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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明月照我在線閱讀 - 第62節(jié)

第62節(jié)

    “你的……家人?”經(jīng)他提起, 姜月似乎才想到,家中從來沒有聶家人的牌位,也沒有見聶照祭拜過他們。

    聶照起身, 幫她拍拍身上的塵土,指一指旁邊打著響鼻的兩匹馬:“要去嗎?”

    姜月自然點頭,利落地翻身上馬,不過她又奇怪:“為什么你從沒帶我見過, 難道以前你沒有將我當(dāng)成一家人嗎?”

    聶照摸摸馬頭, 這件事他打心里不想說, 畢竟是個禽獸和承認(rèn)自己是個禽獸是兩碼事,但他更不好沉默, 一旦沉默就代表著默認(rèn),一旦默認(rèn)姜月不生氣才怪, 她也不是沒有脾氣的。

    他只能避重就輕說:“一開始是不想, 后來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向他們介紹你?!?/br>
    剛收容姜月的時候, 他覺得沒這個必要,畢竟他也沒有把姜月當(dāng)做真的親人,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

    到后來他暗自里有了不能向外人可言的心思, 這種隱秘陰暗的心意拖延著他,讓他潛意識里不想以“meimei”的身份向他的家人介紹她。

    姜月拉長音“哦~”了聲,意味不明。

    聶照輕輕用手背碰了她一下, 歪下頭尋她的神色, 小心問:“你生氣了?這就生氣了?真的假的?”

    “真的, 真生氣了,”姜月語氣刻意悶悶說, “你現(xiàn)在得想盡辦法哄我了。”

    “哦, 假的, ”聶照見到她的表情后坐直了身體,肯定道,“不是假的我給你一百兩金子?!?/br>
    姜月乍一聽覺得極具誘惑力,仔細(xì)一想不是那么回事兒,她鞭子慢吞吞抽在馬臀上,說:“這算是什么賭注?現(xiàn)在我可是一家之主,自然家里的錢都是我的,你拿我的錢跟我打賭未免也太jian詐些了吧?”

    “還沒成親呢,你倒是不見外了,”聶照揶揄她,“好,甭管猜沒猜錯,我都哄你成不成?今晚的晚飯我來做?!?/br>
    聶照做的飯也能叫哄人?蓄意殺人還差不多,不過這僅僅是對于正常人來講的,姜月和第五扶引他們兄妹不在此條件范圍之內(nèi)。

    在姜月眼里,聶照的飯不算難吃且代表了他的一番拳拳心意,她每每嘗到,都能想起二人在逐城那兩間小瓦房里相依為命的日子。所以這個哄法兒有效!

    他幫姜月把帽子兜好,系緊前面的兩根紅色帶子光禿禿的,他繞在手指上纏了好一會兒,試了各種系法兒的蝴蝶結(jié),還是覺得缺點兒什么,最后只能在姜月的催促下,匆匆打圈系好,打馬帶她上路。

    本朝有將牌位供奉在寺廟,以求死者往生的的習(xí)俗,姜月以為聶照也是把聶家人的牌位供奉起來了,卻沒料到她騎著馬,隨向東走了八十里地,他停在一座山里的松樹下,樹下淺淺拱起一片土包,被枯草和積雪覆蓋著,如果不細(xì)看,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聶照翻身下馬,姜月瞧著那些土包,喉嚨一陣陣發(fā)緊,不敢相信這是墳塋,卻知道除卻墳塋,它們沒有別的可能。

    她手中的馬韁緊了緊,掌心被硌得感受到一陣細(xì)密而尖銳的疼痛,姜月才回過神,跟著他的一并下馬。

    包袱里是一袋麥芽糖,幾個鮮果,聶照隨手將它們堆放在土包的最高點。

    姜月下意識要跪拜,被聶照一把拎著領(lǐng)子拽起來。

    “不,不跪嗎?”姜月表情呆滯。

    聶照沉默了一下:“長輩應(yīng)該不用跪小輩吧。沒的他倆到了陰曹地府還得折壽。倒欠三年陽壽?后面再跪?!?/br>
    他抬手向兩個墳塋介紹:“這位,是你們的三嬸,我們馬上要成親了,所以帶給你們兩個看看?!甭櫿盏穆暰€并不平穩(wěn),姜月窺到了他帶著薄紅的眼眶。

