉,沒說別的。 老頭還同他絮絮叨叨,說:“主君已經(jīng)好幾年沒來我這兒取過藥了,我沒有別的東西能拿出手,不知道這些他還需不需要。勞煩您問問,若是不要,就扔了,這東西放著不吉利?!?/br> 他平日里不敢來打擾,如今年關(guān)大家都來,他才敢厚著臉皮過來。 阿蘭溫和地點頭,阿松依照慣例,贈了貼著紅封的兩斤rou,兩斤蛋和一條魚將人送出門。 別的倒是好處理,就是這藥…… 阿蘭待人招待的差不多,拎著藥起身去后院,正好姜月在家,便直接給她了。 他若是去送給聶照,指不定要聽什么陰陽怪氣,他累一天了,實在不想聽。 安神藥?姜月拆開包裹瞧了瞧,里面有酸棗仁、合歡皮等藥材,確是安神助眠的,便宜且藥效好。這么多年了,她也沒見三哥有睡不好的時候,難不成是現(xiàn)在好了? 她重新包好,提去給聶照,電光火石之間想起自己剛住在他家中,收拾廚房時倒掉的幾碗藥渣,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聶照見著這些藥,反應(yīng)淡淡的,說:“前些年是有些睡不好,不過現(xiàn)在都好了?!?/br> “那這些藥……” “人家的一片心意,也不能浪費?!?/br> 姜月連忙打斷:“藥可不能亂吃?!?/br> 聶照敲敲筆桿,瞥了一眼外頭,示意她仔細聽。 “啊啊啊??!我早上是不是說過年的酒糟魚要提前腌好!為什么沒腌,為什么還沒腌!” “糖呢!明晚大年三十炒菜用的糖呢,怎么還沒買?再沒有糖我明晚把你炒進鍋里。” 阿葵的聲音隔著好幾堵墻都隱隱約約聽得清楚,傍年根兒,他一個人張羅年夜飯,已經(jīng)發(fā)狂好幾天了。 姜月和聶照對視,聶照抬手示意她:“物盡其用,年末福利。” 作者有話說: 大家中秋節(jié)快樂!評論區(qū)發(fā)紅包! 前幾天水閥不是炸了咩,我的貓當(dāng)時嚇得拉稀了,這幾天不但沒好,還進化成腸炎了,軟便帶血…… 老天,你要索就索我的命! 第84章 第 84 章 ◎公孫既明◎ 阿葵第一次cao持全府的年夜飯, 忙得焦頭爛額,那張可愛的臉蛋上都生了兩顆痘,吃不下睡不好, 人顯得十分憔悴,不過在收到姜月送來的七副安神藥之后,又聽說是聶照囑咐單給他一個人的,整個人都煥發(fā)出奇異的光彩了。 “單給我一個人的?”他受寵若驚地接過來。 姜月嚇了一跳, 不理解他那雙疲憊的眼睛怎么突然就有神了, 點點頭:“是啊, 三哥聽到你辛苦,這些天都沒睡好, 所以特意讓我送給你的?!?/br> 阿葵眼眶一紅,猛地卷起袖子擦了一把臉, 抽噎說:“我就知道, 我們這幾個人里, 哥哥最中意的就是我了,布料讓我先挑,現(xiàn)在和特意讓家主單獨給我送了藥, ”他將藥接過來,震聲說,“我肯定好好喝, 絕不浪費?!?/br> 然后噔噔蹬又跑去廚房了。 姜月先是震驚于阿葵的腦子有些不同尋常, 后是覺得她和聶照委實沒心肝了些, 不能因為人家好滿足就隨隨便便哄人家是吧。 她懷著愧疚,給這幾個月忙得團團轉(zhuǎn)的四人添置了幾身衣裳, 另支了錢做額外補貼。 明日就是該是大年三十了, 九州一派歡騰熱鬧, 即便是再窮苦的人家,都要裁了紅紙貼楹聯(lián),以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但在千里之外的京畿,皇宮之中卻沒有絲毫的喜色,反而死氣沉沉的,來往宮娥皆是惴惴地低著頭,寂靜在宮墻甬道之內(nèi)穿梭,皆因前日北伐失利,陛下龍顏震怒。 極元殿亦是落針可聞,前來議事的大臣們低著頭,不發(fā)一言。 “眾愛卿平日里不是都能言善辯嗎?怎么今日一個個都啞巴了?現(xiàn)今有什么高見不妨都說說看?!?/br> 眾人垂眸,暗涌流動,氣氛愈發(fā)悶熱焦灼,不少大臣額上都沁出了細汗。 殿中只有炭盆里發(fā)出微弱噼啪的聲響,令人心驚rou跳。 當(dāng)今陛下自幼天資愚笨,非有經(jīng)國之才,這是先帝親口所言,陛下也“不負眾望”,果真長成了一個醉心丹道的閑散親王,只是天命一說果然玄之又玄,誰能想到先帝諸子皆在奪嫡之中身殞,他彼時正在家中煉丹,竟被人進門披上了黃袍。 殿中諸臣都是清元帝近年寵臣,若談經(jīng)論道尚能說出一二,若讓他們談?wù)撜?,?dāng)真強人所難了。 正當(dāng)所有人心臟提到嗓子眼之時,黃門弓著腰,匆匆進門叩拜:“陛下,公孫既明老將軍請見?!?