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意愿
云荇每次被喊去趙承旨廨中,都沒有訓話以外的事。 他在太師壁前不停踱步,然后將供桌上陳著的一份折子扔到她身上。 “玶川云氏養(yǎng)得你好肥的膽,一個十數(shù)日的授衣假,你就敢作梗挑唆前朝廷吏員,攛掇他們傳檄筆伐京師派,如此能耐,還在玶都學什么棋,不是十叁歲就在江南棋會一鳴驚人嗎,何不讓滄州的二流棋簍子栽培你?” 趙承旨氣極,中書省那群文痞鼠輩,起先將他絆得不遑寧處,這次能撥冗出宮,還是因為棋會擴建的新墀告竣,實在是火燒眉毛了,圣人也有心綏靖,才想叫兩端息事,二來李詹出山,或因?qū)3虨榧骋B秦所至,有必要趕一趟,替人掃榻洗塵。 誰知前腳還沒歇上氣,背后就被滄派陰了一刀。 云荇拾起折子,是范成的字跡,文書中詳陳著四海棋會長期為玶都威柄褻越,致使滄州棋界怨尤彌重云云,最后才寥寥提及,云氏女才情穎異,曾舉于江南棋會,且請自隗始,故擢其并蓄…… 江南棋會有婦孺組的基底,也是提議擢用女流最有力的憑據(jù),但云荇有些難明,文書中并沒有論及年歲…… 她合上折子∶“并不是我先依恃滄派,是承旨曾應允我去張仆射的珍瓏局,但你食言了。” 云荇踐諾與李炳下了棋,卻在開宴當日被貍貓換太子。 他半斂上眼瞼,手交迭在身后∶“平日在市井廝混就罷了,你做事最好知道分寸,非我不讓你去珍瓏局,而是青渚使團提前抵達了北周,這不是老夫干預得了的,年青一輩的棋手中,唯有你師兄能與那位青渚使者比肩,將來也定要作為北周棋壇的中流砥柱,代國遠征,再說南郊也算不上入流的棋會,若非事出有因,往年連秦是不會去的,況且老夫已托人,補濟了你一副上佳的棋具,”他言辭間有些輕蔑,“你不是愛博戲么,它抵得上你十次彩頭了。” 該說不說,宦海沉浮這么多年,能斗走同僚,侍在君側(cè),就不可能是省油的燈,她做事不知分寸,連秦是將來的北周顏面,連秦重,云荇輕,南郊不入他們的法眼,可又偏要替她去,還覺得是抬舉了她,雖然刻意淆惑因果至斯,不過所有的貽誤,都能被一副棋子一筆勾銷。 這在世間似乎很常見,比如宗族中,為子嗣留下田產(chǎn)房契等大額家財,也為他們冠以承祀香火的美名,對女兒,則更趨于饋贈珠翠明珰,或許婚嫁時會多予幾匹緞布,并非說頭面絹帛就價輕,可是幾貫浮財,你有的,他們一樣能有,甚至還有更多選擇和退路,上至王侯,下至皂吏門卒。 兒女自降生,俱為后嗣,骨血同源,很多人的榮寵只浮于表面,粉飾著厚此薄彼,實則內(nèi)里失衡,被泯沒障蔽的,只有她們漫長的后半生。 更悖謬的是,流俗經(jīng)久了,便也安然處之,恬不知怪,習焉不察,像面前這位朝中大員,在他眼中,那副棋子還是莫大的恩惠。 云荇立即辯駁∶“二者根本不可能稱物平施,承旨若覺得公正,為何不直接把棋具送與連秦當作撫恤,而讓我繼續(xù)去南郊呢?畢竟你應我在先,”她介然道,“可是我如今,已經(jīng)不寄望于承旨了?!?/br> 趙承旨冷笑∶“區(qū)區(qū)一回珍瓏局就記恨上了?那老夫告訴你,不光是南郊要分本末,不久之后的四海棋會,你師兄在首輪,也一樣會輪空?!?/br> 北周的顏面,完全沒有必要耗費時間在預賽上。 