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原主大部分剖解，都會尋求本人的意見。

    “——等等，”宋君然拽住了文清辭，猛地用力將師弟拉了回來，他壓低了聲音在文清辭的耳邊說，“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現(xiàn)在先不要過去。”

    宋君然被師弟的動作嚇了一跳，沒來得及思考，直接抓住了文清辭受傷的左手。

    緊接著便有痛意，順著手臂傳至腦海，勉強(qiáng)將文清辭的理智略微拉回了一些。

    “你若直接上前說出剖尸之事，必定會惹來麻煩。”

    ……到了那個時候，被趕出這里，恐怕都是輕的。

    文清辭明白宋君然的意思。

    “但是荒地邊到處都是人，我總不能……”總不能直接動手去挖吧。

    在心底那個聲音的催促之下，他不由有些著急。

    “哎……”宋君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沉默片刻后說道，“這片荒地應(yīng)當(dāng)是由官府劃出來的，我們……不如去找官府的人，或許…總有人會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的。”

    說這話的時候，宋君然忍不住有些心虛。

    他實(shí)際上并不覺得官府里會有人，允許文清辭做出這種事來。

    但是兩人明顯外鄉(xiāng)人打扮，在荒地這邊待了一會之后，已經(jīng)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

    再待下去恐怕不太好。

    說完這句話，宋君然立刻拽著文清辭離開了這里，向剛才他們路過的官府而去。

    文清辭沉默片刻，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漣和縣不大，兩人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就走回了官府門口。

    剛才兩人只遠(yuǎn)觀了此處，現(xiàn)在走近才看到，府院外的空地上，躺滿了醫(yī)館里住不下的病人。

    看到帶著藥箱來到此處的文清辭和宋君后，原本空洞迷茫的雙目里，突然多了一點(diǎn)點(diǎn)生機(jī)。

    停頓幾秒，周圍還能自由行走的病患，就將兩人團(tuán)團(tuán)圍了起來。

    無數(shù)雙枯瘦的手，向他們伸了過來。

    “大夫，大夫救救我……”

    “您看看，我這，這究竟是什么病？”

    病患的眼中寫滿了祈求。

    城內(nèi)醫(yī)館人滿為患，甚至于就連藥材都已消耗了個干干凈凈。

    眼前這兩個帶著藥箱而來的人，是生的希望。

    一時間，周遭亂作一團(tuán)。

    文清辭和宋君然，也直接被他們逼到了官府門前。

    “等等，等等！”宋君然伸出手臂，將人攔在了此處，“稍等，慢些說！”同時轉(zhuǎn)身朝官府的朱門看去。

    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要怎么進(jìn)去，或是要找誰提出這件事。

    就見官府那扇略顯斑駁的朱紅色的大門，突然被人推著敞了開來。

    有一排官兵，從中小跑了出來。

    “——讓開，都讓開！”

