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青梅記 第29節(jié)
賀礪帶著鹿聞笙徑直回了衛(wèi)國公府。 守?zé)舻氖膛娝貋恚蛷姆坷锿肆顺鋈?,稟道:“枕套被褥皆已換過,請阿郎安置。” 賀礪蹙眉:“誰讓你換的?” 聽他語氣不善,侍女嚇得慌忙跪伏在地。 “下去!”賀礪心煩地背過身去。 第26章 孟府, 送走賀礪之后,孟扶楹有好多話想問孟允棠,但想著夜深了, 孩子折騰了這么久,擔(dān)驚受怕的, 也該累了,就讓孟允棠和孟礎(chǔ)潤都回去休息。 孟允棠回到自己房中,洗漱一番上了床,累是累,一時半會兒卻還睡不著。 賀礪臨走時說會幫忙去龍泉茶館找穗安,也不知道現(xiàn)在找到人沒有? 想到賀礪, 她又迷茫起來。她以前排斥他,是因為她一直覺得他欺負(fù)她,而別人卻還因為他與她的關(guān)系而嫉妒她針對她, 讓她覺得很委屈。 可是今天他又說, 他沒欺負(fù)她, 如果別人因為他而欺負(fù)她,那是別人的錯, 不是他的錯。 真是這樣嗎?難道一直以來都是她錯怪了他,遷怒了他? 孟允棠手指抓著錦被邊緣, 一雙烏眸在昏暗中閃著微光。 不對啊,就算是當(dāng)初他送玉佩和彩衣給她不算欺負(fù)她,那他確實欺負(fù)過她啊。小時候他個子高,她想叫他摘一枝花給她, 他直接把花枝勾下來讓她自己摘, 然后趁她走過去折花的時候故意手一松,把她嚇一跳不說, 花枝還把她的發(fā)髻都給勾散了,這不叫欺負(fù)? 還有他故意提前在花園中藏個假虎頭,然后假裝跟她玩捉迷藏,在她找他的時候把虎頭從黑黢黢的假山洞里伸出來嚇唬她,這不叫欺負(fù)? 類似的事情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還有今天晚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親她就是欺負(fù)她啊,跟他的嘴是不是刑具有什么關(guān)系?他本來就不該親她! 孟允棠忍不住懊惱地伸手敲額頭,當(dāng)時怎么就沒想起這些來,竟被他駁得啞口無言,倒像是自己理虧一般。 她翻個身,繼續(xù)回想今天發(fā)生的事,發(fā)現(xiàn)追根究底,自己還是栽在一個錢字上。孟雅欣要不是說要還阿爺錢,她是絕不會跟她走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還真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吃一塹長一智,以后但凡是人品有問題的人,不要說是還錢,就算說要送錢給她,也絕不能跟她走。今日好在是把她送去了衛(wèi)國公府,要是送去別處,怕是就真的遂了他們的意了。 只是,賀臨鋒一開始為什么要那樣對她?若說是氣惱她八年前的還玉佩之舉,可他已經(jīng)知道是她收殮了他的家人?。繛榱吮扑咽諝毸胰说氖抡f出來?那也用不著用那種方式逼她吧? 而且當(dāng)她說出她嫁過人的話時,他看上去真的好生氣,難、難道他真的喜歡她? 可是八年前分別時,兩人才多大?如今他回來,與她也才見過幾面而已,說這就喜歡了,也太勉強了。 也許,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吧。當(dāng)年她拒了他,卻嫁給了在他看來不如他的晏辭,他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打擊,所以才會那么生氣。 好在今天都說開了,他也領(lǐng)了她為他收殮家人的情,以后,當(dāng)是不會再為了這件事為難她了。 孟允棠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床上躺平,又想起了穗安。東市的坊墻不比長興坊的坊墻,高沒有兩丈也有一丈半,縱使賀臨鋒的人能翻進(jìn)去,估計也沒法帶著穗安翻出來。穗安得待到明日午時東市開市才能出來了。 不過東市雖然閉坊,里頭一應(yīng)旅舍酒館還是開門營業(yè)的,穗安身上應(yīng)該帶了些錢,只需安全無虞,也不會凍著餓著。 如此一想,孟允棠安了心,困意上涌昏昏欲睡。 混沌中不知為何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賀臨鋒長發(fā)披散衣裳半解的模樣來,那強健的臂膀,看一眼都讓人心驚rou跳。 “真不檢點!”孟允棠小聲咕噥一句,將薄被拉高,蓋住了隱隱發(fā)燙的臉。 次日一早,孟允棠照例被街鼓與寺廟鐘聲吵醒,要是還在閔安侯府,這會兒她就該強迫自己起床,洗漱洗漱收拾整齊了去給她婆母晏夫人問安了。 