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珍瓏局，條件開得苛刻。

    云荇覺得難為，連秦可以在李炳這事上不聞不問，她卻不能因為李炳白放過良機(jī)，勛貴舉棋會所邀多是八方好手，如不爭取，一生又能得到幾次允諾由她出戰(zhàn)，情況再棘手，她也始終是來玶都學(xué)棋的，不得不低頭。

    天貺節(jié)這日，書院和棋社難得都休沐，云荇穿上一貫的?袍，假借了個名頭溜出門。玶川云氏對她管束不嚴(yán)，堂伯父與她父親是異母兄弟，云氏上幾代倚門蔭入仕，伯父這輩在京任軍器監(jiān)丞，常居公廨，伯母是玶都富賈，忙于cao持家業(yè)，大堂姐二堂姐早已遠(yuǎn)嫁，堂弟尚幼，仍在嫡祖母膝下承歡，云荇課業(yè)一向自律，云氏也就不太拘著她。

    家家戶戶晾衣曬被，她心里琢磨著事，不知不覺又往坊巷里走，經(jīng)過荷香樓時，被正在大門邊踱步的黃麻子拽了進(jìn)去。

    兩眼放光，像貓見耗子。

    “上回就是你押的我吧！”

    云荇轉(zhuǎn)身就想走：“我有事忙，今天不押注?！?/br>
    黃麻子趕緊堵了她的路，說不是押注，是荷香樓來了個會手談的夷人，大殺四方三天，全壓著他們打，連最有成算的老余都輸他七子，那小子還放話北周紋枰這么多年毫無長進(jìn)，他們是咽不下這口氣，又束手無策。

    云荇被推搡上了二樓，雅間果然坐著一個褐色長卷發(fā)的異國少年，看著一眾一籌莫展的北周人，似笑非笑地?fù)u著折扇。

    云荇上回的押注叫人歷歷在目，熟客都自覺讓出一條路，老余快步走到這個上次贏走他老本的姑娘面前，跟黃麻子對了一眼，顯然已交待過前情。

    “你去試一把，輸了也沒事，贏了的話，我自掏腰包犒勞你十兩！咱不能叫北周被個夷人看低了。”

    云荇想起那些諸如入仕科考，林林總總的禁制，不為所動：“看低又怎樣？北周輪得到女子來救？”

    有落敗的悲觀派泄氣道：“我看你也別為難人丫頭，平時押注無非輸跟贏，運(yùn)氣好點(diǎn)就賭對了，畢竟占五成，這跟親自上能一樣嗎？”

    北周再盛手談，要培育一個高手，除了看悟性，投進(jìn)去的錢財也馬虎不得，往深里較真了，那都是高門大戶才擔(dān)得起。這丫頭模樣雖好，卻一向素面朝天，不像能夠經(jīng)常用脂粉供著的高門女子，加上在荷香樓打過幾次照面，這常來坊間的，有哪戶不是為了生計外出奔波的平民，何必推一個只是押注走運(yùn)的小姑娘出去。

    夷人少年看他們磨蹭了半天，嗤笑道：“他說得對，不管換什么樣的阿貓阿狗當(dāng)救兵，都改不了北周紋枰二流的事實(shí)?！闭f得一口流利漢語。

    老余氣得胡子都歪了，拔高聲音：“二十兩！”

    云荇沉默了一下，撥開人群來到棋盤面前：“行吧，叔可忍嬸不可忍?！?/br>
    她屈膝坐下，這是應(yīng)戰(zhàn)的意思。

    少年仿佛預(yù)見了她的結(jié)局，頗為惋惜：“小娘子來從軍，看來北周是真無人了?！?/br>
    云荇：“你在市井下棋也敢說這話，你怎么不去河里跟魚下，把魚贏了然后再喊北周無人能敵呢?！?/br>
    周圍笑聲竊竊。

    少年也不惱：“沒見過你這樣自比是魚的。”

    云荇歸置著棋盤：“我自然是來當(dāng)救兵的阿貓阿狗，我是貓，可說不準(zhǔn)魚是誰。”

    雅間準(zhǔn)備就緒，看客屏退左右，都默不作聲地回到木廊上，隔空觀局，云荇闔眼片刻，再睜開時神情徒然凌厲起來，她在右側(cè)布下二連星，對方一記小飛掛角，她回以飛罩，向腹地發(fā)展，夷人少年抓住她守角的缺漏，直接點(diǎn)角。

