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嬌河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過會兒才慢吞吞地說：“他也算有心?！?/br>
    一炷香后，結(jié)界撤去，兩道緊閉的門先后開啟。

    許嬌河拍掉身上散落的果殼，起來就想說話，卻見紫衣箭袖的宋昶一面跨過門檻，一面拱手告辭。

    兩人相見，宋昶不曾放下的手又拱到許嬌河面前：“嬌河君。”

    “恒明君。”

    自己的秘密被對方握在掌心，許嬌河見他多少有點不自在。

    好在宋昶沒有過多停留，道了句告辭就要走。

    就在兩人即將擦身而過時，青年鋒利又低沉的話語密音入耳：“您的紅繩漏出來了?！?/br>
    許嬌河肩膀一抖，忽地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腕。

    她用余光去探宋昶，只來得及捕捉到華貴張揚的背影，和近乎錯覺的一聲輕笑。

    “師母，您怎么不進(jìn)來？”

    略帶疑惑的嗓音將許嬌河的注意力拉回。

    她扭頭，瞧見光線明晰的房間內(nèi)顯出半抱手臂的游聞羽。

    許嬌河提起裙擺，第一次踏進(jìn)游聞羽新搬的內(nèi)室，眼睛環(huán)視半圈，口中道：“你可真慢！”

    “抱歉，被恒明君耽擱了腳步?！?/br>
    游聞羽好脾氣地認(rèn)錯道。

    “算啦，做長輩的，總不能這點小事也跟晚輩計較?！?/br>
    許嬌河背過身子，打量面前盛放寶物的博古架，敷衍地擺了擺手表示大度。

    卻沒看見身后游聞羽黑下來的臉色。

    “師母，那我們走吧？”

    游聞羽走上前來，對她說道。

    許嬌河點頭如搗蒜，率先邁出步伐，又被青年給拉了回來：“等等?！?/br>
    她不解地抬起眼，視野卻被輕飄飄的白紗所遮擋。

    游聞羽將一定帷帽蓋在她的頭頂，義正辭嚴(yán)地說道：“行走在外，師母還是遮起臉比較好，畢竟懷身巨寶，又缺乏自護(hù)之力，會遭到很多人惦記?！?/br>
    ……

    許嬌河七年沒下過山。

    人間的景物風(fēng)情早在她腦子里淡成模糊的舊影。

    她和游聞羽御劍下了不爭峰，又徒步行過兩里路，向看守結(jié)界的守門人出示宗主簽署的手令后，離開了靈力充沛、天華地寶的云銜宗。

    傳送陣法如蓮花般在腳底盛開明滅，許嬌河再一眨眼，已然置身于繁華熙攘的人間。

    當(dāng)今世界共分三界，即仙、魔、人。

    仙界九重天千年不啟，魔界欲?；氖徖滟?，唯有修仙者和凡人共享的九州人界昌盛繁榮。

    許嬌河回想自己作為侍郎家庶女時的記憶，只覺得恍若隔世。

    “師母，別發(fā)呆了。”

    游聞羽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似乎很適應(yīng)這種人間生活，縹袍玉帶，折扇輕搖，端的是濁世翩翩公子的做派。

    許嬌河透過帷帽的面紗瞥他一眼：“我們先要去哪里？”

    “師母想去哪里？”

    那么多的錢莊、拍賣行、綢緞鋪，真要她說一樣最想去的地方，一時間還真有點選不出來。

    游聞羽觀她舌尖頂著側(cè)臉，一副茫然之態(tài)，便提醒道：“貨物買賣，吃喝住宿，都需要錢?！?/br>
    是了，錢！

    許嬌河眸色微亮：“那我們先去錢莊吧，把你師尊賬上的靈石和錢幣都轉(zhuǎn)移到我名下?！?/br>
    游聞羽：“……”

    修仙者經(jīng)營的錢莊，相比以凡人交易的錢幣為主的同行，內(nèi)飾多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

    許嬌河跟隨游聞羽進(jìn)入天通錢莊的總號，只覺得處處華美雅致，沒有尋常錢莊的財幣紋路。

    “聞公子?！?/br>
    垂花門下，倚門躲懶的小廝迎了上來，“您怎么來了？”

    “自然是有事才來?！?/br>
    游聞羽啪地打開折扇，面色游刃有余到仿佛信步游走在自家后花園。

    小廝使了個眼色，讓另一個同伴進(jìn)去給掌柜報信。

    又腆著一張笑臉，將游聞羽迎進(jìn)去：“您進(jìn)去稍坐，掌柜的馬上就來?！?/br>
    許嬌河躲在青年的影子里，只微微歪頭，留神兩方的對話。

    不多時，一個臂纏白布、打扮更加富貴的中年男子從內(nèi)庭趕了出來。

    他行的是人間下仆見到主子的禮儀：“小人見過聞公子，不知公子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yuǎn)迎?！?/br>
    “好了，紀(jì)掌柜，客套的話還是少說點吧?！?/br>
    游聞羽淡聲道，“我今日來，是為了件要緊事?！?/br>
    紀(jì)掌柜一聽他的話語，面上奉承的表情收斂了不少，露出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強(qiáng)干。