/br> 公孫既明是大雍四朝元老,戰(zhàn)功赫赫,與太祖皇帝有過八拜之交,若論功績無人能出其左右,是忠心不二的良臣,也是難得能頤養(yǎng)天年的武將,清元帝面色一凝,連忙起身:“快請。” 當(dāng)年聶沉水與聶積香皆是公孫既明門下弟子,聶家出事后,公孫既明為聶家請命未果,才心灰意冷隱退,頤養(yǎng)天年,朝廷為其加爵榮養(yǎng),此后公孫家也無后輩入朝為官。 他此番前來,令清元帝看到了希望,只是他心中不免憂慮,公孫既明年過古稀,還能披甲上陣嗎? 待人進來,清元帝的心涼了半截兒,公孫既明形銷骨立,顴骨高突,鬢發(fā)雪白,全完不復(fù)早年的威風(fēng),好在目光炯炯,聲如洪鐘,依舊有神。 公孫既明有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的特權(quán),也僅是向清元帝一拱手:“老臣為子請命?!?/br> …… 除夕當(dāng)夜,姜月與聶照團聚在爐火前,一起看窗外綻放的絢爛煙花,等待子時的到來。 姜月在聶照的連哄帶騙下,終于還是穿上了那件被他縫了兔子耳朵的斗篷,縮在靠窗邊兒上的火盆旁,聶照時不時捏捏她的兔子耳朵,被姜月拍掉手,他心情好,也不生氣,用紅棗夾核桃給她吃。 子時的梆子敲響后,聶照將包好的紅包交給她,姜月捏了捏,硬邦邦的,沒有規(guī)則形狀,大概不是銀票之類的,自己也同樣送給了他一個紅包,強調(diào):“你不要嫌棄?!?/br> 聶照喝了些酒,有些迷醉,眸子里盈著瀲滟的水光,溫和柔軟,遠沒有平日里的精明犀利,甚至還有些渙散,單手撐著臉,晃了晃她給的紅包,里面叮當(dāng)亂響,是幾十枚銅錢。 “過年要送壓歲錢,才會平平安安,如果是以前,我一定夢想有錢之后給三哥包一個很大很大的紅包,但現(xiàn)在錢對我們來說是唾手可得的東西,無論多少的金子包進去,也顯得我不夠有誠意?!?/br> 聶照捻起一抹銅板:“所以?” “這些是我親手寫信賺的,和別的錢不一樣,是我一分一分通過自己的努力換來的,雖然有些少……”姜月又從身后拿出另一個鼓鼓的紅包,“如果三哥你嫌棄少的話,那我還準備了另一個?!?/br> 聶照在她把銅錢換回去之前,搶先一步把它們藏了起來:“不,我就喜歡這個,”他笑著把它們藏進懷里,“再貴的禮物再多的錢,我都不要,只要你對我有心,只要有心,就算一根草一片葉子都好。你看看我送給你的,喜不喜歡?” 姜月拆開紅包,見里面赫然躺著一只純銀鏤空的平安鎖,還有一個繡著蝙蝠紋的荷包,銀鎖雕刻福圖案,鏤空中咬著銅錢。 工藝與平常外面賣的都不同,她從懷中掏出原本的長命鎖對比。 “你啊,就是沒什么見識,一個這么普通的東西還日日放在身上,不過桃核雕刻的終究不結(jié)實,若有一日碎了,太不吉利,所以我做了新的替換下來?!甭櫿照f著,將新的長命鎖掛在她的脖子上,姜月眼尖地注意到他指腹上有新添的刀痕,不由得眼眶一酸。 聶照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淚,輕拍她的背部安慰:“行了,大過年的哭也不嫌不吉利。斤斤,比起要你成為什么頂天立地的女中豪杰,文韜武略俱全的能才,我更想你平平安安的,這輩子別再受什么傷了?!?/br> 姜月?lián)е牟弊?,把臉埋在他的頸間,聞著他身上好聞的香氣,心里軟成一片,她甕聲甕氣地掉眼淚:“三哥,要是有一天,我們老了,你步履蹣跚,不能動了,我也不會嫌棄你的,我會好好對你?!?/br> “你個倒霉孩子?!甭櫿詹挥傻幂p笑一聲。 現(xiàn)在是把給他養(yǎng)老送終這句話換了個說法是嗎? 不過這次他并未堵住她的嘴,大抵是醉了,聶照抱住她輕輕晃著,和她說:“我會好好活著,健健康康活著,等到老了,還是我來照顧你,我不能死在你前面,斤斤?!?/br> 姜月問:“為什么?” 聶照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手掌撫摸著她冰涼的發(fā)絲,輕聲說:“誰照顧你我都不放心,你自己照顧自己,我更不放心,到時候我閉不上眼。我也不想你體會到摯愛之人離世的痛苦?!?/br> 他說完之后,久久沒有出聲,拍打著姜月背后的動作也漸漸停了,他的酒量其實并不算好,只喝一點兒也會犯困。 好在姜月有的是力氣,起身將他橫抱起來,送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