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兒，我有話要同你說。”

    衛(wèi)燕腳步一頓, 并未扭頭，只是神色清冷道：

    “你我已和離, 沒什么好說的。”

    說罷，她不顧亭外瓢潑的雨, 箭步便往雨里鉆。

    可雨水方打濕了她的鬢發(fā)，手腕就被人牢牢攥住了。

    衛(wèi)燕扭頭，撞入一雙慌亂的眸。

    原是江桐見她要走，再坐不住, 追了出來。

    “你放手?！?/br>
    她當(dāng)即便要掙脫, 江桐眸中閃過一絲驚痛，終是不再強求, 放開了她。

    他垂下眼睫，語聲卑微下去，清冷傲骨不在, 低到了塵埃里。

    “燕兒, 我想盡了法子才見得你一面，可否容我說幾句話？就幾句，好嗎？”

    若是放在從前，江桐的卑微定會讓她心疼, 可如今, 她只覺可笑。

    衛(wèi)燕心似冰河, 嗓音冷淡, 說出的話亦是絕情到了骨子里。

    “何苦糾纏，江桐，你我緣分已盡?！?/br>
    江桐面色一白，衛(wèi)燕的決絕讓他心痛如麻。

    從前在江柯口中聽得是一回事，如今親眼見她如霜似雪的眸，卻是讓他多一眼都不敢再看。

    他咬著泛白的唇角，袖籠中指尖早已攥地泛白，烏黑的眼瞳中滿是神傷。

    “燕兒，我有些話必須與你說明白，說完我就走，好嗎？”

    此時的江桐，固執(zhí)而又可憐。

    風(fēng)雨吹打竹林，瀟瀟聲不絕于耳。

    衛(wèi)燕嘆了口氣。

    這又是何必？

    瞧了眼亭外大雨，她閉了閉眼。

    也罷，那便徹底讓他死心好了。

    如此想著，她轉(zhuǎn)身回到亭中，在石桌前坐下。

    “說完便走，這可是你說的?！?/br>
    衛(wèi)燕的神色始終冷淡。

    從始至終，她都未睜眼瞧過他一次。

    江桐心中窒息般的抽痛，他強忍著，道了句：“好。”

    他來到衛(wèi)燕面前，從袖籠中取出一個雕鏤錦盒。

    “燕兒，從前是我蒙昧，如今，我什么都已知曉?！?/br>
    江桐的嗓音強壓著顫抖，緩緩在她面前將錦盒打開。

    那錦盒中，安安靜靜躺著那只兒時的銀蝶簪子。

    許是被打磨過，變得锃亮如新。

    她記得那簪子當(dāng)初在她救江桐時遺失了，如今，江桐竟又將其尋得。

    “燕兒，你幼時便救過我，是與不是？”

    江桐的眼眶泛起了紅，袖籠下攥著的指尖近乎顫抖。

    “是。”衛(wèi)燕不可置否。

    望著亭外漸漸歇微的細(xì)雨，她深吸一口氣。

    “可現(xiàn)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br>
    淡然又冷漠的話語，直擊江桐的心臟，讓他渾身一陣又一陣的戰(zhàn)栗。

    江桐瞧著桌上那只銀簪，眼眶幾近通紅，他眼睫微顫，被水澤潤滿，強忍著喉頭的哽咽，艱澀道：

    “從前種種，江桐自知千罪萬死難贖己過，如今痛定思痛，唯愿以余生贖罪?！?/br>
    這番話，全然江桐的肺腑之言。

    讓他這般驕矜高騖之人低下頭顱來說這樣的陳詞，已然是天大的艱難了。

    可對于衛(wèi)燕來說，這一切無關(guān)痛癢，亦不會讓她的心起半分漣漪。

    她靜默無言地坐著，神情淡然而處變不驚。

    可這短短須臾，卻讓江桐煎熬到了極點。

    亭外細(xì)雨疏疏，風(fēng)聲郎朗，雨珠順著亭子的飛檐串成線往下墜，汩汩傾瀉在地上。

    衛(wèi)燕站起來，迤邐的裙裾飄轉(zhuǎn)如蓮，清麗皓白的一片。

    她淡淡笑了，唇角彎起的弧度美極了，眸光中的冷卻絲毫未散，還是那般刺目。

    玉色長指輕輕拈起錦盒中的簪子，把玩在手中瞇眼端詳。

    少頃，她神情寡淡的開口，望著他杏眸里沒有半分情愫。

    “江桐，你可知，有些東西，跌碎了便再也不能復(fù)原了?！?/br>
    “譬如，這根簪子。”

