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近百人的聲音匯聚在一起,仿佛奔涌向海的雄渾水流,震得許嬌河耳朵嗡嗡直鳴。 她喝了半盞酒,又跟著游聞羽落座。 明澹道:“今日留道友們一聚,除了感激你們的道義之情外,還有兩件事需要告知?!?/br> 許嬌河早就知道這兩件事其中的一件是什么。 但不妨礙繼耳鳴之后,她的心臟也擂鼓般跳動起來。 喝酒吃菜的眾人停止手中的動作,抬頭看向明澹的所在。 剛坐下的明澹又站了起來:“第一件事,無衍道君已死,欲海與人間的邊境不可無人鎮(zhèn)守,我將委派執(zhí)法長老薛從節(jié)前去,時刻關(guān)注魔族和妖族的一舉一動?!?/br> 欲海乃妖魔兩族聚集之地,白日酷熱,夜晚嚴寒,極端的氣候哪怕是修仙之人也苦不堪言。 最重要的是,看守欲海之人,不得隨意返回宗門,唯有大節(jié)禮才能短暫得到一兩日休息。 許嬌河面色一喜,在心里為明澹使勁鼓掌。 最好薛從節(jié)這個老匹夫去了就永遠不回來! 她這頭欣喜地盤算,那頭宋昶迫不及待地發(fā)問:“當初無衍道君鎮(zhèn)守欲海邊境,是因為他的境界已至大乘期,修煉出了一尊法外化身,方能隨意往返兩地?!?/br> “法長老不過通玄期的修為,如何能在守護邊地之余,兼管云銜宗門內(nèi)的日常法度?” 明澹不慌不忙道:“法紀之事,尚有明鏡堂的弟子們督管,再不濟,秉禮長老也可代掌一二?!?/br> 云銜宗向來規(guī)矩嚴明,鮮少有弟子尋釁犯事。 明澹能夠委派薛從節(jié)前去,自然不擔心宗門事務無人管轄。 他計劃得全面,宋昶卻不買賬:“就算如此,執(zhí)法長老的靈力境界遠不如無衍道君,聽聞那欲海新任的魔尊業(yè)已修得可以媲美大乘期的魔功,恐怕屆時魔族來犯,執(zhí)法長老一人獨木難支?!?/br> 清思殿內(nèi),薛從節(jié)猶在。 宋昶道出口的盡管是事實,卻激得他老臉有些掛不住。 就在薛從節(jié)想拍桌而起、豪言請命之時,明澹淡淡的眼風掃過,克制了他心頭的燥意。 明澹把臉轉(zhuǎn)向宋昶:“那恒明君認為該如何呢?” “執(zhí)法長老奔波辛苦,不如令我紫臺也派出通玄期的督主,與云銜宗一同值守。” 他不等明?;卮?,又繼續(xù)說道,“抵抗魔族,守護九州,是每位修仙者當仁不讓的責任,倘若這份責任被云銜宗獨攬,我想宗主您難免會落得個獨斷專行的嫌疑?!?/br> 宋昶的語氣不急不緩,其中的含義卻句句帶刺,就連許嬌河也聽出了內(nèi)里的不善。 她借著衣袖的遮掩,悄悄睨向宋昶的方向。 只見青年昨天揍過江行的手,正在徐徐撥動食指上的靈戒,也像是在撥弄眾人的心。 宋昶的招數(shù)既出,明澹沒有立刻接應。 他用那雙無關(guān)喜怒的眼睛注視著臺下,似乎一點都沒有被對方的話語影響。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殿內(nèi)逐漸響起竊竊私語。 許嬌河左等右等,沒等來明澹提起自己的事。 眼下,原本喜事一樁,也隱隱有轉(zhuǎn)變的趨勢。 許嬌河不敢亂看,生怕惹火上身,她堪堪收回目光,見游聞羽也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檀木桌下,她探出腳尖,輕輕踢了游聞羽一下。 “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 許嬌河用口型無聲詢問游聞羽。 “不急,馬上就說到您?!?/br> 游聞羽亦安靜回應。 眾人討論的動靜越來越大,其中不乏反對或贊同的聲音。 像是一道菜的火候烹調(diào)到了最好的時刻,作為執(zhí)掌者的明澹略略抬高嗓音:“恒明君的想法不錯,不過既然你提到守護九州是眾仙門的責任,我便在你的提議之外再增加一條。” “除宗主和特殊職位以外,凡境界在通玄及以上者,兩人一組,輪流鎮(zhèn)守欲海,半年一換?!?/br> 當世的通玄、大乘境界者,加起來也不過兩掌之數(shù),更重要的是,他們分別坐鎮(zhèn)于擁有話語權(quán)的大宗門之內(nèi)——只要協(xié)調(diào)好大宗門間的矛盾,剩下的小門派也翻不起太大的水花。 而今日在殿內(nèi)飲酒相聚的,超過半數(shù)都是大宗門。 有功績一起享受,有災禍一起承擔。 明澹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叫好。 宋昶雖然達成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卻仿佛不慎吞掉蒼蠅般反胃難言——當年紀若曇便是在人魔第二次大戰(zhàn)中名震天下,而守護欲海也是為宗門增添榮光和德行的大功績。 他本想為紫臺奪得一半好處,不想明澹索性讓眾人皆分一杯羹。 