可現(xiàn)在是在家里,沒人管她什么時候起床,所以她只是幸福地翻了個身,拉起被子遮住耳朵,就繼續(xù)睡了。 待她終于睡飽了起床時,發(fā)現(xiàn)天光還不是很亮,起床一看,才知道外面下雨了,不是那種噼里啪啦嘈雜的雨,是牛毛般潤物細(xì)無聲的雨,所以也沒聽見雨聲。 她在房里用過早飯,就打算去找周氏問問孟雅欣那邊她打算如何處置。 “夫人?夫人一早就出門了呀!”聽說她要去找周氏,禾善道。 “什么?出門了?可知她去哪里了?”孟允棠問。 “不知?!?/br> 孟允棠有些著急,不知阿娘是不是去找孟雅欣了,會不會有事? 她想去找她,可是這樣的下雨天,道上泥濘得很,孟雅欣的婆家在升平坊,走過去也有一段距離…… “我阿爺呢?阿潤呢?”她問。 禾善道:“阿郎一早也走了,大郎是和夫人一道走的?!?/br> 好吧,有阿潤陪著阿娘,她也能放心些。 孟允棠從滴水的檐下走回屋里,又想起了買馬之事。待天晴了,須得盡快買一匹馬,如此才不會耽誤出行。 升平坊,鄭府。 孟雅欣的公爹鄭元彬在右衛(wèi)任奉車都尉,從五品下,比孟扶楹這個正八品上的西市丞足足高了八個等級。一大早也不是去別家拜訪的好時辰,畢竟誰家主母一大早沒有一堆事務(wù)等著要料理呢?所以鄭夫人招待周氏難免就輕慢了些。 聽周氏說是來找她的大兒媳孟雅欣的,她引周氏在正堂坐下,命丫鬟在一旁伺候著,就欲托詞離開,不想?yún)s被周氏喚住。 “鄭夫人且慢離開,今日之事,還需當(dāng)著夫人的面問清楚?!敝苁系馈?/br> 鄭夫人見她面色緊繃神情嚴(yán)肅,一時倒不敢大意了,重新在主位上坐下,問周氏:“不知孟夫人今日上門,究竟所為何事?” 周氏道:“還是待孟十娘來了再說吧?!?/br> 那邊孟雅欣剛從鄭夫人處問安回去,丫鬟來稟,說是她三嬸嬸來了,鄭夫人叫她過去相見。 她想著必是昨晚孟允棠一夜未歸,周氏聽了丫鬟的話,問她來了。她先自在心中將說辭準(zhǔn)備好了,施施然來到鄭府內(nèi)堂,向鄭夫人與周氏行禮。 “孟夫人,十娘來了,你有事不妨直說吧?!编嵎蛉说馈?/br> 周氏自坐床上起身,徑直走到孟雅欣跟前,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孟雅欣看著周氏冷厲的眼神,到底是做賊心虛,心中有些發(fā)怵,勉強擠出笑容,嗓音嬌柔道:“三嬸嬸一大早來尋我……” 她話還沒說完,周氏忽的揚起手來,“啪”的一聲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手上戒指將孟雅欣的臉都劃破了,滲出血來。 堂內(nèi)眾人都驚呆了。 這還不算完,周氏左右開弓,一連扇了孟雅欣五個巴掌,那邊鄭夫人才反應(yīng)過來,忙叫丫鬟:“還不去把孟夫人拉開!” 鄭府的丫鬟一擁而上,將周氏從孟雅欣身邊拉開。 周氏一甩胳膊,厲聲道:“放開!” 拉著她胳膊的丫鬟都去看鄭夫人。 鄭夫人見孟雅欣右半邊臉紅腫不堪,左半邊臉血rou模糊,也不知破相沒有,一時氣怒交加,對周氏道:“孟夫人,我不管你與十娘之間究竟有何恩怨,但你上我鄭府門上來,當(dāng)著我的面將她打成這般模樣,是欺我鄭府無人嗎?” “鄭夫人你如此維護(hù)她,想來她昨日做下的下作事夫人必然也是知曉的了。你覺著我不該來鄭府鬧這一出,那好,咱們?nèi)ス俑f道清楚!”周氏憤怒地一把甩開抓她胳膊的丫鬟,伸手捋直衣襟。 孟雅欣猝不及防被周氏連扇幾個巴掌,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抹,一手的血,嚇得又哭又叫,一疊聲地叫鄭氏為她做主。 鄭夫人已經(jīng)很久沒有面對過這般混亂的局面了,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先是吩咐丫鬟去拿水,布和藥膏來給孟雅欣處理頰上的傷口,然后對周氏道:“孟夫人,方才我急中出錯,失禮了。事已至此,你不如索性將事情說清楚吧,這般發(fā)作一通,委實讓人摸不著頭腦?!?/br> 周氏站在堂中,猶自不甚解恨地狠盯了孟雅欣一眼,這才回轉(zhuǎn)身對鄭夫人道:“鄭夫人,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昨日下午,你這好兒媳將我女兒誘至東市龍泉茶館,用一杯下了藥的茶水將她迷倒,隨后將人送到衛(wèi)國公府。此事,你知情嗎?” 鄭夫人消化了一下周氏話中的意思,驚詫地看向孟雅欣。 “母親,我沒有,我只是與七堂姐一起去喝了杯茶,后來我結(jié)賬的時候堂姐先走了,我結(jié)完賬出來,她的丫鬟說沒接到她,我看著天色不早快閉坊了,急著回來沒幫她們一起尋找堂姐而已,三嬸嬸……三嬸嬸怎能編排這樣的罪名來污蔑我?”孟雅欣一手掩著被戒指劃破的臉頰,一邊哭一邊楚楚可憐地辯解道。 