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寧跟在他們身后幾步遠(yuǎn)，聽見盛譽(yù)一手箍著盛染，一邊用英語跟前臺說明情況。

    好在醫(yī)護(hù)人員比路人專業(yè)許多，這種時候，患者為重，假裝聽不懂英語沒什么意思。

    簡單問了幾句，盛染和jade就被兩個護(hù)士帶到小房間里去了。

    進(jìn)小房間不允許親屬陪同，留下他們幾個大人等在門外。

    冬寧確實是累了，坐在急診大廳的椅子上，肚子里空落落的。

    這種時候，急需碳水，喝進(jìn)去的杏仁奶起不到什么作用。

    卓成云挨著冬寧坐，看出她的疲憊，所以保持沉默，沒說什么話。

    盛譽(yù)讓那兩個負(fù)責(zé)架jade的大高個先走了，他去交完費(fèi)回來以后，就靠墻站著。

    大衣遮住他一半手背，冬寧看了幾眼，才看清他手里是捏了包煙，有一搭沒一搭地轉(zhuǎn)。

    那煙盒不小，但他的手大，轉(zhuǎn)起來游刃有余。

    一開始，冬寧還沒看出來。

    盛譽(yù)以前一直都對煙酒沒興趣，他們高中畢業(yè)的那段時間，聚會很多，偶爾去一次，青春期的男孩子愛逞強(qiáng)，不能喝、不喜歡喝，也要裝出很能喝、很喜歡喝，他卻從始至終能不碰就不

    碰。

    被勸狠了，喝幾口，也是興致缺缺的樣子。

    煙也一樣。

    孟凡超曾經(jīng)在夜市上給他遞煙，他說怕得肺癌，這話堵回去，孟凡超不光沒得勸，還差點被他給噎死。

    冬寧跟盛譽(yù)，是上大學(xué)以后沒多久在一起的。

    大一暑假，盛染放假以后，就去京市找他們倆，住了十多天。

    每天上午寫作業(yè)，下午跟認(rèn)識的朋友出去玩，哪天都得八點以后才回家。

    擦著門禁的點，不算太過分，盛譽(yù)就懶得說她。

    一天下午，盛譽(yù)撿起她扔在沙發(fā)上的牛仔裙，叫她自己去洗，冬寧說自己也要洗衣服，順便就洗了，盛譽(yù)舉高了，堅持不允許，兩個人還沒說幾句話，就從里頭掉出半盒煙。

    那天，是冬寧第一次親臨家暴現(xiàn)場。

    她看了那么多言情小說和電視劇，有瑪麗蘇也有現(xiàn)實向，沒有一篇講過，哥哥會揍meimei的。

    可盛譽(yù)不光揍了，使用的工具還是盛染自己去拿的——撈面的筷子。

    比吃飯用的筷子長，還比吃飯用的筷子粗，兩根一起抽在手上，她剛開始還求饒，后來就只知道咬著嘴唇哭。

    按理說，沒有雞飛狗跳的場面，盛譽(yù)也沒表現(xiàn)出大發(fā)雷霆——甚至多余的話都沒說一句，冬寧凈聽見盛染認(rèn)錯了，說她再也不敢了，說那煙是朋友給她的，她都沒抽完一整根，就試了一口。

    那場面不該太可怕，但冬寧就是有點被嚇著了。

    還是盛譽(yù)發(fā)現(xiàn)的。

    過了好幾天，盛染在客廳看電視，盛譽(yù)跟往常一樣在關(guān)著門的廚房里捏著她后頸親她，好半天，突然說：“冬寧，你怕我？”

    冬寧磕磕絆絆地否認(rèn)：“沒有啊?！?/br>
    “這幾天都這樣，到底怎么了？”