    他一路領(lǐng)著二人進(jìn)入來時的內(nèi)庭，撩開琳瑯相擊的門簾，面朝主位恭敬伸手道：“請公子上座?！?/br>
    “師母，您坐到這里?！?/br>
    游聞羽望著熟悉的紫金檀木太師椅，沒有如往常那般坐上去。

    他控制著力道將椅子拉開幾分，垂眼對許嬌河略略彎腰，語氣崇敬。

    紀(jì)掌柜這才注意到這位跟在游聞羽旁邊，看不清面目的女子。

    他經(jīng)營錢莊幾十年，見過不少修仙者來存取靈石時，身邊帶著一位類似穿著的女伴。

    只以為是游聞羽風(fēng)流多情，藏在人間的情人禁臠。

    不承想青年一聲“師母”開頭，叫他向來運轉(zhuǎn)靈活的腦海出現(xiàn)了片刻空白。

    師母……？

    游聞羽的師尊，是天通錢莊的半個擁有者無衍道君紀(jì)若曇。

    能被他稱作師母的。

    思來想去，也只有那位七年前結(jié)契后，從未在九州露過面的凡人女子。

    紀(jì)掌柜思及此處，撲通一聲下跪，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向許嬌河行了叩首大禮：“小人見過主母！”

    什么主母？

    許嬌河帶著帷帽的腦袋轉(zhuǎn)向游聞羽的所在，借著面紗的縫隙，將自己的疑問傳遞到對方眼底。

    礙于場合，游聞羽無法一一解釋給她聽，只平淡地說道：“還是稱呼師母為夫人吧，畢竟現(xiàn)在的九州紀(jì)家，也有一位當(dāng)家主母，后續(xù)還要碰面，不要弄混了才好?！?/br>
    “是，聞公子。”

    紀(jì)掌柜又磕了個頭，聽到游聞羽說起來，才慢慢站起。

    “你也知曉了師尊滅道一事吧？”

    游聞羽在旁邊站定，伸手就著桌上半開的茶壺，給許嬌河沏了杯茶水。

    紀(jì)掌柜抬袖揩了揩眼角道：“是，是上天嫉妒英才?！?/br>
    “師尊在世時，他名下的產(chǎn)業(yè)一向由我打理，如今師尊隕落，他的懷淵峰已由師母承繼?！?/br>
    游聞羽僅僅說了個開頭，紀(jì)掌柜已經(jīng)猜測到事情的后續(xù)。

    他道：“可是主上的產(chǎn)業(yè)要一并轉(zhuǎn)移到夫人手里？”

    “你既明白，我也不必多費口舌。”

    游聞羽對著外人，全不似在許嬌河面前時那邊溫潤有禮。

    他的表情是冷淡的，背脊是端直的，通身散發(fā)出上位者的威儀。

    待紀(jì)掌柜低聲應(yīng)是后，他又補充兩句：“你也應(yīng)該清楚，我最先找你的原因?！?/br>
    “其他的，都是難啃的骨頭?！?/br>
    紀(jì)掌柜稍一思索，立刻從內(nèi)室山水畫的暗格中掏出一封卷軸，雙手捧著放在許嬌河眼前：“這是一份絕對忠誠于夫人和聞公子的名單，想要轉(zhuǎn)移產(chǎn)業(yè)，可先從這里著手?！?/br>
    許嬌河拆開卷軸一看，上面盡是些陌生的名字，叫她有些云里霧里。

    她順勢遞給游聞羽：“聞羽，你來看看?！?/br>
    “是，師母?！?/br>
    對于那些名字，游聞羽不過停留了幾瞬，他將卷軸反過來，自封底里摸索出一張更薄的紙片。

    紀(jì)掌柜道：“這張紙片，是小人懷疑存在二心的?！?/br>
    “他們的手伸得真長，仗著又出一位自己親生的‘紀(jì)道君’，就開始不安分起來?！?/br>
    “不論如何，總歸是比不上無衍道君分毫?！?/br>
    “師母尚在，我也沒死，還容不得他們放肆?！?/br>
    ……

    許嬌河開始迷惑自己跟隨游聞羽來到人間的目的。

    難道是為了聽這兩個人在這里打啞謎？

    她接連飲了兩盞茶，昨夜振奮的精神忽然生了困意。

    正當(dāng)她忍不住想要打哈欠的時候，游聞羽將一張裝裱華麗的紙張放在她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