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聲“為何”，被他理解成了另一重意思。

    垂眸片刻，紀(jì)若曇道：“不管你是喜歡游聞羽還是誰，只要你們兩情相悅，等我重新凝結(jié)實體，完成自己的計劃，會把名下的產(chǎn)業(yè)半數(shù)贈與你做嫁妝，屆時解除道侶之契，再將你風(fēng)光大嫁。”

    “不過，假如你喜歡的是宗主，還是需要考慮清楚，畢竟宗主夫人的身份，你未必承受得起?！?/br>
    “……你在說什么呀，什么我喜歡宗主和游聞羽？”

    許嬌河皺著眉問出聲，紀(jì)若曇又了然改口：“若不是，你可以當(dāng)我的話都是胡說。反正在那之前，我們只能綁定在一起，很多事情也必得你的幫忙，因此只能委屈你再假扮我的道侶一段時日?！?/br>
    話題莫名其妙跳躍到此處，令許嬌河疑惑更盛之余，又生出幾分微妙的失落。

    ……分明頂著道侶的名義過了這么多年，彼此相安無事，他又為何在這個時候提出要解除關(guān)系？

    許嬌河也不看紀(jì)若曇，默默垂下頭盯著自己蔥管似的指甲。

    罷了，自己沒付出身體也沒付出真心，七年的好日子結(jié)束，還能拿到十輩子受用不盡的財物。

    也不算太虧。

    她想了想，問：“所以什么事需要我?guī)兔?？?/br>
    紀(jì)若曇道：“助我找回五塊本命靈劍的碎片。”

    第32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三十二天

    “？”

    許嬌河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這樣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 也能幫助紀(jì)若曇找齊五塊靈劍碎片？

    紀(jì)若曇看她困惑的目光在自己的面孔上游移不定，繼續(xù)道：“我現(xiàn)在這副軀體，離不開柳夭?！?/br>
    許嬌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自己與柳夭進(jìn)行過認(rèn)主儀式, 紀(jì)若曇不能離開柳夭, 等同于不能離開自己。

    所以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好比她變成了紀(jì)若曇的代步坐騎, 要載著他前往碎片散落之地。

    許嬌河覺得這番比喻十分形象, 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便擰著漂亮的柳葉眉道：“就我們兩個人去嗎？云銜宗高手眾多, 把你沒死的真相告知宗主, 叫他派遣幫手, 豈不是更加事半功倍？”

    “不可以，我活著的事，除了你和母親，不能有第三人知曉?！?/br>
    “好吧……”

    其實許嬌河很想問問不能告訴別人的原因是什么。

    可她也知道, 紀(jì)若曇不想回答的問題, 換成誰問他都會直接無視。

    她撐著側(cè)臉和端坐身前，連頭發(fā)絲的弧度都沒有一絲偏轉(zhuǎn)的青年對視幾瞬，為難地說：“可如果只有我們兩個的話, 我也出不了多少力來幫你呀……”

    “不用你出力, 我會自行解決?！?/br>
    紀(jì)若曇回答得很快, 他的目光順勢而下, 掠過許嬌河沒骨頭似的坐姿, 遲疑兩秒, 道, “不過，我也不能確定碎片所在的位置一定安全, 也許會有重重危險，你可愿意嗎？”

    “難道我有的選嗎？還是我說不愿意，你就能想到別的辦法完成這件事？”

    許嬌河側(cè)過臉，趁著紀(jì)若曇不察，小小翻了個白眼，嘴硬地反問道。

    而她的問題，也讓紀(jì)若曇沉默。

    半晌，他用一種商量的口吻，對許嬌河說：“只要拿到兩快碎片，我就能重聚人形，恢復(fù)洞徹期的實力，到時候我便可以脫離柳夭，自行尋找接下來的三片，也就不需要你身涉險境了?！?/br>
    紀(jì)若曇的話平鋪直敘，充斥著公事公辦的意味，半點私人情緒也無。

    許嬌河本希望他說兩句好話哄哄自己幫忙。

    聽到這些，心底微弱的期待便如枯萎的草木重新縮回了土壤之中。

    是啊，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威重九州的無衍道君，又怎會愿意和自己沒用的道侶合作呢？

