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花太醫(yī)求生指南 第142節(jié)
又像是一只盤踞在運河上的赤色巨龍,下一秒就會張開嘴,將他吞吃入腹。 他攥緊了手心,下意識向后退去。 直到腳腕撞到地上的殘磚,生出一陣痛意,文清辭這才清醒過來。 他意識到,此時的自己竟無比緊張。 龍舫的角角落落都擺滿了木箱,甚至于離近可以看到,每一間船艙的艙門都被紅簾覆蓋。 大風刮來,紅綢飄舞。 沒有了龍舫的遮擋,岸邊眾人這才看到,原來在它的背后還藏著無數(shù)船只。 船只條條滿載,且被紅綢纏繞。 有的載著家具,有的載了樂器,還有的載滿書籍,甚至于松修府的特產(chǎn)…… 此情此景,分明是只有送嫁時才會有的! 眾人緘默不語,運河岸邊突然安靜了下來。 這樣的安靜,竟然將原本熱鬧喜慶的鸞鳳引,襯出了幾分詭異之感。 更不論船上那些樂師,臉上不但沒有一點喜氣,甚至于各個面色灰敗。 別說是送嫁了,若是沒有那些猩紅的綢緞,此情此景,明明更像是……送葬才對。 文清辭的手不知何時放到了心口,攥緊了這里的衣料。 他被這艘龍舫逼得連呼吸都艱澀了起來。 文清辭想轉身離開,但卻像是被縛在了原地一般,始終無法動彈。 “啊——” 一陣尖叫聲,自耳邊傳了過來。 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口打破了沉默,并顫抖著手指向前方:“棺…棺……那里有口棺!” 他的聲音里滿是恐懼。 文清辭下意識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殷川大運河的河道,在此處拐了一個小小的彎。 因此,龍舫也隨之調(diào)轉角度。 穿過晨間的青霧,松修府外眾人看到—— 龍舫甲板的最前方,竟放著一口棺木! 那口棺材纏滿了紅綢。 遠遠看去,竟如裹著嫁衣,靜躺于此一般。 不僅如此,哪怕相隔數(shù)丈,仍能看到那根被小心放在棺木正上方的金簪。 其光穿透青霧,刺向了文清辭的眼底。 他也隨之陷入了龍舫的巨大陰影之下。 “……那,那是陛下?” 原來木棺的另一邊,還站著一個人。 是謝不逢。 他是這艘船上,唯一一個沒有穿紅衣的人。 寒風將墨黑的長發(fā)吹舞起來,謝不逢緩步而來。 他輕輕將手貼在了木棺之上,停頓許久后,竟小心翼翼地緩緩撫摸起了棺身。 謝不逢的神情溫柔至極,撫完棺后,他還俯身……對著那口棺說了些什么。 若那里真是個身著嫁衣的活人,那這一幕落在眾人眼中,必定是一幅琴瑟和鳴的美景。 可那里放著的,偏偏是一口棺。 殷川大運河上的青霧,在這一刻變得濃重了起來。 而身后城門上“松修府”三個大字,似乎也逐漸扭曲成了“酆都”。 謝不逢他打算帶著這一船東西,經(jīng)過衛(wèi)朝大半國土,順著殷川大運河回到雍都? 這一幕過分荒謬。 文清辭的心,像是被誰攥在了手中。 跳動都在某一瞬間停了下來。 在謝不逢抬頭起身的那一瞬間,他飛快放下了紗簾。 但就憑那最后一秒,文清辭還是看清——謝不逢身上穿著的,并不是慣常見到的玄色禮服。 而是一件墨藍色的披風。 ……那披風上還用暗線,繡著熟悉的玉蘭。 這是當初自己送給他的那件。 文清辭的心臟輕輕顫了一下,終于恢復了躍動。 同時低頭,將身體藏在了馬匹背后。 殷川大運河上。 謝不逢的手指從棺上摩挲而過。 他正耐心感受著木棺的每一個凸起與凹陷,不時于上輕點。 臨時趕制出來的棺材,用的并非上好木材。 在地下深埋一年已有朽意。 那氣味并不好聞,可是謝不逢卻渾不在意。 他緩緩將臉貼在了木棺旁,壓低了聲音,如說悄悄話一般輕聲道:“一年多了……開棺透透氣,如何?” “清辭,你若不說的話,我便當你答應了?!?/br> 謝不逢緩緩地笑了起來。 他透過這口棺,將話說給了不知身處于何地的文清辭聽。 四周一片靜默,只有那支鸞鳳引,還在一遍又一遍在運河上回蕩。 龍舫所過之處,掀起一片巨浪,它們奔涌著撞向碎石,嘩啦嘩啦響了起來。 這聲響終于將圍觀的人群喚醒。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么是好。 ……今日這一出,究竟是送葬還是送嫁? 棺材里面的人又是誰? 就在那一艘龍舫將要駛遠之時,忽有東西如雨點一般,從船上撒落。 接著重重地掉在了岸邊。 文清辭低頭看到,那只船上撒下來的,竟是廖花糖…… 松修府一帶,自古就有游船送嫁的傳統(tǒng)。 而凡是嫁船所過之處,均會拋灑糖果。 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景,眾人莫不是一擁而上,將地上的糖分撿干凈。 可是今天,岸邊眾人卻如躲避瘟疫一般四散逃走。 不過轉眼,河邊的空地上就只剩下了文清辭和宋君然兩個人。 馬匹在原地踏了幾步,發(fā)出一點細響。 沉默片刻,身披大氅的文清辭緩緩蹲下身,仔仔細細將那些用油布紙包好,掉在腳邊的廖花糖撿了起來。 而站在他身邊的宋君然,終于瞪圓眼睛,咬著牙用松修府的官話怒罵一句臟話。 ——旁人或許不知道那船上擺著的東西是什么。 可是前往雍都,親自將文清辭帶回松修府的他,卻不會認錯。 那是本該放著衣冠,深埋于地底的屬于文清辭的棺材! 第72章 蓼花糖不是江南之物, 反倒是雍都那邊的特產(chǎn)。 ……也就是說,今日此舉并非謝不逢的一時興起,而是早有準備。 太陽一點點升起, 巨大的龍舫逆流向北行而去,鸞鳳引也被風吹得零零散散。 只余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還在無力地拍打河岸。 像是最后的告別。 濃重的青霧,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散了個干凈。 他又回到了人間。 文清辭忍不住一點一點剝開糖紙,就這樣靜靜地站在河畔, 將一顆糖放入了口中。 淡淡的甜,像漣漪一樣,在他舌尖上化開。 可是文清辭的鼻尖, 卻莫名一酸。 他曾將謝不逢的話, 當作年少時一閃而過的喜愛,和無意之中的依賴。 以為時間就可以將它磨平。 等謝不逢稱帝之后, 見到更為廣闊、華麗, 甚至光怪陸離的世界,年少時的一點微光,也就不那么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