    “沒有啊?！倍瑢幉恢雷约旱哪樅妥彀投己芗t，下意識地緊張，攥住了盛譽(yù)的衣角，“你親完沒，親完，我，我先出去了?！?/br>
    盛譽(yù)沒放開她，先看了眼鍋里的魚，冬寧順著他的力道跟到了灶臺邊，被他慢條斯理地拿手指在她后頸上摩挲了幾下，眼睛偷瞟推拉門的方向，想逃跑。

    盛譽(yù)突然用力地捏她的臉，恨鐵不成鋼道：“怕我打你？”

    冬寧被捏得直皺眉，不過這次回答得很快：“沒有，我有那么幼稚嘛。”

    不過，她自己也明白過來，盛譽(yù)問到了點子上。

    她當(dāng)然知道盛譽(yù)不會打她，可她也是第一次看見盛譽(yù)真的嚴(yán)肅起來的樣子，還，挺可怕的。

    比她記憶中小時候面對她爸爸的時候嚇人。

    這種奇怪的心態(tài)讓冬寧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盛譽(yù)勾著嘴角笑了笑，拿開手之前又捏了把她的臉：“盛染是盛染，你是你，如果你哪天抽煙，我會勸你，給你買薄荷糖，幫你戒煙——戒不掉也沒關(guān)系，唯獨不會真的打你，放心吧。”

    他說的這樣認(rèn)真、詳細(xì)，冬寧更不好意思了，低著頭不肯看他眼睛里的笑。

    盛染是聽話的，后來再沒抽過——抽煙的人總有破綻，不是打火機(jī)，就是煙絲，味道更是罪證，盛染確實再沒抽過，她真的很聽盛譽(yù)的話。

    冬寧沒想到，反而是盛譽(yù)開始抽煙了。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

    不過，這不算什么大事，甚至可以說，是人生錯綜復(fù)雜的軌跡當(dāng)中一條相當(dāng)正常的可能。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彼此都太年輕了，或者說，分開的時候，也非常年輕。

    只是短短的兩年，以后的人生中還有那么多可能，沒有誰是能被一眼看到頭的。

    等了半個多小時，護(hù)士來通知他們，可以進(jìn)去看望病人了，不過一次性最多進(jìn)去兩個人。

    盛染在里面喊“冬寧jiejie”的聲音穿透門板，冬寧當(dāng)然走在前面，盛譽(yù)隨后反手關(guān)了門。

    “jiejie……我好難受……”

    “護(hù)士跟你說了沒有，吃過藥多長時間見效？”

    “可能得一個小時吧，就算見效，也不可能完全好，今天晚上都完了，我頭好暈?！?/br>
    “所以下次真的別再喝那么多酒，最好一滴都別碰。”冬寧趁機(jī)教育，“這次知道怕了吧？”

    盛染可憐兮兮地點頭：“我知道了?！?/br>
    “jiejie，你晚上能陪陪我嗎？”

    冬寧看了眼盛染的病房，是單人間，只有一張床。

    她今天沒做太多工作，但先是莫名其妙被兼職違約，然后在楓丹白露大逛特逛，緊接著淋了場雨，回來巴黎以后，也一秒鐘沒消停，實在是身心俱疲。

    讓她在沙發(fā)上待一晚，跟要了她的命差不多了。

    而且，她來巴黎以后，沒住過院，甚至沒來過醫(yī)院，不知道跟國內(nèi)的醫(yī)院規(guī)矩一樣不一樣。

    不允許陪護(hù)過夜是最有可能的。

    冬寧一一說了理由，自己很累，醫(yī)院也可能不允許陪護(hù)，盛染話音一轉(zhuǎn)道：“其實我也覺得沒必要住院，待會兒，等jade醒過來，我們就回酒店吧?！?/br>
    “我自己有一個大套房，臥室就有兩個，不用擔(dān)心。不過，我的床就很大，咱們睡一起，可以說說話……嫂子，我好想你，你之前答應(yīng)我，不會不理我，可你回我消息好少，我知道你忙，學(xué)習(xí)很累，所以我不怪你，但是今晚陪陪我好嗎？”