    云荇可以擋，但這違背了二連星的意圖。

    又或者他再接爬，她接長，發(fā)展下去雖能構(gòu)成定式，卻偏離了構(gòu)筑的大局，此時對方舍棄了她處于低位但堅固的左上角，在受威脅地下跳，幾手交替之后，他的白棋構(gòu)成了十幾目實(shí)空。

    黃麻子數(shù)了數(shù)，吞咽唾沫，小聲說道：“這要是對黑棋反擊，小丫頭還守得住嗎？”

    老余也捏了一把冷汗。

    要不是下棋不語，云荇估計對面現(xiàn)在該笑出來，如果她一手扳，他爬，擋在己方下星位，就能順勢侵占她的根據(jù)地，連接大龍。

    紋枰最棘手的事，必然是不僅要走自己的下一步，還要預(yù)測對方的下一步，你的后五步后十步怎么想，就同時計算對方的后五步后十步怎么抵擋。

    云荇停下攻勢，將原本打算尖的一手改了方位，尤似負(fù)隅頑抗，對面來了個雙打吃，下她馬威，云荇配合他演了幾步。

    等少年發(fā)現(xiàn)端倪時，那邊黑棋頓時上刺，下逼攻……

    即使再封鎖，她依然能在下邊展開，對白棋圍筑的勢力進(jìn)行侵消了，云荇這時再去搞他大龍，少年一皺眉，果然開始守，她直接來了一手夾，十分強(qiáng)硬。白棋登時陷入兩難，就算這時粘，黑立馬渡過，這一塊丟了眼位，也徹底淪為浮棋了……

    刀劍往來一局終。

    云荇額間滲著薄汗，對面也不再搖他的扇，一臉狐疑。

    老余等人看他自信不起來了，這下滿心歡喜跑到雅間主動數(shù)子，結(jié)果四座皆驚。

    因為云荇沒贏。

    算上還棋，還輸他二子。

    云荇有些無語，浪費(fèi)休沐日搞什么為北周爭光，結(jié)果話放早了，現(xiàn)在收不回來。其實(shí)如果有機(jī)會，倒還想再殺幾場，因為她血液里沸騰的就是好戰(zhàn)，不過北周的夷人大多是隨商隊來做買賣的，一生可能就見那么一回。

    云荇沒注意到眾人的目光落在她那尖的一手，逆轉(zhuǎn)大概是從這里開始的，她起勢直追，倒逼白棋分心，雖然后面的夾更兇狠，也沒有這尖打亂白棋陣腳來得猛。

    她在演戲，她在下套。

    盡然前面的棋路沒有估算到最優(yōu)解，但誰若真的與她下一場，時辰足夠?qū)捲５脑?，她未必不能扳回態(tài)勢。

    眾人心頭凜然。

    云荇本以為自己的彩頭沒戲，結(jié)果老余詭異地往她手里塞了二十兩，不光如此，大放厥詞二流北周紋枰的夷人，在她離開荷香樓后，跟了一路。

    “都復(fù)完盤散場了，怎么，你也想給我彩頭？”

    “輸?shù)膯栚A的討彩頭，你可真不是一只好貓?！币娜松倌旰仙险凵?，饒有興致地盯著她。

    這人通身氣派，手中除了一把折扇別無他物，與印象中千里迢迢來北周做買賣的夷人些許不同，且他跟自己年紀(jì)相仿，棋還下得極好。

    云荇心中不免一番揣想，但時間對不上，她并不確定。

    “不遑多讓，貓的錢差點(diǎn)被你這條鮫魚吃了，”她又接道，“你是青渚人？”

    夷人少年沒有回答，反問：“你常在荷香樓下棋？”

    云荇搖頭，她在書院進(jìn)學(xué)，騰不出太多時間，加上有時候要避人耳目。

    他若有所思：“看來很難再尋機(jī)會切磋了。”

    云荇笑道：“你被二流紋枰虐上癮了？不過玶都南郊在下月會舉一場珍瓏局，屆時可以大施拳腳?！?/br>
    少年勾起笑眼：“原來如此?！?/br>
    “我有一個問題，”她望著天高云淡的景致，言笑晏晏：“你可是犀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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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今圍棋規(guī)則有很大不同，古棋有座子制/還棋頭（明清），跟二連星其實(shí)是相違的，但我手邊的參考書目只有現(xiàn)代，所以不能當(dāng)真，大家謹(jǐn)記文案“架空 私設(sh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