云荇知道,她比誰都清楚。 在棋社往昔的對局中,因他的輪空而常遭舍置的人就是自己。 她答道∶“無論他輪空多少遍,只要我踏上了四海棋會,就必然會走到他面前,與他決一高下。” 趙承旨譏道∶“好得很,這般鴻鵠之志,怎可虧待了你,老夫已經(jīng)向圣人稟報,特許你從此去為寧德公主伴讀講棋?!?/br> 他有意咬重了鴻鵠之志,頂著滄派的壓力,確實沒辦法明面黜逐她,倒不如迂回地將其遣調(diào)離開,免得落人口實。 云荇緊拳∶“承旨真要擅作威福,濫用政柄嗎?宮中不是已經(jīng)有棋待詔了嗎!” 趙承旨捋著長須∶“圣人希望寧德公主靜心養(yǎng)性,對弈耗時甚久,時常一坐就是大半日,男兒稽留在宮闈,多有不便,何況棋待詔的上峰,正是老夫?!?/br> 整個待招院,皆歸翰林承旨所統(tǒng)屬。 果然是宮禁內(nèi)的天子近臣,一句話就能左右別人的命途,云荇遍搜枯腸,莫非掀動了整個滄派,仍是不夠一搏么。 有南郊一事在前,她知道趙承旨極可能所言非虛,在玶都近四載,她究竟差在了哪里,云荇心下端緒蕪雜,低回起落,雖對視毫不畏怯,但辭色也逐漸淡薄,轉(zhuǎn)而生疏。 幾日后,宮中果然傳來諭令,宣她晉謁。 彼時她正在寢舍中,那些在滄州時借請到的東西,被一一擱在了榻上,云荇靜立許久,將它們收好,揣入衣袖內(nèi),孫榕來叩門,便與之同出,宮人早在苑中相候,見她出現(xiàn),簡單地問了兩句,遂在前帶路。 棋社地頭發(fā)生的事,任何風吹草動都一清二楚,走不了幾步,沿途不時就出現(xiàn)幾張熟悉的面孔,彭英,周泗,展桀赫然在圍觀之列,難得連梁瑛都來瞧稀罕事,她稍稍擰著眉,也許是沒見過這陣仗。 最后是神態(tài)柔和的犀霜。 云荇喊停宮人,請示過后,他才靠近,薅了一把她的頭發(fā)∶“肆意妄為的云小貓,玩過火了吧?!?/br> 云荇嘆氣∶“確實,沒有退路了?!?/br> 犀霜俯下身∶“或許未必,你在北周應該聽過,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打敗過小連秦,但你知道我是在哪里學的棋嗎?” 云荇盯過去∶“青渚?!?/br> 犀霜∶…… 他一折扇敲她腦袋上∶“哇,原來是青渚啊,你不說我都沒發(fā)現(xiàn)呢,”他低笑了幾聲,才又正色,“青渚的都城毗垣,有一行署名漢研,大約有些像你們的集賢院與四方館相合,翰墨琴棋,修撰經(jīng)籍,亦替外使譯述,我幼時就隨釋摩老頭在那里鉆研漢學和佛道,在長居青渚的客卿中,也有不少是女史?!?/br> 云荇望向他。 犀霜眨眨眼∶“看你意愿?!?/br> 宮人銜命在身,偶或來催,云荇知道不好耽擱了,她回以淺笑,退了方寸,在他的注視中步遠。 ———— 好像從來沒提過他們的棋力(按現(xiàn)代 16-18k∶范希/黃麻子/疏辮子/梁瑛 業(yè)2∶老余/杜芙蕖 業(yè)3-5∶宋田 業(yè)5-職二∶大量滄派現(xiàn)役/孫榕/周泗 職二-職五∶彭英/展桀/劉昭/蔣年/胡登 職九∶程李范趙/釋摩 職九(世冠)∶云荇/連秦/犀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