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我 第7節(jié)
姚金娣也哀求地看向聶照:“大人,您看月娘一見您就醒了,還有精神了,可見大夫說她是心病是真的,現(xiàn)在中午,日頭大,讓大郎趕著牛車把她送回去吧,她在這兒待著也不安生,養(yǎng)不好病?!?/br> “是是是?!苯旅Σ坏c(diǎn)頭。 一老一少唱和著,姜月今日是鐵了心,爬也要爬回去。 聶照頭痛,自打見了姜月后,頭痛的次數(shù)與日俱增,混吃等死的平靜生活完全被姜月打亂了。 他從榻上抓起個薄毯,把姜月胡亂地裹成條狀,一把甩到肩上,扛著出門了:“走走走,行了吧,我現(xiàn)在就帶你走?!?/br> 姜月在他肩膀上被顛得快要吐了,捂著嘴忍下,她覺得這樣不太和規(guī)矩,三哥是她丈夫的兄長,被他扛著是不是算不守婦道? 但這話,她還是審時度勢地咽了回去,比起不守婦道,她更怕被夫家拋棄。 走了一陣兒,姜月雖依舊暈乎乎的,但多少適應(yīng)了,她抓著毯子,細(xì)聲細(xì)氣地喊他 “三哥。” “做什么?” “三哥,你,你會不會,再,再把奴送人?” “你要是再一口一個奴,我現(xiàn)在就把你扔大街上?!?/br> “三,三哥,那我,我聽話,別,別扔我?!?/br> 聶照不由得勾唇笑了笑,還挺從善如流:“看你表現(xiàn)?!?/br> “奴,不,我肯定!”姜月發(fā)誓。 過了沒多一會兒,她忍不住又說話了。 “三哥,聶,聶昧是什么樣的人?。克?,他比你,還,還好嗎?”姜月病中傷春悲秋,想起自己那個英年早逝的未婚夫,心生悲痛,不由得問。 聶照撒謊都不帶打草稿的:“長得好看,一表人才。” “多,多好看?” “和我一樣好看?!?/br> 姜月傻笑兩聲:“那,那真的好看?!?/br> “這是自然,我的長相,活著驚艷世人,即便死了千八百年,后人挖出來,也要豎起拇指感嘆,好完美的頭骨,好完美的牙齒,好完美的眼窩骨,好完美的肩胛骨?!甭櫿帐湓捓锇司涠疾蛔咝?,他說過便拋之腦后,人人都知道是戲言。 姜月卻支起頭,見到聶照圓潤飽滿的后腦勺,拍手為他鼓掌,說:“三哥,你,你說得對?!?/br> 聶照嗤笑,怎么說什么都信。 “三,三哥?!苯掳察o沒多一會兒,小心翼翼再次開口。 “你話怎么這么多?就不能一次說完?” “……沒事了?!?/br> 聶照把姜月安置下來后,為姜月看診的大夫便巴巴主動跑來了,比起給徐姚兩夫妻漫天要價,他不僅不要錢,還是一日三次叫妻子把藥煎好了送來的。 姜月住在聶照的家里,心里算是安穩(wěn)了,雖然他自那日帶她回來之后就再也不見人影,但她一日六次按時喝著藥,不到兩天人就痊愈了。 她好了之后,勤快地把家中重新打掃一遍,就連墻縫兒里的土都摳仔細(xì),摳干凈,還翻出一袋發(fā)霉的面,以及灶臺上不知道治什么病的藥渣。 原本依照燦州規(guī)矩,年及十三歲,姜月就要開始近庖廚,以便煮羹燒飯,更好地侍奉公婆丈夫,但她還沒開始學(xué),就被扔到逐城了,現(xiàn)在連怎么生火怎么燒水都不會。 聶照走的時候沒給她留下干糧,姜月餓得受不了,用井水沖了點(diǎn)面,攪拌成糊糊,加了點(diǎn)受潮的鹽,也吃得津津有味。 面是細(xì)面,從她離開家后,就再也沒吃過,雖然發(fā)霉了,她還是覺得味道很好,有一股小麥的香氣。 又過了三天,那袋細(xì)面即將見底兒,姜月都舍不得吃的時候,聶照回來了。 他一身狼狽,雪白的衣裳染著臟污發(fā)黑的血,短劍的凹槽里都是凝固的血漿,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看到房內(nèi)點(diǎn)著燈,姜月匆匆推開臥房門,喊:“三哥”,不由得一愣,才想起他把姜月自己撂在家里五天,沒餓死真是謝天謝地。 養(yǎng)孩子,果然是天下第一麻煩事。 “三哥,你回來了?你,你餓不餓,我,我給你弄,弄點(diǎn)吃的?!苯虏侣櫿沼秩⑷肆耍桓覇?,悄悄把目光偏開。 