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溫潤得好似要滴出水來，嘴角猶自彎著，從始至終未有落下分毫。

    冥冥中，他似乎覺得。

    他與衛(wèi)燕之間，有什么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

    大內(nèi)，月華正濃。

    文華殿外，滿地清輝，點滿了數(shù)排琉璃宮燈，一片星火璀璨，熠熠輝煌。

    瓊林宴辦得如火如荼。

    由閣老高松做東，代替皇帝宴請這批新科進士們，吏部、禮部的官員們都到了，明和帝還親自來了一趟，喝了幾杯酒與大家同樂。

    此刻酒宴接近尾聲，眾人舉杯暢飲，觥籌交錯，互道再會。

    有些不勝酒力，喝得醉醺醺、爛醉如泥的，得靠黃門侍郎們攙扶出去，毫無風(fēng)度可言。

    江桐走在人群中，同那群新科進士們一起，在宮人提燈的引領(lǐng)下，朝宮門處走去。

    走到宮門處時，有小太監(jiān)不經(jīng)意步過他身邊，跌靠了一下，偷偷落了張紙條在他袖中。

    江桐不動聲色接過手心，面不改色往宮門外走。

    宮門之外，草長蟲啼，樹影婆娑。

    新科狀元秋亭信步走過來，與他并肩而行，有意結(jié)交得與他閑聊：

    “我說江兄，此番殿試，其實皇上最中意的是你，我不過是運氣好，若非你容貌絕世，被欽點探花，我豈會有這狀元之位？”

    面對他的示好，江桐只是牽扯了下嘴角，臉上神情依舊淡淡，“秋亭兄自謙了?！?/br>
    秋亭是蘇州人，人亦生得高挑秀逸，他修眉長舒，拂了拂衣袖道：“誒~江兄哪里的話，我秋某人何來的自謙？我只覺得，于情于理，我都得請你這位“恩公”好好飲上一杯，“

    ”明日怎樣？瑤池邊的醉翁居，吃完咱們還可游船泛舟，賞那聞名遐邇的瑤池春色，如何？”

    江桐想了想，眼中神色依舊淡然，讓人辨不清情緒，只不過，他這些年變了許多，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冷面冷性，不通人情世故的江桐了。

    而這些改變，也都是從衛(wèi)燕離去這一大變故開始的。

    衛(wèi)燕曾經(jīng)說，江桐你難道是沒有心的嗎？

    那時的他不懂她話中意，直到后來，才刻骨銘心。

    所以他努力在做個有心的人。

    有心之人，人情往來，必不可少。

    江桐抿了抿唇，眸光清潤道：“恩公稱不上，不過，同賞春景，共飲一杯倒是不錯?！?/br>
    秋亭見他接受邀約，喜不自勝道：“行，那便這么說定了，明日咱們瑤池河畔相會?！?/br>
    ，

    作者有話說：

    明天文案名場面，男主要被大大虐心，也會感同身受當(dāng)時時女主的種種，后悔不迭。感謝在2023-03-15 23:37:14~2023-03-19 22:29: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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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人非

    ◎她如今，郎君在側(cè)，有新人相伴了?！?/br>
    與秋亭告別后, 江桐坐上了回客舍的馬車。

    這兩日江桐與江柯還未來得及置辦府宅，故而落腳處還在原先的客棧，上了馬車后, 江桐將方才黃門侍郎塞給他的紙條從袖中取出。

    展開端詳了一遍。

    “本官惜才愛才，期君臨府, 翹首盼之?！?/br>
    落款竟是內(nèi)閣閣老高松。

    這是本月收到的第三封了。

    面對此，江桐自是不予回應(yīng)的, 他知曉如今他們這群新科進士實際是在風(fēng)口浪尖上，到處都是圣人的耳目, 盯著他們是否會入派結(jié)私，只不過，盡管他屢次對此視而不見，高閣老卻好似耐心十足, 竟連三顧茅廬這等屈尊降貴的事, 也甘愿。

    他輕抿唇角，心中淡然, 只覺此事無趣。

    將那小紙條揉成團，掀開車簾拋擲了出去。

    車窗外，紙團在暗夜中劃出曲線, 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诹说孛嫔稀?/br>
    車轍轆轆, 載著江桐的那輛馬車?yán)^續(xù)徐徐地行駛在升起華燈的街道上。

    *

    皇宮太極殿內(nèi)

    明和帝正在御書房目不斜視地批閱奏疏，徐吳端著一盤點心，笑容滿面走進來，將點心擱在桌上后, 并未即刻離開, 而是隨侍在一旁, 輕聲開口道：“皇上, 老奴方才又聽得風(fēng)聲了?！?/br>
    明和帝手中的朱筆一頓，抬起眼皮瞧他：“如何？”

    徐吳當(dāng)即道：“回陛下，那江探花是個正氣不媚上的，第三回 了，回回都將那信條給丟了，一次都未登過那高府的大門。”