然而不管如何,他都只能按捺情緒中的不快,聽明澹平息殿內(nèi)聲音后道出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說來其實只是宗門的內(nèi)部事務,但將來行走九州,大家總要彼此認識一下才方便辦事。”明澹的眼珠側(cè)轉(zhuǎn),包羅眾人的目光便只聚焦在許嬌河一人身上。 他無比溫和地叫許嬌河站起來到自己的面前。 而后掏出袖中的玉牌,上面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懷淵令”。 “這是調(diào)動懷淵峰及若曇名下一切產(chǎn)業(yè)的令牌,請嬌河君好好保管?!?/br> 以紀若曇的喪事舉行的宴會,明澹從頭到尾都沒有展現(xiàn)過一個笑容。 可他的視線如春風拂過,叫許嬌河的身體和心靈一起平和鎮(zhèn)定下來。 “從此以后,你便是懷淵峰的主人,眾人當敬你,如敬云銜宗?!?/br> 許嬌河被他悅耳的嗓音說得迷迷糊糊。 只領悟了最淺顯的意思,來不及體會這個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背后的象征意義。 她雙手捧著令牌,努力克制著唇畔的笑容,小聲道了句是,轉(zhuǎn)身小步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無數(shù)的目光卻于此時通通匯聚在她茫然無知的面孔之上。 艷羨、復雜、不屑、鄙夷、向往…… 炙熱得好像餓了三日,終于看見鮮食的群狼。 第9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九天 若說得了懷淵令,許嬌河最想去的地方。 思來想去,也只有紀若曇位于外院的起居之處。 說來慚愧,結(jié)為道侶七年,許嬌河踏進那件屋子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稍稍回憶一下,最近的上次居然是在兩年前。 許嬌河帶著露華來到外院,想看看紀若曇的房間有哪些珍寶稀玩可以搬到自己那里。 懷淵峰的峰主令解除了最外面的禁制,她興沖沖地伸手推門。 “哎喲!” 整個人卻被一道忽然亮起的結(jié)界彈得倒退三步。 要不是露華及時出手將她接住,下一秒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疼死我了,這是什么鬼東西!” 許嬌河揉著被彈痛的手腕,忿忿望向那片顯形之后沒有隱去的青光屏障。 露華扶住懷中身軀,待許嬌河重新站穩(wěn),才道:“夫人,我觀這門前禁制重重,恐怕光憑峰主令,不足以讓您順利進入道君的房間?!?/br> “你怎么不早說呀?” 許嬌河軟綿綿地抱怨道。 露華沉思兩秒:“我自從被道君選中派來侍奉夫人,從來沒有進入前院伺候過,是而不知?!?/br> “而且從前道君的房間,除了夫人以外,禁止其他人進入?!?/br> “你替他辯解得好聽,現(xiàn)在他不在了,我還不是不能進去?!?/br> 許嬌河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如玉無暇的肌膚兩側(cè)撐出半圓的弧度。 她性格實在不好,卻又因著渾然天成的容貌,生生帶出幾分蠻不講理的可愛與嬌氣。 …… 許嬌河在房屋的外緣不甘心地徘徊一陣,確認無計可施后,又噘著嘴氣呼呼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行人沿著曲折迂回的小路走著,遠遠望見內(nèi)院的高墻外立著一道著青衣的人影。 許嬌河一看,沒好氣地說道:“你不去和恒明君擬定鎮(zhèn)守欲海的名單,跑我這來做什么?” 昨日清思殿一聚后,明澹將草擬各個宗門輪流值守名單的任務交給了游聞羽,又為著殿上宋昶那句“宗主難免會落得個獨斷專行的嫌疑”的話語,不得不令宋昶也參與其中。 這兩日,宋昶會留在云銜宗,等派出人手的幾大宗門確定名單完畢,再自行返回紫臺。 游聞羽將上繪游云野鶴的扇面一折,兩彎清雋的眼和一雙行禮的手躍進許嬌河眼簾。 他在外人面前總是裝得格外尊敬師長、恭敬謙卑:“師母,這些年我也協(xié)助師尊管理了一部分九州的產(chǎn)業(yè),為了方便您查詢閱覽,今日特地整理成冊奉于您?!?/br> 許嬌河頓時不說話了。 不知為何,自紀若曇滅道,他這位徒弟每一次做的事情,總能恰好戳中自己心底的癢處。 許嬌河朝著露華的位置看了看,見她目光含著隱晦的不贊成。 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了。 她小步跑到游聞羽面前,拉著他衣袖道:“既然是為了公事,那你先跟我進去?!?/br> 砰。 不輕不重的關(guān)門聲,將想要進去盯著游聞羽,以防他圖謀不軌的露華攔在門外。 許嬌河沒有像上次那樣沒骨頭的在床邊倚著,反而坐在屏風外的八仙桌旁,示意游聞羽也坐。 “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