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書想到三年前的那一幕，心頭微悸。

    她知道顧少爺娶過?妻，可正?妻不在?身邊，兩人三年沒?見?過?一回，平日也不見?他提起，如今她嫁過?來?雖說是妾，但跟顧少爺?shù)恼?妻比又有什么兩樣?呢？

    她一個罪臣之女，該知足了。

    梳妝臺前，她面上浮紅，為她上妝的丫鬟不住地羨慕她。

    看著銅鏡里的嬌顏，換上嫁衣的青書忍不住笑了笑，她頭上的花冠十分精致，這一身打扮下來?，少說也要二百兩，小戶人家娶妻，大?戶人家娶妾，誰有這么舍得呢，怪不得被人羨慕。

    “家主來?京后三年了，正?房太太我們連個影都沒?瞧見?，成總管提起過?幾次，但那都是天邊的人了，就算日后來?了咱們府上，家主身邊的人最親的人，也只是jiejie。”

    “說的是，jiejie這樣?的好命，誒，我們也羨慕不來?。”

    “但愿jiejie日后，能多多提攜咱們，咱們也能跟著jiejie喝口?湯?！?/br>
    ……

    這些丫鬟平日畏懼青書，不敢親近，今日見?她當(dāng)上了半個主子?，心里紛紛起了討好的心思，各個都擠在?她跟前，一唱一和，直將她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而青書原本就暈乎乎的，被眾人一捧，心里也認(rèn)定了自己未來?主子?的身份，面上不覺露出?幾分得意。

    白?瀧握著一把瓜子?過?來?看好戲，見?她如此，笑嘻嘻道：“恭喜恭喜?！?/br>
    “今后你可就跟咱們不一樣?了，當(dāng)上了半個主子?，一般人可沒?這福氣，我也羨慕?！?/br>
    青書掃了她一眼，攏了攏云鬢，并?未起身。

    “白?瀧jiejie進(jìn)來?坐，你是少爺身邊的舊人，今日肯來?我這里，實(shí)在?少見?，快請吃茶。”

    小丫鬟爭著給白?瀧上茶，白?瀧坐在?她身后看著，笑瞇瞇道：“少爺從前攏共只抬了兩個妾，從沒?有這樣?的陣仗，成總管今日就為了meimei這一樁事，差點(diǎn)跑斷了腿，回家忍不住跟我說，咱們青書meimei是走?到了少爺?shù)男目怖锪?，不然哪有這樣?的待遇。你瞧瞧那大?金鐲子?，我看了都眼饞。”

    “兩個妾？如今都在?何?處？”青書不知顧蘭因的舊事，白?瀧提了一嘴，輕而易舉撩撥起她的好奇心。

    其他丫鬟催白?瀧說，見?眾人都望著自己，青書還端著架子?，她噗呲笑了聲。

    “她們都留在?咱們太太身邊，替她端茶送水呢，其中一個姨奶奶呀性子?驕矜，仗著自己生的美，慣會作妖，被咱們太太整治的老老實(shí)實(shí)，還有個呢，年紀(jì)大?了，又是個嘴笨不會說話的，少爺厭棄后發(fā)賣了?！?/br>
    她說完這些話，那些丫鬟都睜大?了眼，不相信：“哪有這樣?的太太，家主的為人哪里又會干出?這樣?絕情的事，一定是你在?胡說?！?/br>
    白?瀧慢悠悠喝著茶，抬眼道：“我自小跟著少爺，怎么會說謊呢，你們是后來?入府的，沒?見?過?太太?！?/br>
    “太太長什么模樣?，是不是個母夜叉？不然怎么會被家主留在?老家呢。”

    白?瀧看著青書鏡子?里的模樣?，故意賣關(guān)子?，等到青書按捺不住，扭過?頭盯著自己，她這才?端著茶，嘆氣道：“太太身子?不好，這一路山高水遠(yuǎn)，少爺顧及她的身子?，這才?把人留在?老家的。這幾年沒?見?，也不知道太太身體好了沒?有。她長什么樣?，等她日后來?了你們見?了就知道?！?/br>
    今日是青書大?喜的日子?，白?瀧說的，委實(shí)不大?應(yīng)景，是以她話音落下，沒?人搭理，這屋里一時便有些冷場了。

    白?瀧坐在?那里，絲毫不覺得尷尬，因?yàn)樗褪枪室獾摹?/br>
    小丫鬟們從她身邊散開，重新去給青書打扮，簪花的簪花，描眉的描眉。青書讓小丫鬟把那邊的口?脂拿來?，過?了片刻，見?白?瀧還不走?，便笑道：“成總管今日忙斷了腿，jiejie快些回去罷，要是知道你在?我這兒，難保要怪我的不是?！?/br>
    “怪你什么？”

