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心腸 gb84.co m
眾人都在外間小憩,中堂此時空寥,云荇帶犀霜行至案前,對坐擺子。 他用扇柄挼著脖頸,舉止慢條斯理∶“一天天的,除了下棋還是下棋,唉,我到底是為了什么才來北周的?!?/br> 云荇正色∶“為了下棋。” 折扇馬上拍落在她手背,笑問∶“那么是誰擺了我一道,叫我在慶安寺替老夫人講經(jīng)念佛的。” 說起這茬,自回棋社后,眾人對他與連秦在授衣假時謁見了李詹深以為意,只有他知道,連秦根本不曾和自己晤面。 犀霜有時會想起那張古怪的字條,但問及連秦行蹤,他又十分抵觸,像有什么難以啟齒,實在耐人尋味。 “我與連秦多日未見,是因為被一只狡猾的貓使了絆子,但你們當日緣何一同出現(xiàn)在荷香樓附近?!?/br> 他身軀前傾,似玉山一般擋了投在棋盤上的半邊日光。 探究的眼神逼近,云荇靜對一瞬,忽然張開巴掌,朝著他的正臉,按了回去,并半真半假道∶“自然是我擄掠了他,階下囚必須拘在我眼皮底下?!笨春罄m(xù)章節(jié)就到:po18 info. 犀霜一愣,逗弄道∶“那敢問大人如今又為何放了他?” 她夾子置枰上∶“了卻一樁事,一時開心,大赦天下?!?/br> 他嘖聲,在左星位側黑粘∶“你心腸真是大大地壞,我要給他報仇,教訓教訓你?!?/br> 云荇盯著黑棋,應了一句求之不得,便不再說話。 在兩兩分角之后,犀霜落虎,白棋這時形未聚,空域廣闊,他在白旁補立,兩側夾角,白瞬時氣緊。 與別人慣于奪地不同,他在不緊不慢地投石探足。 云荇拈著白扳,黑飛,她定神細思,小飛進角。 犀霜用指尖撓撓下頜,有點意思,白棋此時擇二間高夾才是厚重穩(wěn)妥的,他抬眸,暗自留意著她的眼波,四角瞻顧,在黑立位上也徘徊過兩三次,說明她知道尖攻打入是無理手,那么小飛進角意欲為何? 除非……想棄子。 犀霜歇手原路,在她飛的一旁,忽然一步擋下,白退,黑粘,十分強硬,且毫無章法,白棋仍處于應付的局面,他卻倏然不再照章而走,這一擋,讓云荇的棄子沒有完全奏效。 棋盤宛似嬗變?yōu)閿硤鲮爸?,誘著她急攻。 如果她沒注意到白退后,黑粘的一手補強,以及后方的實空余裕,就真信了。 若這時白乘勝追擊,長,下刺打入,原本狀似退讓的黑棋,在前一手粘的根基上再強扳,就會利用白退而成的陣地,從中奪勢。 介時白無法正面應戰(zhàn),倒是會被迫跟黑棋轉換。 云荇執(zhí)著白子下靠,黑見她不應,立即跳,白尖,黑內扳。 犀霜耐心補了本手。 云荇也不急,順勢而為,就著他的內扳接虎,犀霜看著此時以白退為要點的空域,引征子立貼,白攔,黑飛壓,黑棋放低了姿態(tài),以虎相邀,但白形不為所動,不接,黑就沒法出頭,白棋的退,始終沒有被他誆騙成黑棋奪勢的要沖。 二者相持良久,白形堅韌如初,未有崩潰。 日頭又西偏了些許,一個擅誘,一個固守,難決勝負,犀霜最后數(shù)子,向來逢事松緩的神情斂去不少。 他點了兩遍,莞爾∶“真是艱難啊,只贏大人半目?!?/br> 云荇沒有怡悅之色,犀霜也不如表面率然,有點皮笑rou不笑∶“固步緩攻,不會是被連秦教壞的吧?!?/br> 這是連秦與他多次鏖戰(zhàn)后,尋索而出的妙手,青渚流易引敵手入彀,不求磊落,連秦年少時三度損兵折將,未成一簣非栽于攻訐,相反,他也極擅強襲,才傾陷在破綻難泄的敵場。 經(jīng)年累月,尋蹤覓跡,得悟是應該的,是苦盡甘來。 連秦而今與他頻繁對陣,已然能夠平分秋色,打得有來有回。 犀霜望著云荇,他們初回過招,她輸二目,這次,他艱難贏下半目。 他還是贏了。 但這是他們第二次交手。 她就這么平心定氣,還不樂。 犀霜拿起枰邊的折扇就戳她的臉,笑著重問∶“莫非真是你師兄出的餿主意,守陣緩攻什么昏招?” 居然叫她學會了如此頑抗,他心里有點意興闌珊。 犀霜明白這種念頭很卑劣,一種厭膩于勝負莫測的本能,連下回是否能如舊翻掌云雨也沒有定數(shù)。 他依然是贏了,卻無法忽視后來者居上。 云荇輸了半目,還沒心思談笑,她將棋局歸置,回到黑棋內扳這一步,這時黑被白合圍,四面楚歌,貌似只得一個眼位。 當其時她按步緩攻,隨黑團而白立,雖然白形依舊穩(wěn)如泰山,但黑棋也趁機以擠成了先手,白擋,又促成黑再立,立也是先手。 兩步,黑棋盤活。 她提子沉吟,從黑右方行團。 “你后來在左側以虎補強,我其實考慮過,是否該從右邊團?!?/br> 她翻開頁腳微卷的永嘉枰集,指給犀霜看。 范成對程葉,是相類的下法,一側漏隙,按理對癥下藥,只做掉它即可,但這一局,范成的白選了在敵方完好的右下拆招。 “這步,后來程葉以粘回應,白氣仍舊被收窄,確實讓它當時呈出收效甚微之態(tài),但范成有意聲東擊西……也讓黑棋真的顧此失彼了?!?/br> 范成在這一手埋下的假斷點,在程葉后來的跳刺中,先一步接應了原本的白形,程葉補活了罅隙,但也失了在右下占勢的好時機。 她擱下書,回到枰前。 “假使白放任黑棋走掉先手,從右側團,黑尖,”她盯著黑白二子間的空域,橫頂進去,“你眼位就破了。” 她移開手,讓他看清全局。 黑棋被架在白形之中,它的氣數(shù)一目了然,白已經(jīng)不用再填子了。 犀霜靠在憑幾上,他從都怪連秦授以慎攻教壞了她的諢語中抽離,反復睜閉目,揉額吐息。 最后束手投戈∶“你說想過這般走,言下之意是,你非但早就諳熟連秦如何治我,甚至尋到了新的破招之法,并且比對了哪種更容易克制黑棋?!?/br> 她還不是今日才開始捧的那本書。 云荇委婉否認∶“起初只是發(fā)覺這一手別致,有成定式之勢,可因為后來程葉更是棋高一著,這招反而被掩了下去,而且永嘉枰集中的記述唯此一例,只能知其形,其意則未完全吃透。” 犀霜睨過去∶“讓你吃透了好贏下那半目?” 她想了想∶“那也許不止半目。” “……倒不用如此實誠?!?/br> 他知道這話可能所言非虛,但如果是真的,反就更棘手了,看著楸枰上縱橫的黑白,犀霜失笑搖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