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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師求你別卷了 第17節(jié)

    時霽靠在留仙坡的大樹下,昔日驕傲如初陽的時家少主,泥濘滿身,破敗如塵。

    伴他躺在這里的,只有滿身的血和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對有些人來講,有時候,長大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而那一瞬間,往往猝不及防,毫無預(yù)警。

    那時候有人走到他身前,斜著一把傘為他隔出一小片天際。

    那人的衣角柔軟,放在他手里的藥瓶染上她淡淡的溫度。

    只是她后來又離開了。

    那人離開時,她腰間墜著的玉葉子劃過手背,玉片溫潤,肌理縱橫。

    他的五感是在那一刻漸漸恢復(fù)的。

    于是也慢慢感覺到,感覺到那裝著丹藥的玉瓶有著和這秋寒雨夜不符的溫潤質(zhì)感。

    后來,在荊棘臺的十年,漫長苦寂看不到頭的歲月里,便是那一點(diǎn)點(diǎn)的溫度,叫他記到了現(xiàn)在。

    第15章

    天邊云霧消散,夜色漸濃,雨水如舊。

    時霽的這一場陳年舊憶,已在許幻竹眼前來回循環(huán)重復(fù)九次了。他卻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樣子,而是在這方小天地里不斷重復(fù)著這一段血色的過往。

    夢境里的天,一次比一次昏暗,像拘在硯臺里的干墨。

    夢境里的雨水,一次比一次寒涼,落在身上像冰刀子一般。

    再這樣下去,這人怕是要被生生困在這里了。

    于是,在夢境里的許幻竹第十次給藥離開后,真正的許幻竹走到了時霽跟前。

    可真正到了他面前,看見他這副孱弱傾頹的樣子,她又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了。

    那日去焚山,途徑留仙坡,是許幻竹第一次見時霽。

    但認(rèn)真說起來,卻不是她第一次幫他。

    那晚過留仙坡,平日里只顧修煉,從不多管閑事的許幻竹為這個素昧平生的少年停下了腳步。

    她承認(rèn),她那顆罕見的惻隱之心在那一刻重新跳了出來。

    那時透過時霽,她看到了那個同樣無依無靠,一無所有的自己。

    村子里的魔潮席卷而來,父母帶著弟弟早早離開,她被撇在那里。

    她從未見過魔物鬼怪,當(dāng)那一張張詭異錯位的獸頭馬臉將她圍住時,她被嚇得說不出話。

    它們尖利的牙齒咬在手臂上,肩頸上,腿上,一口一口啃噬著她。

    痛到麻木,她抬頭望著落滿浮塵的梁木,在那一刻清楚地意識到,她在這一晚失去了所有。

    皮rou的傷雖直接銳利,讓人疼痛,但遲早會有愈合的一天。

    但心里的傷不同,它麻木沉鈍,像影子一樣,不動聲色,一跟就是一輩子。

    雨水透過繁密的樹葉一滴一滴往下滲落,打在時霽的眉骨上,隱約可見他的眉頭輕輕一皺。

    那水滴便又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許幻竹伸手虛虛籠在他的頭上,后來的雨水都越不過許幻竹的手背,再沒打到時霽身上。

    那晚在空間陣中,時霽說不記得幫他的那個恩人在留仙坡與他說過的話。

    那時許幻竹也未曾想起來,她究竟與時霽說了什么?

    只是今日這冷雨一澆,陰風(fēng)一吹,倒是喚起了她久違的記憶。

    于是和初見那次一樣,許幻竹的聲音順著冷風(fēng)傳來,“這時節(jié)雨多夜長,秋日寒涼。

    但耐心等一等,未必不會雨過天晴。”

    她未料到時霽會有什么動作,畢竟上一次他傷得極重,失了五感,并沒有反應(yīng)。她以為這一次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所以此時陡然被一只冰涼的手握緊時,她驚得往后抽了抽。

    “你是誰?”時霽帶著沙啞虛弱的聲音開口,只是這時候的聲音還聽得出一稚嫩青澀之氣,與后來的他很不相同。

    許幻竹輕輕往后掙開,他卻抓得更緊,另一只手往她腰上摸索著來去。

    修長的冰冷的染著血跡的手覆在她腰側(cè),從下至上傳來一股麻意,她猛地起身喝道:“你是不是腦子進(jìn)水了!”

    地上的人被她猛地一推,后背撞在樹干上,發(fā)出一聲悶哼。

    她腰上沒有玉葉子,她不是剛剛給他遮雨,送他藥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diǎn),時霽無力地靠在樹干上,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散了。

    那種生氣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的狀態(tài)讓許幻竹頓時有些慌張,她又蹲下身來,放輕了聲音:“時霽,你快醒醒。我是許幻竹,我是你師尊!”

    “這里是困住你的幻境,外面有很多人在等著你,你不能就這樣睡在這?!?/br>
    許幻竹抓著他的手搖了搖,還在繼續(xù)與他說話,可眼前的時霽卻再沒有了反應(yīng)。

    她忽然想到剛才他伸手去摸她,莫非是想他爹娘了,想要抱一抱?

    于是心下一橫,干脆傾身攬過他單薄瘦削的肩頭,抱在懷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安慰道:“時霽,你看,雨也停了。你快醒來吧,我可就你這么一個徒弟,你若是折在這兒,你師尊我以后只怕除了要背個廢物的名頭還要再加個‘克徒’的名頭。你叫為師日后在青云山怎么混?”

