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她仔細搜尋了一遍自己腦海內所有認識的姓名, 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稱呼的存在。 不過葉棠是她名義上的婆母,對方開口問話, 自己卻不回應,顯得半點禮數(shù)也沒有。 許嬌河想了想,試探著踉蹌向前幾步,揚起更接近于一個好兒媳婦模樣的純良笑容,朝葉棠行了個全禮,大著膽子道:“請問前輩可是如夢世的懸靈老祖?若是的話,兒媳嬌河見過婆母?!?/br> 許嬌河本想接著祝愿葉棠吉祥如意、壽比南山。 可想到葉棠的兒子已經英年早逝,葉棠自己也困坐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她又略帶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把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 許嬌河有些猶豫,難得進來一趟,是否要告知葉棠她兒子的死訊,可沒等她做出決定,那問候的話語,便如同卡死機括的石塊,結束了對方口中不斷重復的詢問。 葉棠突地垂落了半昂著的脖頸,和蒙眼綢布融為一體的鴉色長發(fā),擋住秀美面孔上所有的表情,仿佛突兀橫生的陰霾。 “?” 這是怎么了? 許嬌河這下更困惑了。 難道跟話本故事里一樣,必須回答正確問題,才能開啟下階段的對話,才有可能從這里出去? 許嬌河心想自己莫名其妙被吸入媧皇像里,也不知曉此刻外面亂成了什么樣子,她暗暗著急,又湊近葉棠些許,用更小心翼翼的語氣分別呼喚了幾聲婆母和懸靈老祖。 誰知步伐踏進某個范圍時,垂落頭顱的葉棠猛地將面孔抬起,凌厲的目光似要穿透綢布,在許嬌河的身軀上射出兩個血洞來,她低聲呵斥道:“你不是月來,你到底是誰?!” 話音未落,流淌在葉棠身畔的金光化作鋒利箭鏃,朝許嬌河的所在疾射而來。 它的速度太快,積蘊著大乘期修士的磅礴之氣。 作為凡人的許嬌河避無可避。 她只能站在原地,憑借本能雙手抱頭,怕死地閉上眼睛。 驚駭?shù)阶兂煽瞻椎哪X海,只剩下一個念頭:果然不該強行咽下繁閣這塊包裹著鋒利魚鉤的肥rou。 電光火石之間,許嬌河腰上的絳帶再度散發(fā)出灼熱的溫度。 伴隨著轟得一聲,仿佛兩匹飛奔的烈馬迎面撞擊,金光被阻隔在幾步之外,發(fā)出爆裂的聲響。 許嬌河抱頭的動作越發(fā)用力,她僵硬著脖頸,保持著這個頗為滑稽的姿勢過了很久,直到發(fā)覺被法術擊中的疼痛沒有如約而至,全身上下也沒有哪個地方少了一塊,才敢怯怯地將眼睛張開一條縫。 只見一道上半截層層疊疊、下半截細長搖曳的黑影,懸浮在她和葉棠中間——而黑影中央,被金光擊打的地方,顏色一片模糊,呈現(xiàn)出搖搖欲墜,即將煙消云散的趨勢。 許嬌河傻了眼。 這東西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沒等她想明白護下自己的黑影是什么樣的存在,法陣深處一擊不中的葉棠冷笑道:“安敢攔我?” 這次,她不再如同對待螻蟻般,隨意從金光中凝出一道箭鏃攻擊許嬌河,而是反手平攤掌心,嘴唇快速翕動,念誦起古老而又晦澀的法訣真言。 哪怕毫無靈力如許嬌河,也一下子感覺到了來自對方身上堪比神明的威嚴和壓迫感。 她轉身就想逃跑。 黑影卻在此時低沉喚道:“母親?!?/br> …… 他的嗓音帶著滌蕩靈臺的清明之氣,迅速在空間內擴散開來。 