聽了孟雅欣的話,鄭夫人驚疑難斷,周氏卻只看著她冷笑,道:“滿口謊言,屢教不改!既如此,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我們官府見!”說著,她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就要走。 第27章 鄭夫人哪能讓她就這么走了?忙起身阻攔道:“孟夫人, 咱們都是親戚,有什么話家里說不明白呢?再說這種事,不論真假, 那宣揚出去,對她們小一輩的名聲都不利不是?” 周氏似被她這番話點醒, 站著沒動。 鄭夫人忙將她請回去坐下,屏退堂中下人。 孟雅欣想要借傷離開,鄭夫人不咸不淡道:“你三嬸嬸特意來一趟,又是這么大的事,不說清楚了大家都不好過。傷,在此處也能處理。” 孟雅欣察覺鄭夫人態(tài)度改變, 忍不住心慌起來。 鄭夫人放緩語調(diào)對周氏道:“孟夫人,你所言之事,我委實不知情。不知令千金現(xiàn)下可曾回家?” 周氏道:“勞鄭夫人關(guān)心, 昨晚亥時衛(wèi)國公便親自將她送回了家?!闭f到這里, 她偏過臉剜了孟雅欣一眼, 道:“有人見衛(wèi)國公回長安后對小女多有維護(hù),便想以這種下作手段去阿諛奉承, 殊不知衛(wèi)國公與小女是有情義,但卻是兄妹情義, 絕非她們所想的那種齷齪關(guān)系!對于昨日發(fā)生之事,衛(wèi)國公也深感憤怒,本想親自處置,是她三叔求情, 衛(wèi)國公才答應(yīng)讓我們自行處置, 如若不然……” 她扭頭看向鄭夫人,道:“按大唐律, 拐賣人口者,主犯判絞刑,知情不報者流三千里。鄭夫人,孟十娘作為此案的參與者,又是你鄭家的兒媳,你說,你要如何才能讓人相信對于此事你鄭家人絲毫不知情?” 孟雅欣嚇得臉色慘白。 鄭夫人也是心頭突突直跳,勉強道:“孟十娘雖是我鄭家兒媳,但更是孟家人吶?!?/br> “此事除了她,她那兩個兄長亦有參與。都是為人母者,鄭夫人覺著,我對他們一家落得何種下場,還會于心不忍嗎?”周氏道。 鄭夫人一聽,知道這是個泥潭,自己千萬不能踩進(jìn)去,便對孟雅欣喝道:“事到如今,命都攥人手里了,你還不說實話?!” “母親,我沒有拐賣七堂姐,我只是……只是……” “只是將她騙到龍泉茶館,給她下了迷i藥,然后配合你那兩個兄長將她偷偷從龍泉茶館送到衛(wèi)國公府而已,是嗎?”周氏不等她說完便接話道,她陰狠地瞇起雙眸,道:“可是你們弄錯了一件事,這樁案子到底如何定性,你們說了不算,衛(wèi)國公說了才算。他說是,便是!” 孟雅欣腿一軟跌在地上,失魂落魄地都顧不上去捂頰上的傷口了。 鄭夫人也是心亂如麻,但是周氏沒有直接去報官,而是來了鄭府,這讓她心里有了點底。去報官孟雅欣和他們鄭家人固然落不著好,但對于周氏的女兒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周氏所求,不過是盡量保住女兒的名聲,然后讓孟雅欣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罷了。 “這樣的事情,聽著都令人發(fā)指,好歹也是伯府出來的千金,你、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鄭夫人嫌惡地將目光從孟雅欣身上移開,看著周氏語氣略帶討好道:“孟夫人,既然令千金是受害人,那你說吧,此事該如何處置?” 周氏瞪著孟雅欣道:“按照我的意思,殺了她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鄭夫人和孟雅欣都呆住。 周氏嘆了口氣道:“但她畢竟不是奴婢,怎能任意打殺?鄭夫人,她現(xiàn)在是你鄭家人,你看著辦吧。只有一點我需得提醒你,昨夜衛(wèi)國公答應(yīng)將此事交給我們自行處置時,曾說,若是我們處置得不好,他會插手。鄭夫人你……好自為之?!闭f完,她就起身與鄭夫人見了一禮,轉(zhuǎn)身走了。 前院,孟礎(chǔ)潤正等著周氏,見周氏出來,忙迎了上來,剛想問她事情處理得如何,猛然瞧見她前襟上竟然沾著點血跡。 “阿娘?你衣服上怎會有血?受傷了?”他緊張地問道。 周氏低頭瞧了瞧,又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道:“放心,不是我的血。” “你手上也有血,不是你的血,這是誰的血?” 周氏退下右手中指上戒圈有問題的戒指,淡淡道:“孟雅欣的血?!?/br> 孟礎(chǔ)潤大驚失色,一把捉住周氏的胳膊道:“阿娘,你不會把她殺了吧?不是說好不許與她同歸于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