    少年的肩背清瘦,浸滿了血水和冷雨的胸膛里,微弱的心跳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師尊”,許幻竹的耳邊響起他的聲音,時霽的下巴穩(wěn)穩(wěn)地擱在她的肩頭,兩人相擁著,他說話時帶起淺淺的震動,傳到許幻竹這邊,酥麻酸癢。

    他問:“你有沒有一塊……葉子形狀的玉佩?”

    他用著氣音在說話,聲音極緩極輕,許幻竹沒聽清他在說什么。

    她只知道,她抱著十年前的還只是個半大小少年的時霽時,十年后的那個黑心徒弟醒了。

    他甚至將手環(huán)在她的腰上,輕點(diǎn)著往里移動。

    在風(fēng)雨里浸得久了,他的手分明冷得跟冰塊似的,她卻覺得腰間跟著升騰起一股熱意。

    那微微發(fā)燙的熱意熏染著上了臉,有那么一絲極短暫的暈眩襲來。

    但她很快又恢復(fù)冷靜。

    于是也管不得時霽現(xiàn)在就是個傷得半死的傷患,許幻竹揚(yáng)起手掌對著他的后頸就是一下。

    隨著他漸漸躺倒,兩人腳下的土地瞬間翻轉(zhuǎn)變幻。

    須臾間,黑夜白晝輪換,雨水停住,山谷間冷澀的晚風(fēng)帶上咸濕的海水氣。

    這是從時霽的夢境里出來了。

    再睜眼時,許幻竹已回到了海島上。

    天將將大亮,一輪旭日順著海平線露出一小片橙紅色的光暈,灑在海面上,只見粼粼波光,金影躍動。

    一夜過去,時霽還維持著一開始許幻竹找到他的樣子,靜靜地靠坐在樹下,還緊閉著眼。

    許幻竹叉著腰站在一邊,臉上的熱意還未褪散。

    她冷眼看著他,想起方才在里頭連著被這小子占了兩次便宜,心里著實有些憤懣,于是朝著他的腳踝重重踢了一腳。

    時霽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一動不動地半靠在那兒。

    真是奇怪,他方才在里頭不是已經(jīng)醒了么,怎么還沒出來?

    許幻竹湊近瞧了瞧,注意到他頸間的一道傷痕,從下巴掛到喉結(jié)上,細(xì)長的一條,滲著血珠,不知是上哪蹭上的。

    一張俊臉上帶上這么一道傷口,可憐兮兮的。

    許幻竹罵罵咧咧地拿出一瓶子藥膏來,“要不是師徒一場,我才懶得理你?!?/br>
    她哈著氣,順著下巴輕輕將藥膏點(diǎn)在他的傷口上。

    咦,好像抹多了。

    最后還剩了一小塊,她干脆直接蹭到了時霽喉結(jié)上。

    合上藥膏蓋子,許幻竹突然又想到,這么一塊白色的膏體掛在脖子上,他這人腦子又靈光得很,到時候等他醒了,那不就該發(fā)現(xiàn)她跟著進(jìn)來了么。

    這可不行,她于是又湊上去,順著那圓圓的骨節(jié)輕輕摸了一圈,試圖把那塊多余的藥膏抹下來。

    可摸著摸著,那藥膏竟直接化開了,倒是從她指尖傳來汩汩的脈搏跳動的頻率。

    許幻竹指尖一燙,有些心虛地抬頭。

    于是看見他交錯著的眼睫輕顫,高挺的鼻梁隱在陰影里,唇上帶著健康紅潤的顏色,就這么靜靜地呆著時,下頜鋒利的線條也柔和起來。

    和夢境里那個好像一碰就碎的時霽不一樣,現(xiàn)在的時霽,雖然也閉著雙眼,但許幻竹能感受到,他氣息溫?zé)?,血脈跳動,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diǎn),許幻竹臉上忽地?fù)P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接著躡手躡腳地往下,兩指夾著他的衣襟,輕輕掀開。

    另一只手從松著的衣襟口往下探。

    重點(diǎn)是,鑒魔鏡肯定在他身上。

    方才在時霽的夢境里,許幻竹注意到,被帶往誅魔臺之時,那兩個押著他的人用鑒魔鏡鑒別了他的身份。

    也就是說,那時候,他是見過這鏡子的。

    更遑論那一日在溫家,突然落到她身上的追蹤蝶。

    她早就知道,時霽心里憋著壞呢,拿著這鏡子,指不定要捅出什么簍子來。

    他年紀(jì)輕輕,正是血?dú)夥絼偟臅r候,容易出岔子。到時候殃及她這條池魚,那可就太冤了。

    只是她摸了半天,別說鏡子了,時霽身上什么也沒有。倒還叫她發(fā)現(xiàn),他看著清瘦,實則胸腹硬實,肩背寬闊,身上還有好聞的香氣。

    那味道很特別,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陽光落在草地青松上,漫山翠海碧濤,風(fēng)吹著送到鼻尖的味道。

    許幻竹抬手在空中揮了揮,試圖掃開這股影響她干正事的氣味。

    接著又拉起他垂在地上的手,左右翻了翻,袖口內(nèi)側(cè)有幾處指甲蓋大小的磨損。

    又順著他的腰封摸索了一圈,連個儲物袋都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