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陸崇會(huì)上來。

    云貞真巴不得暈死過去，她小聲道：“七爺，我，我……書太難了，我太困了，就……”

    她咬了下舌尖，她又為何要如學(xué)生見了先生，這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

    卻看陸崇回身，他眉目疏俊，一身赭紅水煙紋織錦襕衣，腰佩玉帶，垂著一塊白色軟玉，乍然一瞧，云貞險(xiǎn)些將他，與十年后穿緋紅官袍的他，混在一起。

    她立刻垂眼。

    方才，陸崇是想悄聲離去的，不曾想，云貞突然睜眼，便也沒必要避開。

    他提著一包趙記的點(diǎn)心，放在桌上，看桌上擺著一本書，對云貞所說也信了幾分，問：“哪里不懂？”

    云貞雙手捏在一起，不安地交錯(cuò)著。

    她，她哪敢勞煩狀元郎，來為她解惑呀！

    只是，陸崇神色如常，坐下后，順手洗濯那套碧竹青瓷的茶具，白玉般的十指，端著茶杯，當(dāng)真賞心悅目。

    云貞不由想，他也只是拿她當(dāng)小輩，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就當(dāng)練膽。

    她翻著千字文，見到“女慕貞潔，男效才良”八字，忽的一愣，她指著這句話，問：“這句，不太會(huì)?！?/br>
    陸崇抬眉，便見她盯著這句話，小嘴兒微撇，似乎又要哭了。

    真就這么難？

    他斂眉，說：“女子要向往持身嚴(yán)謹(jǐn)?shù)膵D女，男子要向德才兼?zhèn)渲丝待R?！?/br>
    云貞“哦”了聲。

    她低頭，陸崇說得委婉，什么持身嚴(yán)謹(jǐn)，其實(shí)就是貞節(jié)與正直，說到底，還是要貞。

    為什么母親要給她起這個(gè)名字？是不是知道她日后，會(huì)陷入這般境地？

    她手指微蜷，近乎自語：“貞潔也是貞節(jié)……”

    忽而，陸崇的聲音，再度傳來：“貞，亦是忠與守，忠于思，抱一心，是堅(jiān)守本心，堅(jiān)定不移的意思?！?/br>
    云貞忽的一愣。

    她猛然抬頭，便看茶水氤氳中，陸崇輕抿一口茶，往日的清冷，便叫這煙氣，融了三分，直教人恍然若隔世。

    夢里出了那檔事后，他曾讓星天帶話給她，當(dāng)時(shí)，星天神色凝重，說：“爺讓姑娘堅(jiān)守本心，若不愿從大郎，不必委屈自己?！?/br>
    陸家那么多人里，那么多聲音，有怒她不貞不潔，有笑她貌美懦弱，有恨她勾引陸旭的，也有覺得她不識(shí)相的……

    只有他認(rèn)為，她應(yīng)忠于自己所想。

    她也是個(gè)人吶。

    夢境與現(xiàn)實(shí)交錯(cuò)，疊云亭中，云貞像被夢里的自己附身，止不住的難過。

    她緩緩垂首：“嗯?！?/br>
    眼淚濡濕她的眼睫，一滴一滴，劃過她花瓣般的臉頰，她抓著袖子，左邊擦完擦右邊，似乎要用眼淚，把人的心給泡軟了，好不可憐。

    陸崇眼瞼微動(dòng)，他斂眉起身，面朝亭外，背對著云貞。

    云貞不由覺得丟人，也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

    不一會(huì)兒，耳中聽得身后，衣料聲摩擦，隨后是腳步聲，他離開亭子了。

    他說的沒錯(cuò)，她要抱守一心，要自保，不會(huì)再亂了侯府所謂規(guī)矩，給他添加諸多麻煩，成為他口中的……

    災(zāi)禍。

    云貞抹掉眼淚，轉(zhuǎn)過身。

    她抬起雙眸，眼神忽的一頓。

    秋風(fēng)瑟瑟，亭角掛著的玲瓏玉球，發(fā)出一陣清脆悅耳的響聲，她面前的桌上，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放了一方黛藍(lán)色的巾帕，角落繡一株蘭草。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有事兒，后天更~

    第十六章 自盜

    ◎流露出在他面前，不曾有的歡喜笑意?！?/br>
    小翠和星天一左一右，站在亭下，陸崇向來如此，與外女，包括表侄女見面，做什么說什么都有旁人在。

    他們自然能聽到云貞的哭聲。

    見陸崇看了自己幾眼，回頭，又放了什么在桌上，小翠很奇怪，問星天：“七爺為什么看我?。俊?/br>
    星天咬著牙小聲：“你沒聽貞姑娘哭了嗎，送手帕呀！”

    小翠：“可是姑娘沒叫我呀。”

    星天：“……”

    這時(shí)，陸蔻攜南枝走來，陸崇見狀，闊步走出亭子。

    陸蔻彎眼一笑：“小叔來了，正好，我和南枝去拿紅色顏料了?！?/br>
    顏料盒子弄臟了，沒來得及洗，南枝便在外頭包了幾張紙。

    陸崇拿過去，揭開紙張，打開盒子，這回緋紅、絳色、水紅……十二種紅，質(zhì)地細(xì)膩，或艷或柔。

    他很滿意，“咔噠”一聲合起盒子，說：“趙記的蜜糖糕放在桌上，下次給你帶全福樓的蜜餞?！?/br>
    陸蔻道：“恭敬不如從命，要五種口味的?！?/br>
    陸崇：“行?！?/br>
    他還有事忙，沒有與陸蔻多說，臨離去時(shí)，他抬起眉眼，似是無意的，看了眼疊云亭。