    聶照又向姜月介紹這兩個墳包:“左側(cè)這個大一點的,是我大侄子聶除風(fēng),他是我大哥的兒子,去世的時候十四歲,現(xiàn)在應(yīng)該二十三了;右側(cè)這個小一些的,是我的二侄子聶浮光,他是我二哥的兒子,去世的時候才三個月大,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到十歲。”

    他介紹的鄭重,好似不是對著一片冷寂的墳?zāi)?,而是面前站著的活生生的兩個少年。

    姜月也鄭重地和他們介紹自己,在墳前澆了桂花糖水。

    原本祭奠逝者都該以酒,但聶除風(fēng)和聶浮光死的時候年幼,便以糖水代酒,以作慰藉。

    “好了,你們兩個乖乖待著,我?guī)龐鹑ヒ娔銈兊?。”聶照和她一起把糖水澆完,帶她向后走了兩步,停在兩座稍大的墳包前,“這是二哥二嫂?!?/br>
    姜月和他一起跪下,磕頭敬酒,向他們介紹自己。

    再往后兩個墳包,就是他的大哥和大嫂。

    紙錢香灰被北風(fēng)打著旋兒地卷起,飄飄搖搖飛向九天,夾雜著明滅的火光,閃爍更替,好似能直抵上天的來訊。

    姜月的目光不自覺被它們牽著,拽著,仰起頭注視著它們向無窮無盡的碧藍(lán)天空中飄去。

    “你應(yīng)該也奇怪,為什么他們死在不同地方,卻都能被我葬在這里吧?”姜月的思緒被聶照的聲音扯回,他的聲線不復(fù)平日的華麗,帶了幾分沙啞滯澀。

    “我以為是衣冠冢。”畢竟以當(dāng)年聶照的能力,想要撿回家人的尸骸,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聶照搖頭:“不是衣冠冢,里面埋著的確實都是他們的骸骨。”他似乎在回憶什么,眼神空洞,在姜月以為他不會繼續(xù)說下去的時候,他終于翕動了唇,聲音像是從肺腔里擠出來似的,甕聲甕氣:“他們死一個,我就燒一個,燒到皮焦rou爛,血水熬干,皮rou能輕易分離,我?guī)е麄兊墓穷^好上路。

    二哥被處刑后,尸體扔在大門前,我和除風(fēng)把他拖進來,燒的。二嫂的尸身不能送回娘家,會連累他們,也是我和除風(fēng)燒的。后來除風(fēng)也死了,是我一個人燒的,浮光也是我一個人燒的。

    不過大哥和大嫂不是,他們是被人偷偷在靖北收斂了,送到我手里的?!?/br>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終于動了,幽幽轉(zhuǎn)著,瞥向近處的一個挖了一半的坑:“那個是留給我的?!?/br>
    姜月又驚又駭,心臟像是猛地被攥住,喘不上氣,顫抖著一把握上他的手,試圖安撫他。

    她無法想象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要怎么面對一個又一個親人的離去,還要親手把尚且溫?zé)岬倪z體燒成骨頭,又帶著骨頭走在流放的路上。

    走著走著,只剩下他孤寂的一個人,和四具親人的骸骨。

    聶照似乎被她掌心的溫度所觸動,眼睛里多了幾分神采,甚至還笑得出來了,說:“那些人心里有鬼,根本不敢管我,我一路背著骸骨流放,反倒是看押我的人嚇得要死,生怕我家的冤魂纏上他們。不過也有些不知死活的,你猜我用什么打的他們?”

    姜月站在當(dāng)時聶照的角度,大抵能猜到,不過未等她說,聶照便已經(jīng)說了:“我二哥的大腿骨,你別說,怪好用的,一打一個準(zhǔn)兒,沒等挨上他們就嗷嗷叫?!彼f著說著,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閉上眼睛,心臟要被撕裂開了,根本不忍心繼續(xù)聽下去,可這不過只是他所經(jīng)歷的冰山一角。此刻姜月完全能理解為什么他以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

    聶照回想,初到逐城的那幾年,他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靠什么活下來,根本不敢有稍微的清醒,不然只會有去死這一個念頭,他的眼前攏著一團霧,這團霧是什么時候散的呢?