    青書微笑道：“今日我成婚，jiejie賞臉，來?這里伺候我梳妝打扮，倒把快累死的家里人拋在?腦后。”

    白?瀧笑容僵住，她呸了一聲，吐掉嘴里喝進(jìn)的茶葉，慢條斯理擦了擦嘴。

    “meimei頭一回成婚，我不過?來?看看熱鬧，他會理解的，不過?這會兒茶涼了不好喝，我還是先回去好了。”

    白?瀧走?到門口?，屋里也沒?人看她，她冷笑一聲，心里罵了她一聲小賤人。

    這會兒拿腔拿調(diào)的，日后還不知道怎么哭。

    真當(dāng)少爺抬舉她么？

    她怒氣沖沖回了自己的院子?，成碧正?抱著女兒曬太陽。

    “你這是去哪里找不快來?？青書哪兒？”

    成碧嘖嘖搖頭：“跟她計(jì)較什么，她就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少爺你又不是不知道……”

    砰！

    廂房的門被白?瀧重重的關(guān)上，成碧話說的一半，連忙捂住自己女兒的耳朵。

    “你怎么就攤上了這么個娘？”

    成碧抱著女兒晃了晃，嘴里忍不住抱怨，但低下頭，又立馬做鬼臉哄她開心。

    他的女兒白?白?嫩嫩的，五官很像成碧，日后長大?了定然漂漂亮亮，成碧親了親她的臉蛋，愛的不得了。他把女兒抱到花園里散步且不題，只說青書那里。

    一眾丫鬟忙忙碌碌，也沒?個曉事的嬤嬤教，到了傍晚，轎子?抬來?了，還手忙腳亂的。

    “蘋果呢？快！”

    “什么蘋果！要抱花瓶?！?/br>
    ……

    一番爭搶后，只聽啪地一聲。

    新娘子?手上空空。

    眾人看著地上的花瓶碎片，摔破的蘋果，搶著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青書閉了閉眼，心里也默念著碎碎平安四個字。

    只是心里忽然生出?一絲不安。

    第93章 九十三章

    青書?是罪臣之女, 沒有家了，轎夫抬著轎子只是繞了一圈便從側(cè)門進(jìn)去。

    成碧叫人在前面一間小花廳了擺了三桌酒，請了后宅里的?一些丫鬟婆子, 那排場，還沒他女兒的?滿月宴看著風(fēng)光。不過青書進(jìn)了新房, 也不知?這里的?寒酸。

    她原先住在正房邊上的一間耳房里, 顧蘭因納她為妾, 成碧便將青書?挪到了西邊的?瓊珠院。

    瓊珠院里白日已打掃干凈，貼了囍字，點(diǎn)了紅燭，只是家具還是舊的?，這會兒隱隱能嗅到一些霉味，成碧隨便在外面找了兩個老嬤嬤來?，新娘子進(jìn)門?, 兩個人顫顫巍巍扶著, 周圍人看?著都害怕，生怕把人摔了。

    青書?原先便因?yàn)榛ㄆ克榱? 耿耿于懷, 這會兒發(fā)?覺周圍是這樣的?光景, 臉上的?熱意褪去，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來?。

    她進(jìn)了新房坐了許久, 總不見?顧蘭因過來?, 先前還有許多丫鬟圍著, 這會兒都趕去吃酒了，瓊珠院一時顯得冷冷清清。

    青書?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 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蜷縮起來?。

    正當(dāng)?她要摘了蓋頭時，那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她立馬坐直身?體。成碧換了簇新的?衣裳，賠笑著過來?，跟她道顧蘭因的?行蹤。

    “今夜四喜巷子的?周大爺來?找少爺，說有生意上的?要事商量，少爺推說不去，那小子一個做皇商的?朋友親自登門?，看?那臉色，應(yīng)該是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非要咱們少爺救他，不然?就吊死在咱們府上，誒?！背杀虛u了搖頭，為難道，“少爺想著，今日咱們府上有喜事，哪能讓這些人攪和了呢，萬般無奈，先出去了，讓青書?姑娘久等，千萬別怪罪。”

    青書?一把掀開蓋頭，等了這么久，成碧這一番話不亞于一盆冷水潑了過來?，將她澆了個透心涼。她呆呆地看?著那門?口的?男人，又見?門?外站了好些個丫鬟。

    她們原先都等著過來?看?熱鬧，如?今聽說顧蘭因不來?了，止不住唏噓。

    青書?勉強(qiáng)笑了笑，嘴上說著不妨事，實(shí)則已經(jīng)咬碎了牙，她滿心的?歡喜自此?散了個干凈，只能獨(dú)自咽下自己大婚這日的?委屈。