    冬寧沒去糾正她叫的“嫂子”，假裝沒聽到。

    反正，她的話那么多，一句趕一句，其他時候都叫了jiejie，就叫了一次嫂子，要是冬寧還專門挑出來，總覺得更尷尬了。

    盛染纏人的功夫是很厲害的。

    她怕盛譽(yù)，很少對盛譽(yù)用這招。

    但對冬寧，她用得很熟練。

    幾乎百試百靈。

    不過，今天沒用冬寧那么無情地拒絕她，盛譽(yù)大概已經(jīng)對她很不滿意，聽完這么一大段話，已經(jīng)用盡耐心，冷聲道：“頭暈就老實躺著，哪那么多毛?。繉嵲跓o聊，我叫人把你書包送過來，自己寫申請?！?/br>
    “申請又不用我自己寫?！?/br>
    “如果沒花錢請別人寫，不就是要你自己寫？有幾個人像你一樣，申請是完全不用自己cao心的，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不……”

    “哥！”

    盛染的臉通紅：“在嫂子面前，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嗎？在家里，你想怎么罵我都行，我沒頂過嘴吧……哦，在家我也見不到你，這幾個月，你確實是第一次罵我，我錯怪你了。”

    她說著，不光臉紅，眼睛也紅了。聲音還有些哽咽。

    冬寧待在這兒，感覺更不自在，匆忙告辭，說讓盛染好好休息，自己有空再來看她。

    “那你什么時候有空？”

    冬寧愣了愣。

    盛染天真道：“jiejie，你不會是在敷衍我吧？說有空過來，其實是不來的意思?！?/br>
    “沒有。明天下午，我來看你?！?/br>
    “那我等你，一定不要忘記啊jiejie?！?/br>
    “知道了?！?/br>
    冬寧打斷了盛染拜托盛譽(yù)送她回去的話，拉開門，卓成云就在門邊，手上拿著冬寧配裙子的小包，沒費(fèi)口舌，兩個人很快離開了醫(yī)院。

    病房里，盛譽(yù)不說話，盛染裝了一晚上可憐，說話說得口干舌燥，連喝了兩杯水。

    “哥，你剛才干嘛不送嫂子，讓那個男的送，他明明……”

    “我憑什么送她？”盛譽(yù)道，“還有，誰是你嫂子？”

    這一整晚，盛染自己都夠煩卓成云的了，大概能體會到一星半點盛譽(yù)的不爽，所以不太敢犟嘴，聲音也降了兩個八度。

    她弱弱道：“被我叫嫂子的人都沒說不愿意，說明我沒叫錯，還有……”

    盛譽(yù)脫掉了大衣，掛在沙發(fā)靠背上，襯衣衣袖卷到小臂，又去給她倒了杯水。

    盛染的嘴剛張開，就被他把杯子抵過來，只能先喝再說。

    “還有，我剛才明明都要成功了，讓她跟我去住酒店?！?/br>
    “你住哪個酒店？”

    “我沒住酒店，去你那兒啊，給我開間房，要是嫌我礙事，干脆不給我開也行，我自己回公寓……總之，你們倆得見面吧？不見面，什么時候能追回嫂子？”

    “盛染，我最后告訴你一次，大人的事情，不用你摻和，今天的事我不追究，但你最好別再惹事生非，有下一次，不管你什么原因，哪來的回哪去?！?/br>
    “知道了知道了，有必要那么兇嘛?！笔⑷镜?，“哥，你最后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保證不再煩你：剛才到底為什么不讓嫂子留下來陪我？”

    盛譽(yù)像是沒聽見。

    她哥不搭理她，根本沒喝酒的盛染躺著更無聊了。

    如果不是要等jade緩過酒勁兒，這會兒她早就回公寓了。

    翻第二十五次身的時候，盛染福至心靈：“是因為嫂子說累了，你心疼了吧？”

    盛譽(yù)整體是正襟危坐的姿勢，但靠著沙發(fā)背，眼睛闔著，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對盛染的話依然沒有絲毫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