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記 第61節(jié)
入夜,孟允棠剛在周氏那里吃過飯回到自己屋里,穗安端茶進來的時候?qū)λ溃骸澳镒樱铱吹酱罄稍谖覀兾萸暗穆房谂腔?,像是要來找你,又猶豫的模樣。” 孟允棠捧著穗安遞來的茶杯,道:“他最近老不見人影,不知在做什么,你把他叫來,我問問他?!?/br> 穗安出去,不多時孟礎(chǔ)潤就跟著她來了。 孟允棠最近心思飄飄忽忽的,剛才吃飯時也沒見著他,現(xiàn)在乍一見,見他曬得黑黑的,人也精瘦了,嚇了一跳,問他:“你最近做什么去了?怎的又黑又瘦?” “沒做什么,跟胡十一他們在外頭練習馬術(shù)而已?!泵系A(chǔ)潤含糊其辭。 孟允棠并未生疑,只道:“那你也跟阿爺阿娘說一聲,日日一早出門天黑方回,他們擔心呢?!?/br> “我知道了。”他低頭,握成拳的手指緊了緊,抬眸問孟允棠:“阿姐,你能不能借我二十貫錢?” 孟允棠驚訝,放下茶杯問:“你要這么多錢做什么?” “我一個朋友家里借了公廨本錢做生意,賠了,眼看祖宅都保不住,要流落街頭,我們都幫著想辦法呢。這筆錢短期內(nèi)他未必能還得上,以后我慢慢還給你?!泵系A(chǔ)潤抑著些撒謊的緊張感道。 “很好的朋友嗎?”孟允棠覺得這家人有點不靠譜,哪有拿祖宅做抵押去借公廨本錢的? “很好的朋友?!泵系A(chǔ)潤道。 孟允棠猶豫了一下,就讓穗安與禾善去拿錢,又對孟礎(chǔ)潤道:“我是瞧你有義氣,對方又急用才借的。但是可一不可再,你交朋友也交靠譜些的?!?/br> 孟礎(chǔ)潤笑出兩排大白牙:“謹記阿姐教誨,謝謝阿姐。” 孟允棠嗔怪:“油嘴滑舌。對了,義姐喊我和以薇明日去璟園賞花呢,你去么?” 孟礎(chǔ)潤笑容微斂,道:“花有什么好賞的?我不去。” 不去拉倒。 穗安和禾善把二十貫錢拿來后,孟允棠讓找塊布包起來,叮囑孟礎(chǔ)潤:“別讓阿娘知道,阿爺剛丟了差事,要是讓阿娘知道你還拿大筆錢去替朋友還債,定揪你耳朵?!?/br> 孟礎(chǔ)潤垂眸,接過沉甸甸的布包,道:“知道了,阿姐你待我真好。” “快走吧快走吧?!泵显侍目粗麘牙锬且淮蟀赡茉僖不夭粊淼腻X,鬧心得很。 孟礎(chǔ)潤抱著錢出了門,走出好一段路,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孟允棠亮著燈的窗戶,停佇了片刻,扭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璟園坐落在興慶宮中,乃是皇家園林,能被高安長公主邀請去璟園賞牡丹的,那都是家里在朝中有分量的。 孟允棠姐妹兩個在宮門前下了車,看著來往貴婦娘子那氣派,心里難免有些發(fā)怵。 賀令芳招呼兩人:“彤娘,這邊走。” 孟允棠帶著孟以薇跟上賀令芳,心中暗暗寬慰自己:就來看她們愛吃什么口味的糕點而已,又不圖求什么,不必心虛。 璟園一角的湖邊,賀礪與魚俊義兩人并排坐在一株花開如雪的櫻花樹下,支著兩副釣魚竿。 隨從們都站在遠處。 “這件事,賀大將軍真的不考慮了?”魚俊義眼睛看著湖面,語氣淡淡地問道。 “某生來桀驁,不欲拿終身換前程,多謝魚將軍一番美意了。聽聞魚將軍壽辰在八月,某必為魚將軍獻上一份大禮?!辟R礪道。 魚俊義笑:“可別是獻給童廉的那種大禮?!?/br> 賀礪也笑:“魚將軍說笑了,某又不是三歲孩子,豈會分不清敵友?” 聊了沒兩句,賀礪起身離開。 鹿聞笙在路口迎上來,低聲道:“阿郎,孟小娘子來了,此刻就在牡丹園中?!?