姜月這么一問,聶照才覺腹中有些饑餓,若是換做平常,他也不覺得有什么,倒頭睡到明天,再去尋覓點(diǎn)吃食就是,現(xiàn)下竟然有些餓得難以忍耐了,于是點(diǎn)頭說:“好。”然后進(jìn)了里屋。 姜月聞言,立馬來了干勁兒,就舉著燈,噠噠噠跑去廚房,沒一會兒,端著兩個碗進(jìn)來。 聶照挑眉,就是燒火也要點(diǎn)時間,一不見炊煙二不聽水沸,她的飯這就做好了? 姜月進(jìn)來,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桌子上,羞赧招呼他:“三,三哥,來,來吃飯。我,我晚上也沒吃,吃飯,和,和你一起,我,我廚藝不好……” 聶照往碗里一瞧,是兩碗糊糊,用水瀉開了,瞧著就沒什么食欲。 也是,深更半夜生火未免費(fèi)時,開水沖些面糊吃應(yīng)付一下充饑也可。 他沒多想,撈起勺子吹了吹,塞進(jìn)嘴里一口。 生面味,霉味,井水的澀、冰涼,在他口中交織融匯,構(gòu)成了一首催命曲,直沖天靈蓋,再回蕩到五臟六腑,綿綿不絕,悠長濃郁。 一咬,糊糊里還有未攪拌開的面團(tuán),突然爆炸,黏在他的牙齒上。 姜月正睜著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在燈下期待地看著他。 作者有話說: 好,報應(yīng)不爽 第7章 第 7 章 ◎規(guī)矩◎ 聶照真想把東西吐到姜月的臉上,這輩子就沒吃過這么難吃的東西,就連流放途中都沒有。 他強(qiáng)忍著惡心把這口發(fā)霉的面糊咽下去,忍不住干嘔。 如果不是姜月碗里的東西和自己碗里的一樣,她又吃得香噴噴,聶照會懷疑她是打擊報復(fù)。 倒也是,一個能吃光院子里雜草的人,想必也沒有什么是吃不下的。 這些白面不知道是他什么時候囤的糧,發(fā)霉生蟲,竟連他自己都忘了。 “你往日在家都吃些什么?”聶照扶著桌子,掩面又干嘔了幾聲,實在忍不住問。 姜月已經(jīng)用勺子把碗底都刮干凈了,并垂涎地盯著聶照的碗,說:“一些糙米,青菜,時令野菜?!?/br> “好歹姜家是燦州首富,你就吃這些東西?”聶照心想難怪,本就沒吃過什么好東西,糙米干硬難嚼,入口澀然,吞咽困難,野菜味苦清淡,都不是什么精細(xì)吃食。 了然之余,聶照難以置信,偌大的姜家,難不成還差她一口rou蛋葷腥? “阿娘說,女郎要,要勤儉,能吃苦,不食,不食葷腥油膩,不,不潔之物,摒棄驕奢yin逸之行,方能,方能成,成為優(yōu)秀的女郎?!苯抡f起這些封建糟粕,搖頭晃腦,結(jié)巴竟少了幾分。 聶照強(qiáng)壓下的惡心被她這番話刺激得涌上來,終于跌跌撞撞跑出去,扶著圍墻痛痛快快吐出來了。 “三,三哥,你不吃了嗎?”姜月大驚,忙叫道。 聶照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把自己剩下的面糊推到她面前:“你愛吃,就多吃點(diǎn)。” 姜月眼睛一亮,高高興興捧著碗吃起來。 聶照看得惡心,但實在沒什么東西可吐了,只能別過頭不看。 姜月這身子,真是說脆弱又是在糙實,吃了忒多破爛都吃不壞;說糙實卻相當(dāng)脆弱,一個急火攻心就差點(diǎn)燒死人。 他指尖在桌面輕扣,道:“你吃完把碗洗了,回來我有話要跟你說?!?/br> 姜月聽話,急急忙忙把剩下的面糊倒進(jìn)嘴里,急急忙忙跑出去洗碗,又急急忙忙跑回來正襟危坐。 “既然你要住在我這兒,就得守我這兒的規(guī)矩?!?/br> 姜月重重點(diǎn)頭,她等著聶照闡述他的規(guī)矩,如果不是她不識字,此刻恐怕要拿紙筆記下來。 只是等了半晌,也不見聶照繼續(xù)說話,她忍不住問:“三哥,規(guī),規(guī)矩是,是什么?” 聶照還在托下巴沉吟,輕呵她:“你先別說話?!比菟蒙胂?。 