    她適時掩飾掉這點得不到他人看重的落寞，也不管紀(jì)若曇仍面對面坐著，便裹著被子，摸索到床榻空敞的另一畔，翻身朝里睡下，口中裝作不在意道：“那就好，畢竟我同你們修仙者不一樣，又沒有靈力傍身，可是很怕死的……我還等著同你合離，拿著萬貫家財，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給下一任夫君呢。”

    許嬌河表面闔上眼睛，實則豎著耳朵等待紀(jì)若曇的回應(yīng)。

    只是她等了好久，坐于外側(cè)的青年都沒再吭聲。

    按捺不住，許嬌河悄悄伸手朝著紀(jì)若曇坐過的地方探去。

    卻摸到滿手冰涼。

    ——原來他早就化作一團(tuán)黑影，回到了寄居的柳夭劍里。

    ……

    許嬌河做著暴打紀(jì)若曇一頓的夢，睡到天亮。

    她喚露華進(jìn)來洗漱，露華邊將玫瑰花汁兌入水中，邊對她道：“夫人，昨夜如夢世的女侍來報，說是葉尊主答應(yīng)無條件出借媧皇圖給云銜宗，為期一個月。以及為了慶祝兩宗達(dá)成合作，葉尊主打算今晚在碧梧洲舉辦一場宴會，也邀請夫人您去參加，順便為您舉行一場繁閣掌事權(quán)交接儀式?！?/br>
    露華了解許嬌河的性子。

    她本就不喜歡參加這些虛與委蛇的應(yīng)酬，更何況宴會的舉辦者還是兩日前當(dāng)眾給她沒臉的葉流裳。

    但如夢世的女侍離開后不久，宗主也派了貼身侍奉他的仆從前來婉言勸解過，這讓露華不得不硬著頭皮觀察許嬌河的面色，趁她還未露出不耐煩，小聲添上一句：“夫人，您會去吧？”

    “您知道的，畢竟媧皇圖的事情上，是我們有求于如夢世，也不好太不給葉尊主面子……”

    露華做好了磨破嘴皮子求得許嬌河同意的準(zhǔn)備，誰料許嬌河卻意外地很好說話。

    她將雙手浸泡在被染成淡紅色的溫水里，愛惜地清洗著細(xì)嫩的肌膚，聞言譏哼一聲道：“現(xiàn)在又不拿我是孀居的寡婦做借口了……那就暫且看看他們能弄出些什么新花樣?！?/br>
    許嬌河還有半個月才能服完喪，按理說不能打扮得太過花枝招展。

    可她思及紀(jì)若曇沒有死，還有空嫌棄自己，惹自己生氣，又覺得心理不平衡起來。

    出發(fā)參加宴會之前，她特地用意念控制著天蠶白羽衣，在寡淡無紋的內(nèi)襟上幻化出幾縷花朵式樣的銀色紋路，又叫露華替自己仔細(xì)妝扮，不管是描眉的螺子黛，還是涂唇的醉花脂，通通用上。

    露華憐自家夫人在如夢世受了不少委屈。

    所以哪怕于禮不合，她也沒有出聲，而是盡量在不引人矚目的情況下，為許嬌河梳妝打扮。

    如夢世的夜晚很快到來。

    許嬌河搭著露華的手出門時，暮色蒼茫，霞光滿天。

    一切似乎同她兩日前初到時沒有半分區(qū)別。

    可再見這番景色，心緒卻與曾經(jīng)迥然不同。

    許嬌河攏了攏手上青霜奉于的玉鐲，只覺紀(jì)若曇恢復(fù)了她在媧皇像內(nèi)的記憶也不算什么好事。

    起碼一想到很快就要見到明澹和云銜宗的各位同僚，那知曉紀(jì)若曇沒死和找到《驚劍冊》的兩重秘密，便化作無形的壓力壘砌在肺腑之中，一時令許嬌河積悶難消，急需尋到種方式釋放。

    于是她一把拉起垂首默立在身后的露華的手，抬步跑跳著躍過亭臺樓閣之間的空隙。

    “夫人——”