/br> 賀礪略一頷首,就朝牡丹園之側(cè)的三層閣樓走去。 閣樓二層有數(shù)位年長的女眷憑欄賞花,賀礪就沒停頓,直接上了三樓。 三樓四面都有平坐,平坐上擺放著坐床與幾案,供人喝茶賞景。 東面和南面都可以看見牡丹園,賀礪站在東南面的交界處,目光略略往園子里頭一掃,很快就看到了孟允棠。 她今日穿了件橘紅色的衫子,松石綠印花長裙,挽著一條淡粉偏白的披帛,頭上挽了個可可愛愛的元寶髻,正和她的庶妹孟以薇與另外一名帶著女娃的女子站在一處。 離三人不遠處是一群年輕女眷,被眾星拱月的那個穿了條顏色與孟允棠衫子一樣的裙子,一群人不知在說什么,不時有人望向孟允棠那邊。 孟允棠那三人神情有些不對,轉(zhuǎn)身往遠離那群人的方向走了一段。 賀礪正觀察那邊情況,耳邊飄來臨近那張坐床上兩名男子的對話。 “鄭兄,今日這璟園之內(nèi)美人如云,人面花靨交相映,真是讓人目不暇接啊,以你的眼光來看,哪個堪稱魁首?” 姓鄭的往院中看了看,用手中折扇指著一個方向道:“以我的眼光來看,那個著紅衣綠裙的最合眼?!?/br> “紅衣綠裙?哪個紅衣綠裙?下頭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就那三個人站在一處,牽著女娃的娘子旁邊那個子小小的,皮膚白得發(fā)光那個。”鄭姓男子指點著道。 他對面的男子終于看到了他指的那個,觀察半天,道:“那個美貌好像尋常啊,就皮膚白了點。我覺得還是和靜縣主好看些。” 鄭姓男子搖頭哂笑,不語。 對面的男子見狀,追問道:“鄭兄為何這副表情,難不成這里頭還有何玄機不成?” 鄭姓男子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看小娘子也是只看臉的,但是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紀,就知道看小娘子不能只看臉了?!?/br> “不能只看臉,那還看什么?” “真要說起來,學問就大了,得像看玉一般,水頭顏色形狀質(zhì)地結(jié)合起來看。” “請鄭兄教我。”那男子急切道。 鄭姓男子見他誠心請教,便放下茶杯自得道:“容貌固然重要,但我們找小娘子,也不能光圖個賞心悅目不是?如果兩個小娘子都好看,又不能兼得的情況下,選哪個?自然是選睡得舒服的那個。” 賀礪聽到此處,蹙眉向那兩人看去。 可惜那兩人說得正投入,鄭姓男子又背對他這邊,并未發(fā)現(xiàn)他在一旁虎視眈眈。 “都沒睡過,怎知哪個睡得更舒服?” “這不就到了考驗眼力的時候了?就譬如我方才指的那個小娘子,你看她,膚色瑩潤,體格嬌小,骨rou豐腴,這種一看就軟綿水潤的,睡起來最舒服。而且我跟你說,皮膚這么白的小娘子,那處都粉……” 話還沒說完,就被賀礪從后頭一把薅住了發(fā)冠臉朝下砰的一聲按在了幾案上,砸得茶杯碎裂,那血一下子就淌了出來。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男子驚得目瞪口呆。 “還不滾?”賀礪目光冰冷地掠過他的眼,如刀鋒刮過。 那男子連滾帶爬地跑了,鞋都沒顧得上穿。 被賀礪按住頭的鄭姓男子還在掙扎,只是他這種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長安豪門公子哥兒,力氣怎能與賀礪相比。 賀礪按著他的后腦勺讓他的臉在碎瓷上滾,口中道:“下流東西,作死作到我面前?!?/br> 鄭姓男子慘叫,嗚嗚咽咽地求饒,屁股底下淅淅瀝瀝的水液滲出,一股子尿sao氣。 