他是老來子,生下來時候,大哥二十五,二哥十八,侄子除風(fēng)都會走路了,侯府上下拿他當(dāng)寶貝疙瘩,捧在手里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 只要他想做,就沒有做不成的事,遂以聶照最大的規(guī)矩就是沒有規(guī)矩,現(xiàn)在要他立點(diǎn)規(guī)矩,還真不是什么容易事。 燈花噼啪一爆,聶照靈光一閃,打了個響指,看向姜月:“有了,第一條規(guī)矩就是不許在我面前說你的那些三從四德,我每次聽了都想吐,它們對我的身體和心靈造成了無比巨大的傷害,再聽到一次,你就滾出去睡大街吧?!?/br> 姜月凄凄惶惶,但不敢違逆,只得依言點(diǎn)頭:“還,還有嗎?” “第二,別再給我做飯了;第三,沒事被打擾我。暫時就這些,等我想到了再補(bǔ)充?!?/br> 姜月猶豫舉手:“那,那我不做飯,咱們,咱們吃什么?”總不能叫三哥做給她吃吧?君子遠(yuǎn)庖廚,做飯是女人該做的事情。但這話她不敢跟聶照說,對方剛說了,她要是再敢說什么三從四德,就要睡大街了。 “這就不用你cao心了?!甭櫿丈焓郑玖艘幌滤男渥?,脆弱風(fēng)化的布料輕輕扯動就發(fā)出“滋啦”一聲,他搖頭,打量她一身襤褸,還有糾結(jié)成團(tuán)的頭發(fā),嘖嘖道,“今晚先睡覺,明日一早,我?guī)闳ヅ獛咨硪律选!?/br> “我,我不用,三哥,你,你有不要的,衣服,給,給我,就行……”姜月想,買衣服就要花錢,她不能再讓聶照為她花錢了。 聶照語氣輕蔑:“就你,還配穿我的衣服?”他撂下話,抻了抻胳膊,便說自己找別處睡覺了,讓她也早點(diǎn)睡。 找別處睡覺? 往常姜月沒細(xì)想,今夜福至靈心,腦子里不知道哪根筋忽然一閃,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太好的猜測。 那三條規(guī)矩里沒有規(guī)勸他,姜月細(xì)想一下,連忙起身,揪著衣擺道:“三,三哥,可不能,不能睡勾欄啊,不正經(jīng)……” 她一個年輕小姑娘,提起勾欄就已經(jīng)羞得不行,說完那張黑黃黑黃的臉竟在燭光下透出幾分血色,人也羞赧地低下頭。 但是三哥是她丈夫的兄長,她可不能看著人走歪路??! 聶照想看看姜月腦子里到底裝的都是些什么東西。 他回身撈起桌上的油燈,把臉貼近,好讓姜月仔仔細(xì)細(xì)能打量清楚他的容貌。 姜月被他猝不及防地貼上來,先是被驚艷一瞬,接著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后退,聶照托著她的腦袋,把她撈回來,言笑晏晏,紅唇輕啟:“看清我這張臉了嗎?” 她呆呆點(diǎn)頭:“看,看清了?!?/br> 當(dāng)真清艷絕倫,每次細(xì)看都會被震懾,無奈她未讀過書,即便搜腸刮肚也難用什么詞,只覺得像家里花圃里開的姚黃牡丹,不過分濃艷,也不過于清淡,她從未見過比聶照更好看的人。 聶照見她看癡了,不由得自得一笑,向她指指自己,只見手指修長,白凈如玉,指甲都泛著淡淡的粉:“就我這張臉,她們也配和我睡覺?便是天仙下凡,倒搭給我黃金萬兩,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資格,你的腦子里最好少想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玷污我的玉潔冰清?!?/br> 他說完,咚一聲把燭臺扔回桌上,揚(yáng)長而去。 姜月?lián)嵘闲乜冢ε掠中募?,她晃晃頭,把聶照的臉從自己腦海里晃出去,不敢再多想,生怕再因為那張臉產(chǎn)生些逾矩的想法。 她慌慌張張地洗漱,慌慌張張地和衣睡在桌上,至于聶照的床鋪,她半點(diǎn)都不敢沾,怕令他生氣。 月明星稀,清凌凌的光順著窗欞稀疏的縫隙鉆進(jìn)來,令姜月難眠,連著翻了好幾個身,她借著月光看自己枯黃的手,回憶自己變得黑黃干癟丑陋的臉,聶照那美得張毫無瑕疵的俊美面容便不受控制,橫沖直撞地沖進(jìn)她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