而“母親”這個稱呼,讓葉棠停下了攻擊的招式,也成功阻止了許嬌河逃跑的腳步。 她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黑影的所在,后者卻先行一步飄到了囚禁葉棠的金光牢籠前,做出近似下跪的姿勢,“不孝兒紀若曇拜見母親,請母親恕兒不曾侍奉膝下的罪過?!?/br> 在近乎凍結的氣氛里,葉棠混亂的神識終得片刻安寧。 她緩緩清醒過來,唇角溢出似哭似笑的嘆息:“月來,真的是你……原來你已經長得這么大了?!?/br> 黑影搖晃著上半部分,仿佛在點頭應和。 短暫沉默過后,又道:“母親見諒,兒已經成婚多年,方才那位喚您婆母的女子正是我的結契道侶,名為許嬌河,還請您對她手下留情?!?/br> “竟是月來你的道侶?” 葉棠聞言挑起眉峰,語氣又驚又喜,但她思及方才的所作所為,面上又掠過一絲歉意之色,“此事是為娘不好,只剩殘魂一縷,神智常常處于潰散的邊緣,才會不分青紅皂白攻擊兒媳?!?/br> “母親,這些暫且不提,兒此次出現(xiàn),是有要緊之事,需要和母親商議?!?/br> 紀若曇化作黑影一枝,沒有五官,許嬌河也瞧不出他的心緒,只從話音中聽出超然的冷靜。 得到葉棠的允許,他進入了陣法之內,唯獨剩下滿心茫然的許嬌河風中凌亂。 自己分明十天半個月前才接待過各路宗門的祭拜,為何傳聞中魂飛魄散的亡夫又驟然活了過來? 許嬌河以為這是夢,使勁掐了下手臂上的肌rou,轉眼又痛得眼含熱淚認清了現(xiàn)實。 她很想把紀若曇抓出來問個究竟,但盡職盡責的金光囚籠卻拒絕了第三個人的進入。 腦子被無數(shù)問題塞滿的許嬌河,在原地蹲了下來,試圖弄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她堪堪想起紀若曇投身的黑影仿佛是曇花的樣子,陣法中又傳來呼喚之音:“嬌河,進來?!?/br> 七年道侶生涯,紀若曇從未用這般溫和親近的語氣稱呼過自己。 竟然還去掉了姓氏,仿佛夫君在呼喚自己的妻子。 許嬌河渾身抖了抖,越發(fā)感到目眩神迷。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搖搖晃晃地走進去。 等她遵循自家道侶的安排,乖順地跪在葉棠面前后,情緒起伏的兩位母子已然平復多時。 紀若曇懸浮在半空,接著說起許嬌河聽不懂的正經話題:“母親,大乘境界的勘塵之劫提前來臨,九道天雷擊碎了我的神魂□□和本命靈劍破妄,我這些天只能龜縮贈送給嬌河的柳夭劍里,連維持這副曇花真身,都耗盡了全部的氣力。” 葉棠聞言雖心疼,卻也堅定地說道:“你有你的目標需要完成,就得忍受旁人不能忍受之苦楚。” “是,母親,不過沒有人軀,兒要行事終究不便,就連守護道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br> 紀若曇的嗓音淡然若水,只是說到與許嬌河有關的內容時,有一縷極淡的內疚之意轉瞬即逝。 循著他的話音,黑色綢布下葉棠的眼睛定格在許嬌河的面孔上,叫許嬌河生出盡管對方眼盲,仍舊能夠洞悉世間一切的錯覺——葉棠停頓片刻,深以為然道:“你的道侶沒有靈根無法修煉,又是眾人趨之若鶩的特殊命格,你既然已經認定了她,就得負起責任,好好憐惜呵護她一輩子。” 什么憐惜、呵護…… 許嬌河在心里默默回味這兩個詞匯,差點咬到舌頭。 她不自覺地把臉側過去,看向紀若曇,疑惑的情緒在眸光中明滅閃爍。 他難道沒有告訴自己的母親,這段道侶關系徒有外表,沒有實質嗎?? 