    少女起身迎陸蔻，彎起哭得濕漉漉的雙眼，流露出在他面前，不曾有的歡喜笑意，水亮而柔媚。

    陸崇收回視線。

    待到靜遠(yuǎn)堂，星天放下盒子，卻“咦”了聲。

    陸崇：“怎么了？”

    星天：“這有張畫?！笔前凶拥募?。

    陸崇展開的畫紙，是一張遠(yuǎn)山圖，筆者下筆果斷，心思細(xì)膩，寥寥數(shù)劃，卻勾勒出山的空幽。

    他眼瞼微動(dòng)。

    疊云亭中，云貞遮不了哭過的模樣，叫陸蔻嚇了一跳：“貞meimei怎么了？”

    云貞不算撒謊：“方才聽jiejie琴聲，我打了個(gè)盹，做了奇怪的噩夢，心慌?！?/br>
    陸蔻松口氣：“沒事，夢都是假的?！?/br>
    她拆了趙記糕點(diǎn)的紙皮，給云貞遞了一塊，眉眼溫繹：“來，吃個(gè)糕點(diǎn)壓壓驚?！?/br>
    云貞小口小口咬著蜜糖糕，甜滋滋的，只是，總感覺陸蔻面上雖然笑著，卻不如之前的悠然自在。

    哪里不對勁呢……

    對，陸蔻做事周全，怎會(huì)只為了拿顏料，讓她一個(gè)人睡在疊云亭。

    見陸蔻只低頭喝茶，南枝神色也不好看，云貞更覺得她們有心事，她鼓起勇氣，問：“蔻jiejie，剛剛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陸蔻看了眼亭外的小翠，云貞會(huì)意，揚(yáng)聲：“小翠，你去跟姆媽說，我今天晚點(diǎn)回去。”

    小翠“欸”了聲，走了。

    陸蔻便說：“不算什么大事，是我房中丫鬟……”

    南枝卻再忍不住，說：“姑娘，這怎么能算大事？”

    她護(hù)主心切，接過陸蔻的話頭，說：“貞姑娘，我家姑娘信任你，這事說了不怕你笑話，紅豆她竟偷偷變賣姑娘的簪子首飾！”

    乘月閣的庫房，一開始是陸蔻乳母管著，后來乳母回鄉(xiāng)，陸蔻把鑰匙交給紅豆。

    方才，陸蔻見云貞睡著，差南枝去庫房拿一根紅玉簪，想送給云貞，南枝去找紅豆拿鑰匙，卻看紅豆袖子里，掉出一顆金珠子。

    南枝忿忿：“那是姑娘四歲時(shí)，尚在世的老侯爺送的吉祥金珠！”

    當(dāng)是時(shí)，紅豆求她別聲張，南枝不肯，急忙來找陸蔻，出這樣的事，她不得已，把云貞落在疊云亭。

    陸蔻用手帕掩唇：“她自小陪著我，卻監(jiān)守自盜?！?/br>
    云貞輕撫陸蔻的肩膀，想了想，寬慰：“她真是糊涂了。”

    只是，夢里她沒聽說這事，紅豆一直是陸蔻身邊的丫鬟，后來陸蔻尋了個(gè)借口，沒打算帶她嫁去柳家。

    要么始終沒發(fā)現(xiàn)這一茬，要么，被陸蔻壓下，沒傳出乘月閣。

    云貞又問：“蔻jiejie怎么打算？”

    陸蔻：“她……有苦衷?！?/br>
    南枝不平：“姑娘，就算天大的苦衷，做出這種事，如何留得？大夫人不會(huì)同意的?！?/br>
    紅豆專拿陸蔻平日沒留意的，巧合的是，不久前，她拿走一對耳環(huán)，陸蔻想找，她把耳環(huán)丟到椅子下。

    之后，大夫人疑心陸蔻身邊人手腳不干凈，指一個(gè)嬤嬤與紅豆管庫房，嬤嬤還清點(diǎn)過庫房。

    可紅豆拿走東西后，會(huì)以次充好，比如八十八個(gè)金珠里，她拿走四個(gè)，再用四個(gè)包金珠子代替，叫人暫時(shí)難以發(fā)現(xiàn)。

    眼下，嬤嬤不在，乘月閣只有陸蔻和南枝知道此事，紅豆抱住陸蔻的大腿，訴說家中母親生病，哥哥好賭，她被逼無奈，保證日后再不敢了。

    但她要是離開侯府，要債的會(huì)把她投進(jìn)青樓，求陸蔻不要趕走她。

    南枝卻不愿意，問云貞：“貞姑娘說，這種丫鬟是不是趕出去的好？”

    云貞：“這……”

    陸蔻卻已決定：“南枝，這件事不能讓母親和嬤嬤知道，她和我們一起長大，我不忍見她淪落秦樓楚館，受盡折磨?！?/br>
    南枝：“可是……”

    陸蔻聲音微沉：“南枝?！?/br>
    南枝抿唇，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