    聽到這里的動靜，文清辭的視線，也隨之越過了病患們的肩，向著不遠(yuǎn)處落去。

    他看到，伴隨著吱呀一聲巨響，與守衛(wèi)的高聲呼喊，有幾駕玄黑的馬車出現(xiàn)在了長街的另一邊，它們碾著泥濘而來，并于眨眼之間，疾行向官府中去。

    有如一道黑色的閃電，一閃而過。

    泥水飛濺，重重砸落地面。

    周圍病患立刻四散開來。

    疾風(fēng)將其中一架馬車竹編的窗簾撩開一道細(xì)縫。

    馬車內(nèi)淡淡的熏香氣味，就這樣毫無預(yù)兆地流了出來。

    文清辭下意識側(cè)過頭，于不經(jīng)意間，向最后一架馬車看了過去。

    第76章

    馬車內(nèi)未掌燈火, 逼仄而壓抑。

    透過鏤花木軒，只有一道黑影，依稀不明。

    疾風(fēng)狂舞, 吹動墨發(fā)，遮住了半邊面頰。

    馬匹在嘶鳴聲中躍過門檻, 進(jìn)入府內(nèi)。

    最后一刻，終有光落在了那人眼底。

    碎金一般的琥珀色眼眸，如伏在暗處的蛇瞳, 冰冷又危險。

    它于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又在剎那之間隱匿山林，消失不見。

    匆匆一窺, 如尖刀般劃開了文清辭平靜的外殼。

    馬車雖已不見蹤影。

    但是那雙琥珀色眼瞳帶來的壓迫感, 卻遲遲未能散去。

    文清辭不由深呼吸，試圖借此來緩解緊張的情緒。

    他反復(fù)告訴自己……不可能是他, 謝不逢已登基稱帝。

    當(dāng)今圣上怎么可能會在今日, 到這座小城來？

    “誰?。空媸呛么蟮呐艌觥彼尉宦晕⒉粷M地嘟囔了一聲。

    馬車疾馳而過，路過人群也未曾減速。

    要不是宋君然動作迅速，他的衣袖恐怕也會被泥點(diǎn)濺濕。

    幾駕馬車, 均已入府。

    就在官兵上前, 打算闔起府門時，宋君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快步走了過去，站在了幾人身前。

    剛剛官府門前一個人都沒有, 他還在想自己究竟要怎么給里面的人傳話。

    現(xiàn)在倒好, 這幾名官兵自己從府內(nèi)走了出來。

    “幾位大人, 麻煩稍等一下——”

    幾名官兵對視一眼, 齊刷刷向宋君然看來, 并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和這里的大多數(shù)人不同，宋君然并沒有穿方便勞作的短褐。

    反倒是穿著一身易臟，且看上去便價值不菲的青衫。

    漣和縣的人大都沒有那么講究。

    逐漸意識到這病，并不通過：“氣”來傳染后，眾人便不再像一開始的那樣用白紗覆面。

    但是宋君然卻依舊非常講究地用它遮著口鼻，只露出一雙深灰色的眼睛。

    甚至于他還手提藥箱，明顯是一副郎中打扮。

    意識到這幾個士兵正在觀察自己，宋君然不但不惱，且還笑著拱手向他們行禮說道：“幾位大人，我乃松修府人士，以醫(yī)謀生。前幾日與師弟路過永汀府的時候，聽說了這邊發(fā)生的事。所以便想著過來瞧瞧……”

    他的語氣非常真誠。

    聽到此處，幾個官兵看向宋君然的目光已經(jīng)有了變化。

    聽他的口音，的確是松修府人。

    松修府是衛(wèi)朝著名藥都，城內(nèi)不但醫(yī)館眾多，大夫的水平，也均遠(yuǎn)遠(yuǎn)高于別處。

    現(xiàn)在漣和縣既缺郎中，又缺藥材。

    ……最重要的是，直到這個時候眾人還不曉得癘疾究竟是因何而起，又要怎么做才能救治病患。

    宋君然的出現(xiàn)，無疑能夠了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見狀，宋君然又說：“實(shí)不相瞞，在下與師弟，正巧有些應(yīng)對此事的經(jīng)驗(yàn)，手頭也有一些藥材。不過在診療之前，還有一件小事需要人配合……幾位大人方便的話，能否幫忙傳個話進(jìn)去？給你們此地主事的官員說上一聲?！?/br>
    漣和不大，官府的士兵都是當(dāng)?shù)厝恕?/br>
    他們的家人親朋有不少都遭了難。

    聽到這里，官兵們當(dāng)下不再猶豫。

    既然有來自于松修府的大夫主動伸出援手，他們一定會將話傳到主事官員耳邊。

    果不其然，宋君然的話音剛剛落下，帶頭那個官兵便也向他抱拳，并滿懷敬意地說：“自然！麻煩先生稍等，我等定立刻將此話傳到！”

    “不急不急?！彼尉恍χ笸税氩?，連忙擺手，將門口的路給他們讓了出來。

    下一刻，幾人便奔了進(jìn)去。

    *

    漣和縣衙署內(nèi)。

    雍都有巡官要來的消息，已經(jīng)于小半日前傳到了這里。

    縣令此時令正緊張地攥著手心，帶全府人馬屏息凝神等在院內(nèi)。

    “巡官”前朝就有，他們原本只做巡視監(jiān)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又有了協(xié)管地方的職權(quán)。

    在今晨來人通知之前，那縣令做夢也沒有想到，雍都竟然會將這么大的官派到漣和縣來。

    甚至于他活了這么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官。

    ……按理來說，自己當(dāng)初將此事上報的時候，癘疾還不嚴(yán)重。

    所以簡報里的用詞，也很普通。

    恐怕就連知府，看到之后都不會重視。

    縣令既沒想到這封簡報會一級一級地傳到太殊宮，傳到皇帝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