    明和帝聽了徐吳的話，微微頷首，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滿意。

    “與朕想得差不離，是個身正剛直的?！?/br>
    徐吳拍著兄脯保證，“陛下您放心，老奴的人呀，眼睛尖著呢，定幫您把人看得牢牢的，有一點兒風(fēng)吹草動，就來向您回稟?！?/br>
    明和帝道：“若是他心志不堅，那朕便只得另謀人選，若是他一身正氣，那朕便許他鯤鵬展翅，扶搖直上，至于有沒有這個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br>
    徐吳笑起來，微微揮動手中浮塵落在臂彎，“陛下英明，老奴深感其然，佩服得五體投地?！?/br>
    明和帝被他的奉承逗得開了懷，“你就知道逗朕開心?！?/br>
    不得不說，這徐吳是有九轉(zhuǎn)玲瓏心的。常常能說話說得明和帝舒坦。

    畢竟，這世間誰人不喜聽奉承話呢。

    *

    翌日，風(fēng)和日麗，柳綠花紅。

    瑤池江畔，鶯啼燕舞，蒼山點翠。

    車馬絡(luò)繹，游人如織。

    正值煙花三月，天氣明朗和暢，綠樹繁密的林蔭道上，到處都是輕裝簡行的出游踏青之人。

    衛(wèi)燕與李玥亦在其中，點點落翩飛而下，不少落在二人的發(fā)梢肩頭。

    李玥是微服出門的，沒有繁復(fù)隆重的錦衣牽絆，只穿著件素雅寬袖的袍子，行走間風(fēng)姿楚然，眉眼俊秀，宛如天際云霞。

    衛(wèi)燕今日著的也是清簡質(zhì)樸，煙羅紗的妃色對襟，裙裾是輕飄飄的薄紗，在繁花錦簇的花圃間走過時，宛如如風(fēng)中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不得不說，這皆是素雅的裝扮，襯得二人氣質(zhì)出塵不說，還格外登對，怨不得他們走在人群中時，就像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總得引得旁人側(cè)目驚羨。

    這是衛(wèi)燕第一次接受他的邀約，李玥心下有些激動，素日沉穩(wěn)端肅的模樣在今日竟顯些許局促。

    兩人就這么并肩走著，觀賞著兩岸湖光樹影，瀲滟水色，誰也沒有說話。

    氣氛有些凝澀。

    好在不遠處跑來個買花的小童，手中捧著竹編的花籃，甜甜沖二人笑道：“哥哥jiejie，買束花吧?！?/br>
    小女童大約六七歲的光景，還梳著俏生生的羊角辮，烏溜溜的眼瞳流轉(zhuǎn)著光輝，笑的時候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頗有些俏皮的意味。

    將二人并未立刻搭話，她又將目標(biāo)轉(zhuǎn)向李玥，仰起脖頸對著他，大眼睛里滿是企望，“漂亮哥哥，買束花給漂亮jiejie吧，你們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跟天仙一樣好看?！?/br>
    李玥被她逗樂了，望了身側(cè)衛(wèi)燕一眼，目光深深，柔聲道：“既然我們是你見過最好看的人，那你從前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是什么樣的？”

    小女童被他問住了，撓撓頭，沉思起來，搜腸刮肚可終是一無所獲，眼巴巴道了句：“不記得了。”

    衛(wèi)燕見他打趣孩子，不由替孩子說話道：“逗趣孩子做什么，沒得被人說以小欺大的?！?/br>
    李玥見她雖是責(zé)他，容色卻是明麗的，嘴角亦是掛著笑的，亦跟著笑起來。

    “某只想知道，衛(wèi)姑娘的容色，比之旁人，到底有多出色?！?/br>
    李玥嗓音沉沉，看她的時候，眸光繾綣，如藏著一泓清泉。

    飛花漫天，杏林如煙。春光如畫的光景里。眼前人將小女童手中的花接過，交在了她的懷里。

    猝不及防被塞了滿懷。山花淡淡的香氣縈繞鼻尖。

    衛(wèi)燕有一剎那的失神。

    “小女童頗得我心，盡數(shù)買下來贈與佳人。還望姑娘莫棄?！?/br>
    李玥眸光清冽，一字一句清晰地對衛(wèi)燕說著話，嗓音清澈朗潤。

    一剎那，杏花煙影里，面如冠玉的郎君宛如陌上少年郎。

    小女童又驚又喜地從李玥手中接過一整錠銀子，千恩萬謝，跳著跑著離開了。

    輕快的笑聲在林間回蕩。

    衛(wèi)燕低頭望著滿懷紅艷的花束，思緒飄轉(zhuǎn)至從前。

    曾經(jīng)，她何嘗不是愛花的女子。

    也企盼心上人能買來花束贈予她。

    可是，那似乎是一種奢望，即便再多的暗示，再多的表露，回應(yīng)她的也只會是空落落的暢想，曇花一夢罷了。

    那人心冷似鐵，不通人情，更別期許會贈與她鮮艷明媚的花朵，或是旁的什么心愛之物。

    這一切幻想，不過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鏡花水月，不堪一擊便破碎。

    衛(wèi)燕如此想著，心中頓生百感千愁。

    她自認為不會再想起過往，看淡了一切，可還是會為某個場景所觸，牽動心緒。

    衛(wèi)燕杏眸中染了一絲不可察的感喟，低垂下首，輕輕道了句，“謝謝?！?/br>
    這聲謝謝，大約是為李玥圓了她從前的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