賀礪嫌臟,跳開一步放過了他。 鄭姓男子抬起臉來,臉被茶杯碎片割得鮮血淋漓不說,鼻梁斷了,鼻腔間流血不止,門牙都崩了兩顆,真是慘不忍睹。 賀礪看他這副慘狀,心中怒氣稍減,轉(zhuǎn)身帶著鹿聞笙下了閣樓,往牡丹園走去。 孟允棠那邊,孟允棠來了牡丹園之后遇到了姜玉初,本來挺高興的,誰知就因為衫子跟那和靜郡主的裙子撞了色,就被和靜郡主身邊那些小娘子明里暗里的挑刺針對。 她們也不來當著你的面說,就在一旁用你聽得到的聲音議論,一驚一乍地從家世說到和離的事,仿佛她這樣的家世經(jīng)歷有多離譜一般。 孟允棠想走,可又要顧及賀令芳的面子,只得離她們遠些,來個耳不聞為靜。 “誒?那不是賀六郎么?!彼齻?nèi)齻€在角落賞花的時候,姜玉初忽然看著不遠處低聲道。 孟允棠抬頭一看,還真是。 他今日穿了件深藍底的圓領(lǐng)袍,上面的金線繡紋在陽光下熠熠生活,就如同他那張臉一樣。 他與賀令芳高安長公主走在一處,還有其他家的夫人,煊煊赫赫的一群人。他身材頎長,比那些夫人至少高上大半個頭,可不叫人一眼就瞧見了。 包括和靜縣主在內(nèi)的那群小娘子一見,忙迎了上去,各自找到自己的娘親,鶯聲燕語的一片祥和。 孟允棠收回目光。 一旦想到兩人的家世差距,她總會變得沒有自信。她很明白,除了幼時的那段感情外,她與他身邊的貴女們相比,并沒有任何優(yōu)勢。 雖然他那日說了許多話寬慰她,但現(xiàn)實的問題,要靠言語消除憂慮,總是很難的。 “我們也過去吧,賀大娘子在瞧你呢?!苯癯醯?。 孟允棠知道她們都在那兒湊趣,就自己和姜jiejie以薇站在這兒,屬實是有些突兀,就與姜玉初她們一道走了過去。 經(jīng)過賀礪身邊時她低著頭,沒看他,也沒與他打招呼,徑直走到賀令芳身邊。 方才入園時賀令芳已經(jīng)對眾人介紹過她,都見過禮了,所以此時也不用再客套了。 一群人慢慢地往前面走,不時有小娘子出言點評圃中牡丹的品種與品相,有些還會吟詩助興,表現(xiàn)之意分外明顯。 “和靜縣主?!弊咧咧R礪突然停了下來,揚聲喚道。 眾人一頓,都回首看和靜縣主。 和靜縣主的母親燕王妃笑著將她往前輕推。 原本這次來赴賞花宴就是魚俊義說要為和靜與賀礪做媒,看這情況,當是成了。 和靜縣主雙頰粉艷,矜持地來到賀礪身邊,道:“賀大將軍是有何事?” 賀礪面朝花圃負著雙手,道:“縣主覺著,這滿圃的牡丹,哪一朵最好看?” 眾人聞言,都以為他要摘花送給和靜縣主,一陣眉來眼去心照不宣。 和靜縣主也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她指了一朵開得正好的魏紫道:“那朵甚好?!?/br> 賀礪俯身,探手去圃中摘了那朵魏紫,向著和靜縣主轉(zhuǎn)過身來。 和靜縣主貞靜地站在他面前,在眾人的矚目下紅透了雙頰。 賀礪將她從頭打量到腳,道:“眼光不錯,人丑了些,配不上這朵牡丹,可惜了?!闭f罷一臉掃興地將手中牡丹往花圃中一扔,揚長而去,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貴婦人和小娘子。 和靜縣主回過神來,羞憤欲死,用帕子掩著臉,哭著穿過人群跑了。 燕王妃忙帶人去追。 高安長公主看身旁的賀令芳:“這……” 賀令芳只想扶額。 作為主家,高安長公主自然要去照看撫慰燕王妃母女,賀令芳也少不得要跟去代賀礪賠罪。 孟允棠帶著孟以薇和姜玉初繼續(xù)在花園中慢慢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