    大概就是在姜月到來之后,日子變得熱鬧起來,他無需整日整日靠藥物麻痹自己。

    此刻所有的安慰都顯得那么空洞蒼白,姜月覺得自己無論說什么,都顯得不足夠,只能想到要一直握著他的手。

    “三哥?!彼p輕喚他。

    聶照抬起眸子,凝望她,不知道她要說什么,大抵是意料之中的安慰吧,可他說這些,并不是想尋求她的憐憫或是安慰。

    他在試探,想他的過去、現(xiàn)在,靈魂、身體,都能得到圓滿。聶照希望姜月能懂,也怕她懂了,自己則不再是她最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三哥。

    姜月把他的手虛虛攏著,掌心溫著他的手背:“其實我應(yīng)該勸你放下,但這種話太虛偽了,沒有人能經(jīng)歷過這些事情之后還能放下,圣人也不能。每當(dāng)午夜夢回記憶迭蕩的時候,能繼續(xù)活下去,已經(jīng)很頑強了。

    我也知道你說這些并不是想讓我安慰你,而是在公平地讓我知道你的過去。你知道我的過去,我也應(yīng)該知道你的,你能告訴我這些,即便是試探著講出的一部分,也代表你在把自己逐漸交付給我。

    三哥,你不要有任何不安,我一定一定會一直牽著你的手,和你走下去。人能活下去,是因為有眷戀,有期待,我會讓你對這個世界有眷戀,有期待的?!?/br>
    聶照瞳孔一縮,被她握著的手輕微不易察覺地顫抖著,她能說出這番話,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聶照嘴唇幾番翕動,最終只是艱澀地點了下頭。

    姜月對著墳?zāi)箍牧巳齻€頭,再起身時,聶照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說:“書院的先生說你寫的文章不好,我卻一直覺得極好,再也沒有人的話和字,能和你的一樣,讓我聽到春雷萌動的聲音?!?/br>
    作者有話說:

    夢想:這本每天能掙到1花西子幣。

    第81章 第 81 章

    ◎廣平公主◎

    祭拜過后, 已經(jīng)接近黃昏,再不動身就不能趕在落鎖之前回家了,聶照的眼睛被冷風(fēng)吹得有些發(fā)疼, 眼眶發(fā)紅,不過不礙事。

    姜月見著了,用手心幫他捂了捂,好許多后兩人才收拾好散落的酒器。

    聶照起身把姜月的斗篷重新系好。

    二人上馬穿過一片樹林時, 枯草搖動, 從雪堆刨出的坑里鉆出一只健碩的兔子, 皮毛雪白。

    姜月借著余暉感嘆了一句:“這兔子看起來真……”

    她話沒說完,聶照順手摸了把箭擲過去, 一箭封喉射把兔子釘在樹干上。

    “真好看啊。”姜月剩下的半截話隨著風(fēng)弱弱飄到聶照耳邊。

    他拎著兔子耳朵的動作一頓,眼神詫異地和她對視, 語氣也弱弱的:“我以為你要說著兔子看起來真好吃……”

    姜月干笑兩聲:“應(yīng)該, 也, 也好吃吧?!?/br>
    死都死了,現(xiàn)在說這種話還有什么用?難不成還能活過來,好吃就好吃吧。

    聶照舉起兔子, 對著姜月的方向比量了比量,雪白的兔皮映著她鮮紅的斗篷,和雪中一簇紅梅似的, 他就忽然知道姜月那件披風(fēng)的系帶缺了什么。

    他將兔子掛在鞍邊, 回家后在花園里的亭子中支了火, 除卻這些兔子之外,還從廚房拿了魚、牛羊rou, 晚飯預(yù)備吃炙rou。

    兔子皮被他蹲在荷花池邊揉洗干凈, 裁成工整的小塊, 疊放在一旁。

    他烤一點,便用刀片下來,喂姜月一塊,問:“味道怎么樣?”

    姜月呲了呲牙,含蓄說:“要是能撒點鹽就好了。哦,我沒有說不好吃的意思,就是單純沒嘗出咸味。三哥其實我來烤就行了,我覺得我自己做飯還可以,不用你總是親力親為的?!?/br>
    阿葵在不遠(yuǎn)處,拎著新的炭火和調(diào)料走來。

    聶照連忙切了片烤熟的羊rou并著小蔥用翠綠的蘇子葉包著塞進姜月嘴里:“別說話了,你是最沒有資格給我做飯建議的人,我這邊建議你吃就行了,別想著上手了?!?/br>
    姜月對此表示不服:“我其實只是缺少鍛煉而已?!?/br>
    阿葵捧著炭進來,幫他們添了炭,順便道:“前頭說景氏成衣鋪的伙計來了,好像是之前定做的成衣好了?!?/br>
    預(yù)定成衣是半個多月之前的事情,原本景氏的伙計說最塊也要一月下旬衣裳才能趕制出來,怎么會這么快?