    說話間，她修指輕松，簪子應(yīng)聲而落，跌在地上，蝶翼上鑲著的琉璃珠玉被打碎，七零八落。

    江桐望著這一幕，不敢置信下微微張大了眼睛，眸中被痛色填滿。

    卻聽衛(wèi)燕又彎了彎朱色的檀唇，輕輕說道：“又譬如，人心?！?/br>
    殺人不過誅心。

    這幾句話，對江桐來說，與誅心無異。

    他的臉色已蒼白到了極致，唇角顫抖著，終是說不出一句話。

    人心碎了，就再難修補。

    這是衛(wèi)燕親口告訴他的真相。

    她便是要徹底斷了他念想。

    該說的都已說完。

    衛(wèi)燕瞧了眼亭外天色，霧水朦朧，驟雨卻不知何時已然停歇。

    “話既已說完，你卻還不走，行，那便我走。”

    她撂下話來，遂毫不猶豫地，提步往外走去。

    徒留江桐一個在亭中。

    江桐望著衛(wèi)燕灑然離去的背影，滿目悲愴，一顆心早已是千瘡百孔，再沒有半分力氣。

    是啊，就算他卑微到了骨子里，乞求那一分一毫的垂憐，可那又如何呢？

    她不要他了，徹徹底底不要他了。

    江桐終于明白這一點后，眼眶的酸楚再也支撐不住，淌出一片華澤。

    他笑得破碎，目光支離。

    蹲下去，在地上一點點拾起那些碎片。

    拿在手中一點點拼湊。

    他不相信，他不認(rèn)命。

    一定可以拼湊起來，一定可以……

    可那些細(xì)碎的珠子始終是拼湊不起來了，穿上去又落下來，拼起來又滑下去，始終都如鏡花水月，一場空。

    “為什么不行了，為什么，為什么……”

    江桐心急如焚，死死攥著那簪子，任憑簪子銳利的棱角將他的手掌悉數(shù)割破。

    鮮血淋漓。

    粘稠的血液一點一滴落下，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痛楚，只是拼了命地將那簪子一點點地復(fù)原、修好。

    最后，當(dāng)那只簪子勉強拼湊好的時候。

    他精疲力竭地笑出聲來。

    將其小心翼翼地裝入錦盒，蓋上蓋子，收納到胸口處的衣襟中。

    亭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嘩然作響，雨幕連天。

    江桐跌跌撞撞走進(jìn)雨幕里，任憑雨水打濕全身。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獲得片刻的安寧。

    *

    回到侯府。

    衛(wèi)燕徑直回了屋。因為藏了心思，一路上都未跟任何人說話。

    心細(xì)的衛(wèi)凌察覺出女兒有心事，雖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只讓衛(wèi)崢前去開導(dǎo)開導(dǎo)。

    是以衛(wèi)燕前腳方踏進(jìn)屋子，衛(wèi)崢后腳便進(jìn)來了。

    衛(wèi)燕瞧見他，也不好推他出去，問他：“兄長，有什么事嗎？”衛(wèi)凌道：“見你回來路上神情恍惚，有些擔(dān)憂，故來看看你。”

    衛(wèi)燕聽他如此說，請他進(jìn)了屋，也不再藏著掖著了，如實道：

    “我今日遇見江桐了?！?/br>
    衛(wèi)崢長眉陡然一擰，“他竟尋到寺里去了？”

    說罷，他略帶不安的看著衛(wèi)燕，生怕她再一次為江桐改變心志，好在，衛(wèi)燕的表現(xiàn)很是平靜，只問他：“他早就來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