    顏色絢爛的建筑應(yīng)和著秾麗如醉的晚霞，期間偶爾有如夢世的弟子門人緩步行過，見二人拎著裙擺奔跑而過的身影，紛紛露出挑眉驚異的神色。

    宴會的地點設(shè)置在如夢世的碧梧洲，距離許嬌河的住處不算太遠(yuǎn)。

    她小跑一路，呼吸之間急促而熱騰騰的氣息，反叫胸口的悶頓感消弭不少。

    放開氣息平穩(wěn)，但表情難言的露華的手，許嬌河趁著沒人注意，一轉(zhuǎn)身拐進(jìn)了一處不起眼的轉(zhuǎn)角，一面平息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一面整理起被風(fēng)吹亂的衣衫和裙裾。

    “夫人，咱們剛剛沒形象亂跑的模樣，怕是被不少如夢世的弟子都看到了……”

    露華捂著臉，恨不得原地幻形成一棵野草，也好過等會兒進(jìn)去被人認(rèn)出來是剛才狂奔的瘋子。

    “那又如何，你們這些修仙者都已經(jīng)超脫俗世，將整副身心獻(xiàn)于大道了，還講究人間的繁文縟節(jié)做什么？”許嬌河抬起手，撥開露華遮住面孔的手指，笑嘻嘻地說道。

    “夫人說得對，可還是很丟臉……”

    “沒關(guān)系，若是被人認(rèn)出來，我會咬死不承認(rèn)的?！?/br>
    “……”

    她們像同輩的手帕交般竊竊私語，閑聊的動靜不大，卻引來映出一張同樣帶著笑意的面孔。

    不遠(yuǎn)處的竹林一陣晃動，游聞羽搖著扇子莞爾走來：“師母，露華姑娘，你們在聊些什么？”

    “怎么是你？”

    許嬌河瞥他一眼，“藏在這竹林里面做什么？”

    “不耐煩與那些蠢人來往，索性藏在這里躲躲清閑?！?/br>
    游聞羽說得坦然，許嬌河也沒往其他的地方思量。

    她望著游聞羽端雅清俊的面孔，耳畔再次滑過昨夜紀(jì)若曇建議她交出一半繁閣掌事權(quán)的話音。

    對于這件事要不要和對方提起，許嬌河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她聽見碧梧洲中忽然管樂大作，料想宴會已然開場，便對二人道：“我們走吧?！?/br>
    ……

    碧梧洲對外呈現(xiàn)的是一座類似宮殿的建筑，內(nèi)里卻別有洞天。

    鑲嵌在墻壁上的十六顆異寶熒惑石齊齊運轉(zhuǎn)，待如夢似幻的淺紫色靈力填滿殿內(nèi)，便可以跟隨設(shè)宴者的要求，變換出四時不同的景色——這一招，許嬌河曾在錦繡輝煌的繁閣之中見過，卻不想當(dāng)時令她嘖嘖稱奇的景象，與眼前的這一幕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只見整片空間都變成了碧水輕蕩的煙波十里，所有人的席位都漂浮在光滑如鏡的水面，幾丈外瑩華流轉(zhuǎn)的霧氣深處，傳來空靈悠揚(yáng)的管樂聲和女子的低吟淺唱。

    許嬌河踏泊而去，每邁出一步，皆在腳底一朵朵盛放又湮滅的清麗芙蕖。

    她攜游聞羽和露華停在一左一右占據(jù)主位的明澹、葉流裳二人前，屈膝行禮道：“嬌河來晚了，請宗主和葉尊主恕罪?！?/br>
    明澹仍是朗月清風(fēng)的做派，抬手表示免禮，又關(guān)切詢問：“嬌河君昨天休息得可好？”

    “甚好，勞煩宗主掛心?！?/br>
    許嬌河回答完明澹的話，葉流裳也端起笑容慰問了她幾句。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渾身上下散發(fā)的氣息，皆昭示著笑容之下的真實心情不太美妙。

    等葉流裳露出止住話頭的意思，明澹攤開手指向右手邊最近的兩個位置：“這是葉尊主特地為你們二人準(zhǔn)備的位置，既然來了，就趕緊落座吧。”

    許嬌河和游聞羽稱是，露華則站在她的身后行布菜侍奉之責(zé)。

    這次的宴會規(guī)模不大，明澹和葉流裳手邊各九座，除開侍者舞姬，一共二十人數(shù)。

    游聞羽是未來的劍閣之主，而許嬌河的身后則代表著懷淵峰和無衍道君紀(jì)若曇，因而他們的位次遙遙領(lǐng)先，僅在主位二人之下，占據(jù)著煙波境內(nèi)最上等的視野和最美好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