    少爺有少爺?shù)?難事，這么一大家子，吃的?穿的?喝的?，都要靠他，自己不過一個小小的?妾室，不能怪罪自己的?家主。

    青書?起身?打發(fā)?走門?口的?丫鬟，回了新房，看?著紅燭，淚珠便如?燒化的?燭油，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她編織好的?美夢燒得千瘡百孔。

    瓊珠院不比她從前的?臥房，雖然?寬敞了些許，不過東西都還是舊的?，一點(diǎn)也比不上從前的?精致。

    青書?洗了臉，拆了頭上的?花冠，神色疲憊，她這一夜囫圇睡去且不題，只說顧蘭因那頭，他今夜確實(shí)不在府中?，成碧那番話不過是借口罷了。

    他照舊是去了京城里的?一家酒樓，這酒樓顧蘭因盤了下來?，掌柜見?東家來?了，立馬將他請到最好的?雅間。

    “東家今夜要幾壺酒？還是老樣子么？”

    顧蘭因笑了笑：“老樣子?！?/br>
    他換了身?素白直身?，松松綰了個發(fā)?髻，沒有戴網(wǎng)巾，碎發(fā)?落下，微微遮擋了眉眼。

    雅間在酒樓最高的?一層，臨窗可見?這一片的?燈火，長街俯瞰下來?，人如?螻蟻，顧蘭因憑欄而立，拎著一壺酒，瞇著眼眺望遠(yuǎn)方的?紫禁城，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原先不好酒，無非就是年關(guān)?或是應(yīng)酬時喝上幾杯，最厭惡的?就是酒味，后來?何平安到了跟前，她年歲不大，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酒鬼，成碧每個月替她買酒就要花掉十兩銀子，再后來?，他親自買酒，奈何何平安戒酒了。

    ……

    顧蘭因晃了晃手上的?酒壺，見?又空了，隨手便仍到屋里。

    等到成碧來?找他，他這才開口問道：“她怎么樣了？”

    “回少爺?shù)?話，青書?沒說什么，還讓我?guī)г?，讓你少喝些酒，酒喝多了對?體不好，端的?是個賢惠的?模樣?！?/br>
    顧蘭因笑了笑：“我明明是罰她，她怎么還不明白呢？”

    “青書?原先是官宦家的?女兒，心氣?高著呢，生來?也就吃了她爹的?苦頭，不知?道這女人嫁人了，才是要吃一輩子苦呢?！背杀痰馈?/br>
    顧蘭因低頭撣了撣衣袍，聞言糾正道：“你在瞎說什么，她哪里有一輩子的?苦頭吃，好歹跟了我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等放杏榜，自有她的?用處?！?/br>
    他帶著成碧走回去，回了自己的?臥房，不曾往瓊珠院邁一步。

    第二日，青書?來?見?他。面容清秀的?少女拆了雙丫髻，已然?是個婦人的?打扮，眉眼間的?稚氣?被脂粉蓋住，她如?往常一般伺候顧蘭因梳洗。

    顧蘭因笑了笑，推開她的?手：“你既然?嫁給了我，這些事就不必你來?做了。”

    “夫君抬舉，妾身?卻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br>
    濃妝艷抹的?少女存了討好的?心思，將臉貼著他的?手，姿態(tài)很是溫順。

    顧蘭因嗅著空氣?里的?胭脂味，眼里笑意不減，他捏著女孩的?下巴，指腹輕輕擦過她的?眼底，然?后溫柔道：“昨夜不曾睡好？”

    青書?忙扭過頭，解釋道：“昨夜等了夫君一夜，適才如?此??！?/br>
    “你在怪我？”

    “不敢。”

    “是我不好。”顧蘭因耐心和她道，“昨日納你時，我不曾料到會有朋友求上門?。等會我讓成碧去庫房里挑些上好的?料子給你，如?今天?氣?熱了，你也該裁新衣了。”

    青書?眼神微微一亮，抬頭看?著他溫和的?神情，終于笑開了。

    “多謝夫君?！?/br>
    “你我之間，不用這樣客氣?，以后這些伺候人的?事，不用你來??！?/br>
    青書?正要要伺候他穿衣，手伸出去了才反應(yīng)過來?，她笑盈盈道：“那妾身?去擺飯，今早上，特意讓廚房里熬了山藥雞絲粥，最是養(yǎng)胃了?！?/br>
    顧蘭因看?著她出去，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他從前抬朱娘子，抬璧月，還從沒人敢叫他夫君。

    明間里，青書?擺了飯，過了好久，顧蘭因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