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
一路往北上,出了邊境的城門關,初秋的天氣就越發(fā)冷冽起來。 車隊里的人衣服穿得單薄,一日下來,雙手縱然是縮在袖子里,仍是都僵得合不攏。 眼見著天要黑下來,領頭的將軍索性一抬手,示意整隊人停下來修整。 冒著寒意的空氣中混雜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惹地人鼻腔有些不舒服。 風將氣味拖卷著刮散,近處的人不由幾聲干嘔,卻也不敢有什么大動作。 李顯聞聲,這才轉頭,看向隊尾一直被馬匹拖著的尸身。 路面多是粗糲的石子,將那具尸身也磨的沒了什么好rou。 似乎是從昨日晨起,那人就沒再喊過疼,他也就逐漸忘了這一茬,眼下才想起來。 眼瞧著周圍的人臉色都不大好,他微一別頭,示意下屬把尸體解下來,自己也整了整盔甲,幾步走到尸體身邊,抬腳踢了幾下。 “都看好了,有家人關押在京的,如果敢有逃跑的心思,這就是你們家人的下場?!?/br> “至于沒有家人的,只要被我抓到,死法也只會比這個人更難受?!?/br> 說完這話,他瞧了一圈神色各異的臉,這才冷不丁一腳將礙事的尸體踹開,自顧自坐到馬車邊扯著手里的干糧啃起來。 北境多山,這一路出了雁門關,連煙火氣也見得少了。 護送和親公主的差事本就最是折磨人,一路上苦寒不說,到了胡人跟前,還要受不少折辱。 眾人紛紛推諉下,這頂高帽就架到了他頭上。 也怪他自個兒官氣小,縱然心里一百一千個不樂意,也只能耐著性子接下來。 果然,剛行出南宋境內沒多久,就有不少人生出了叛逃的心思。 雖是腌臜了些,卻也只有這個法子,才能讓那些心思飄忽的人安分下來。 胡人生性殘暴,說到底,這一隊人原也活不下來幾個,只是現下仍是在護送的路上,多些人手,才能震懾住圖謀不軌之人,防止有變故發(fā)生。 干糧下肚,李顯瞇起眼,想到些什么,看向一旁緊閉著的車廂。 他叩指在劍柄上敲了敲,隨手扯起來個丫鬟,“去,看看公主如何了?!?/br> 丫鬟聽令,諾了一聲,起身,湊到車簾邊,小心翼翼對著里面開口,“公主,若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可得及時告訴咱們?!?/br> 里頭的人回得很快,聲音順著風傳到耳朵里,輕的像根羽毛,輕輕撓在人心上,“無礙,不必擔心?!?/br> 瞧著無事,李顯才收回目光。 這十年里,南宋送往前涼的公主統(tǒng)共六個,大都堅持不了多久就沒了命。 這位,已經是第七個了。 國勢低微,生出來的公主也都是為了平息邊關戰(zhàn)事,至于是死是活,送出去后,南宋主就不再關心。 不過傳言來看,這些公主到了前涼人手上,也早不是什么金枝玉葉了。 有些是亂箭射死的,有些是叫挑在刺刀上祭旗的,有些,則是被扔到亂軍營里,叫人活活折磨死的。 思及至此,他啐了一口。 真晦氣。 這趟差事,權是來送死人的。 ··· 歇少行多,又全速趕了七日的路,才算是到了前涼王帳。 李顯cao起不大熟悉的胡話,對來迎人的軍官開口:“公主并金銀都已經在后面了,清單在這,您可以點一點?!?/br> 這些年來,南宋主年事漸高,身下這把椅子坐得越發(fā)不穩(wěn)當,對周圍人也逐漸都起了猜忌之心。 原先那些個在戰(zhàn)場出生入死的老武官都被連根掀了個干凈,剩余的人也都是岌岌可危,一來二去的,朝廷里竟再沒了可用之人。 前涼人驍勇善戰(zhàn)的勢頭下,南宋節(jié)節(jié)敗退,十年間已被吞并了大半疆土。 如今南宋主親侫遠賢的荒唐事遠傳四海,前涼人盡皆知,南宋如今不過是茍延殘喘之境,所以對南宋來使也向來是瞧不起的態(tài)度。 眼下李顯來獻禮,縱然是殷勤地學了一大段胡語,卻連可汗的面都見不上,只能和眼前這趾高氣揚,無名無份的小官賠笑臉。 那人隨意看了幾眼清單,輕飄飄道:“可汗有令,下回再送來的銀子,該翻番了?!?/br> 沒人再開口,是在等李顯應答了。 說是等應答,也只能有一個答案,畢竟上一個使臣說了幾句他們不想聽的,后來是直接被人扒了皮掛在邊關墻上送回來的。 李顯暗自捏緊了指節(jié),咽下不甘,垂首應下,“臣自當稟報皇上?!?/br> “既然如此,人我也送到了,就先行一步?!?/br> 那人沒多為難他,只是清點著人數,隨口道:“走吧?!?/br> 李顯最后看了車隊一眼,握著韁繩翻身上了馬,唇邊低低一喝,雙腿輕夾馬身,獨自踏上了回路。 女人要被充做軍妓,男人要被砍了喂狗。 從始至終,能回南宋的,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天色還算是早,李顯臉上也總算是露出了幾分松緩。 雖說受的折辱不少,最終也算是平安將人送到了,此行倒還算是順利。 不想他方驅著馬蹄行出沒幾步,背后忽然傳來一陣破風利箭聲。 李顯覺出不對,眸光一瞬間緊縮,利落翻身一躲,不想那箭卻似乎打一開始就并非沖他而來,如同料想到他會躲開一般,猛地貫了rou身,正破駿馬喉頭。 腥血如同撒了閘,潑雨般濺了他滿頭。 李顯尚未反應過來的功夫,身側的愛馬已經沒了生息,轟然倒地。 他愣愣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后知后覺,轉頭看向出箭的人。 那人見他轉頭看回來,不緊不慢收了弓,陰聲一笑。 “我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