    先有廣平公主府送錯賀禮之事,姜月和聶照此刻不由得多想。

    因著不知對方根基多深厚,所以他們打探消息的時候并不敢大張旗鼓,只是小心翼翼查探出一些線索。這景氏成衣莊在廣平公主駙馬宋景時的母親名下,只是他母親多年前就臥病不能自理,更不能打理店鋪,就連每年的賬冊都是送往廣平公主的封地。

    所以成衣莊和廣平公主脫不了干系。

    “人先等著吧,我們稍后便去?!甭櫿针S手將帕子擲在一旁,給烤羊翻了個面兒,不冷不熱地說。

    阿葵走后,姜月雙手托著下巴,還盯著地上那枚帕子,聶照又是一陣沒由來的心虛,覺得帶壞了孩子,連忙把帕子又撿起來,重新疊好放回去。

    做完這一切,他心里免不得唾棄自己,姜月都長這么大了,他還是跟驚弓之鳥似的,改不掉這些習(xí)慣,但凡做了什么壞事兒,即便微不足道,先想到的也是會不會讓姜月瞧見跟他學(xué)壞了。

    姜月經(jīng)他動作才回神,換了個姿勢,道:“三哥你說這位公主大張旗鼓的要做什么???除了景氏成衣莊,還有茶樓、酒樓、首飾鋪若干,難不成也是打探消息的?”她問完,又覺得這個問題特別蠢,這些天潢貴胄大動干戈,不是為了權(quán)力又是為了什么?

    一往這個方向猜測,她忽然有了靈感:“她想登基做女帝?可若是想做女帝,豈不是該趁著如今各地揭竿而起,做一些事情?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嗎?可她好像什么都沒做,只是和各路諸侯交好。”

    “我也不知道,她看似有野心卻并未嶄露頭角,所求讓人難以猜測,這恐怕只有宋景時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了,不過總而言之,她確實十分信任宋景時,宋景時也對她死心塌地,”聶照搖搖頭,“朝中線人來報,她除了結(jié)交諸侯,還與朝堂中大臣們來往甚密,就連黃賢也與她有過交集。”

    姜月問:“這位公主年方二十四,你離京的時候她應(yīng)當(dāng)有十四五歲了,難道沒與她接觸過?覺得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聶照還真就仔細(xì)想了想,最后攤手:“你別說,還真沒有接觸過。我就記得以前每次宴會,這位公主都被排擠在角落里,她低著頭,我連臉都看不清。不說她這個人,就是她母親也過于籍籍無名,別說我了,那些久在朝中的大臣都要想好一陣才能有點印象。所謂好男色這一印象也是她成婚后去了封地才傳出來的。”

    ?。∫粋€自卑膽怯沒有任何存在感的公主,到了封地之后竟做出這么大的舉動,簡直不像她:“那也有可能是駙馬所做,這兩口子要做什么,真是讓人猜不透?!?/br>
    “誰知道呢?!?/br>
    姜月和聶照閑聊著,姜月不知不覺吃了一頭羊,半斤的生菜和蘇子葉,才心滿意足地擦擦手去前廳會客:“說起來我還是很期待景氏的衣服的,那么好看,你穿著一定更漂亮?!?/br>
    二人到花廳時,成衣莊的掌柜已經(jīng)有些坐不住了,掌柜是一位四十出頭的端莊婦人,端著手在花廳中來回踱步,見二人出來,面上忙展出喜色,上前道:“娘子,聶侯,衣裳已經(jīng)做好了,小人菱娘,是成衣莊的掌柜,今日送來給您們過目,看看可有不滿意的地方?”

    聶照眸光一抬,問:“聶侯?”

    菱娘笑容不改:“是主家令我這樣稱呼您的,主家說尊兄已經(jīng)不在,您自然當(dāng)稱聶侯,況且她與您多年前遙遙有過一面之緣,知您志向遠(yuǎn)大,果敢有為,當(dāng)?shù)闷疬@聲聶侯?!彼白鹦帧倍忠У闷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