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溫柔強大又短命的丈夫 第122節(jié)
按理說幻境這東西的漏洞就是被境中人發(fā)現(xiàn)這一切是假的, 屆時將自動消散。 可她明明都察覺了, 江暮晚的鬼魂還在喋喋不休,字字句句吵得她頭疼。 她不勝其煩, 正要關閉聽覺,就聽對方提到了秦江月。 幾乎一瞬間, 她再次對上魂魄的眼睛,清楚看到其中的自嘲與諷刺。 “我只生下了你,卻未曾養(yǎng)育你,將留給那個男人照顧……他沒有將你照顧好, 讓你吃虧受罪,我都已經(jīng)看到過?!苯和順O慢地說,“所以你珍重秦江月超越我,我一點都不意外, 也不生氣。” 薛寧心里古怪橫生, 拿出靈識來看眼前魂魄,居然看不出分毫破綻。 “但男人是不可靠的,寧寧?!苯和矸路鹂床坏剿膽岩珊蛶状螄L試驅散她, 抓住微少的時間說自己想說的話,“這天下的男子負心薄幸, 無一人靠得住, 哪怕是化劍仙尊也不行。你不能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給他,讓自己被他牢牢掌控?!?/br> 江暮晚飄到薛寧面前, 她的眼神陰冷而偏執(zhí):“男人都是騙子,他們的花言巧語和愛慕憐惜都是暫時的,當你沉浸其中全心投入,他們就會犯下你無法接受的錯誤,完全違背從前的承諾,將你置于水深火熱之中?!?/br> 薛寧猛地想起慕不逾在吐真丹下說過的話。 薛琮對不住江暮晚,所以江暮晚才要離開無爭仙府。 這魂魄居然知道這么多,她真是幻象嗎? 是寶塔讀取了她的記憶,覺得這地方可以發(fā)揮,所以才從這里引起她的注意? 不得不說,有點成功。 薛寧一邊不著痕跡地找一層的出口,一邊耐著性子問:“你遇見的男人做了這樣的事嗎?” 江暮晚突然沉默下來。 她靜靜看著薛寧,終于戳破:“你覺得我是假的,是秘境對你的考驗,但我不是?!?/br> “我已無rou身。我的rou身入魔,變得無法自控,變得不堪入目,不要也罷?!?/br> 江暮晚慢慢說:“魔神逼我入魔,將我?guī)нM秘境,讓我引誘化劍清妙仙尊。你我是母子,母子連心,他借我攪亂你的心脈,借我看你與仙尊所有的過往,我也都看見了?!?/br> “他要我利用這些假扮你迷惑仙尊,趁機殺了仙尊。哪怕殺不了對方,待仙尊入了迷局,再由魔神來點破我是假的,那么與愛侶的母親茍且,依然會讓化劍仙尊顛覆道心,生出心魔,再不是對手,和你也再無可能?!?/br> 話說到這里,薛寧已經(jīng)完全相信她不是幻象了。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盯著她低聲問:“你做了?” 江暮晚笑起來,陰測測的笑容與畫卷中溫柔和善的女子再無相像,與原身卻很像。 薛寧莫名想起原身在往事鏡模仿母親的樣子,眉頭狠狠皺在一起。 “我試過,但不是為了履行魔神的命令,而是為你?!彼绱苏f道。 薛寧:“為我?” 魂魄逼近她,她面頰因為生魂的陰冷而結了霜。 凡人的生魂不會有這種陰冷的程度,而魔是沒有魂魄的,江暮晚是從人變成魔,做人的時候還被傾天以禁術續(xù)命,是以魂魄才會如此古怪。 薛寧更確定她真的是江暮晚。 她手里只有一個泡泡圈,并不適合戰(zhàn)斗,說是手無寸鐵也不為過。 可她沒有對未知生出任何懼怕。 她只覺得卑鄙。 眼下知曉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卑鄙。 “是為你?!苯和砬治g著她的溫度道,“我的魂魄快要散了,化劍殺了我,他的劍意冰寒,威力強大,哪怕是魔神想留住我的魂魄再折磨也是無法。” 她飛起來一些,放開薛寧的溫度:“我要借你的氣息才能將話說完,方才吞噬了一些,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這句關心,突然就拋開了所有的憎恨與偏執(zhí),真摯認真地叫薛寧氣不起來。 她困擾地闔了闔眼,江暮晚嘗試摸摸她,但失敗了。 “我得讓我的女兒知道男人靠不住的。哪怕是許諾想到別的女子就會人神俱滅的仙尊,也是不可靠的。他會認不出你,會有后悔的一天,仙族神族,聽起來就無所不能,允諾你留下氣息在劍印之中的人,焉知未來不會有一天背棄諾言,突然冒出什么辦法來將你的氣息從劍印里抹去,再放別人的進去?” ……說得好有道理,薛寧居然無法反駁。 “不過仙尊確實要比我想象中了解你愛重你,他沒有認不出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我不是你?!?/br> 薛寧長睫顫動,緩緩抬眸望進她的眼睛。 “但那又怎樣呢?他后來看出了我的身份,還是選擇殺了我?!?/br> “明知你我是母女,哪怕你對我沒有感情,但如果真的愛你,怎會擔負著萬分之一的殺母之仇在身上?” 薛寧卻不問秦江月為何殺她:“薛琮如何對你不?。磕闵a(chǎn)后,是如何被傾天帶走?” 