很快,變成一朵曇花的紀若曇依舊承繼著人身時的習慣,他理所當然地無視了許嬌河詢問的目光,黑漆漆影子的上半部分又嚴肅地上下晃了晃:“母親囑咐,兒定當遵循?!?/br> “罷了,你與嬌河既有緣進入這媧皇像之內,作為長輩的我也不能坐視你們的困境不理,我這殘魂之內,約莫還剩下三成力量,便分出一成半來幫助你們?!?/br> “那,葉尊主會不會發(fā)現(xiàn)?” 對方一提媧皇像,許嬌河立刻想到了還守在外面的葉流裳和紀云相。 她煞風景的擔憂脫口而出,引來一人一魂的注意。 “無妨,這鴻蒙金光陣,雖是我為困住不清醒的殘魂而建立的一方囚牢,但也同樣是阻絕外界紛擾的一方凈土,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闖入這法陣中靠近于我?!?/br> 葉棠的解釋很是耐心,對許嬌河的態(tài)度也十分慈愛。 雖然失明,但天生靈視,能夠得觀萬物本源的她,并沒有瞧不起這位靈力皆無的兒媳。 一番言語結束,她抬起手臂,并攏雙指,從自己的額間牽扯出一根閃爍著光亮的靈力細線,注入到紀若曇的黑影中,光華旋轉間,一人高的曇花真身慢慢塑造出人類的形態(tài),漆黑的顏色也逐漸褪去。 首先映入許嬌河眼簾的,是一雙沉靜的瞳孔。 冷白的肌膚寸寸向下連結,又映出挺括的鼻梁和薄紅的嘴唇。 如皎潔煞人的月光。 似夜幕靜綻的晚曇。 他平靜無波的視線一移,叫看愣了的許嬌河忽而心臟狂跳起來。 不知不覺中,她已然滿面飛紅。 …… “好了,盡我所能的最優(yōu)解也只是這樣了。” 葉棠收回手指,撫了撫翻涌不止的氣息,勉強道,“月來你雖有了人形,但依舊是魂體,除了為娘以及同你靈脈相連的道侶,旁人無法看到,亦只能繼續(xù)暫居在那把柳夭劍里。” 紀若曇拱手在胸前,端端正正叩首三次:“謝母親?!?/br> “至于嬌河,我也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br> 她也有禮物? 許嬌河指了指自己,頗為受寵若驚。 “當然,你可是我葉棠的兒媳婦?!?/br> 失明的尊長彎唇一笑,蒼白的面孔平添幾分舊日的明媚颯爽。 她依舊保持著并攏食指中指的姿勢,將左右手的指尖相觸在一起,而后朝兩邊緩緩退開。 一張兩寸見長的符篆浮現(xiàn)在兩指中央,便被葉棠取下,封入了許嬌河的右手掌心。 細碎金光如蜿蜒的溪水沿著掌紋的曲線快速游走,待到徹底填充完畢,又轉眼消失不見。 許嬌河好奇地對比著兩只手掌有何不同,但聽葉棠道:“我困頓在此許久,第一次見兒媳也沒什么好禮相贈,這是我曾經馴化的魂靈剝離出的一抹意識結成的符篆,關鍵時刻可以召喚出來保護你們。” “符篆共有三次使用機會,每次出現(xiàn),都能維持一炷香的時間?!?/br> “我坐困于這媧皇像中,非魂歸天地不得出,接下來的路,也只能靠你們自己了。” 第29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二十九天 留給三人敘話的時間不多, 葉棠在交代完要緊的事情后,就催促著兩人快些離開。 許嬌河推己及人,思考著倘若自己某天忽然見到難產早逝的親娘, 會是怎樣的心情。 或許會激動落淚, 或許會百感交集,或許會感到陌生。 但不管哪一樣設想, 都不會如同眼前的紀若曇般鎮(zhèn)定自若。 她看著青年鄭重叩首, 告別面露濃重不舍的母親, 又用一種靜穆異常的語氣對她說道:“請母親暫且回避, 我有幾句話囑咐嬌河, 說完就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