稍頓,她聲音輕了許多:“這些年你在魔域,跟在傾天身邊,周身都是魔……過得如何?” 仇恨和偏執(zhí)填滿靈魂深處的魂魄突然就沉靜了下來。 江暮晚眼神變得幽暗不明,薛寧不再干等著她回答,轉身尋找去往二層的出口。 “那里?!苯和砗鋈婚_口,指了一個方向給她。 薛寧尋過去,果然見到前往上一層的階梯。 這么容易上去的嗎? 她剛想過,江暮晚就道:“你會無波無瀾地登上第九層?!?/br> 薛寧回眸,江暮晚低聲說:“因為魔神在那里等你?!?/br> 薛寧瞬間轉身,要離開琉璃寶塔,但失敗了。 入口早已不在,整座寶塔死海一般被魔氣鎖住。 “寧寧,往前走,別怕?!苯和盹h到她身邊,“娘會保護你。” 不等薛寧表示什么,江暮晚就繼續(xù)道:“你定然覺得我說大話,那可是魔神,化劍仙尊上去都不一定是對手,我要如何在他面前保護你?” 薛寧凝望著她單薄的魂魄,看到她重遇之后唯一燦爛的笑容:“我當然可以!我等這一天已經(jīng)很久很久?!?/br> “薛琮護不住你,那就由我來。我忍著良心的不安和惡心吞噬那么多生魂骨粉,哪怕傾天跟我說那只是普通丹藥,我也吃得出來不對。普通丹藥如何讓凡人長生不老?那些男子,做人的做魔的,仿佛都將我們女子當做傻子一般。” “我自然卑賤,低等,毫無用處。跟在薛琮身邊那些年,所有人都說我拖累他,配不上他。他那個師姐每次見了我,都仿佛我玷污了她的師弟一樣神色難看?!苯和碛迫坏?,“我跟在傾天身邊,魔神輕賤我折辱我,但他平等地看不起每一個人,包括傾天,我反而覺得比在無爭仙府時自在?!?/br> 薛寧忍無可忍:“你到底做了什么,當年又發(fā)生了什么?” 江暮晚定定看她,不再兜圈子:“我本想帶你一起走的,可我自己也知道,我沒辦法真的走掉。我遲早會被找到,跟著我不如留在薛琮身邊,至少那是作為凡人的我眼中,從前最美好的未來?!?/br> 故事很簡單,但說來話卻很長。 亂世之中人人自危,可以修仙,可以跟著那些道君真君,是每個凡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薛琮偶然一次去凡間,借住江家?guī)兹?,見到了江暮晚,江暮晚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大家閨秀,溫柔,純?nèi)?,漂亮。沒人會覺得閨閣女子能有什么開闊的眼界,所以誰都不知道江暮晚見到薛琮的一瞬間,就立下決心要離開凡間。 她確實很美,美得哪怕薛琮身為修士依然一眼驚艷。 后面再英雄救美,芳心暗許,道別時留下蛛絲馬跡,待仙君回宗發(fā)現(xiàn)她的小心思,激起心弦回來尋她,一切都順理成章。 江暮晚一開始結識薛琮的目的并不單純,但要吸引別人真的愛上自己,還是薛琮那樣的仙君,自然也要付出自己的真心。 她確實喜歡薛琮,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得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 在成功嫁給對方,得知自己不能修煉,沒有半分靈根時,她也沒有特別失望。 世事都是有失有得。她想,沒有仙緣,是命,但得到了仙君的愛慕,可以和一個作為凡人需要仰止的存在結合,相伴一生,也算沒有白活。 薛琮許諾她一定會找辦法替她延長壽命和青春,她其實也沒有特別執(zhí)念于此,但他向她承諾,哪怕她死了,他也不會再有別人,這就對她很重要。 她不覺得鎖住別人漫長的一生有什么不好,她的生命與修士相比短暫得好比煙花,但她的愛意不輸給這些修士,薛琮回給她這樣的承諾,她配得上。 因為這個承諾,江暮晚也怕他孤單,雖然自己也許活不過百年,但可以有個孩子的話,有子女陪伴身邊,夫君也有所感情寄托。 所以她鋌而走險懷了他的孩子,薛琮一開始極力反對,責備她為何擅作主張,一心要打掉這個孩子,是江暮晚堅持要留下來。 她與這些修仙者格格不入,日日待在雪隱峰上,景色再美都有看厭的一天。 不光是為了薛琮以后可以有人陪伴,她也自心底希望有一個自己的血脈。 一個長得像他們兩人,代表了兩人愛意結合的孩子,她會盡自己所能好好養(yǎng)育她,讓她可以修煉,可以健康快樂的成長,去過自己夢想過卻無法達成的修仙生活。 懷著薛寧的時候,人人都說她凡人之身孕育修士的子嗣,怕是要受盡折磨,最終承受不住放棄。 可她覺得一點都不難受,一點都不累。 她心中始終都在構想美好的未來,直到—— 她的夫君在她臨盆之際突然閉關,長達一個月未曾見任何人,在她生產(chǎn)之前幾天才終于回來,滿身醉意,形容狼狽地跪在她面前,乞求她的原諒。 他背棄了他們的誓言,與別的女人有了肌膚之親。 “那本是我臨盆之前,他最后一次離開仙府平魔。”江暮晚的魂魄顏色變得很深,黑至最濃,已經(jīng)有些泛紅,“他說他和那位始瞧我不起的師姐被魔設計,荒唐一夜,對我不住?!?/br> 薛寧倏地睜大眼睛:“……師姐?” 薛琮的師姐是誰? 無爭仙府如今的大長老,府主慕不逾的妻子,聶槃! “我像個傻子一樣看著自己流血不止,看著他慌張無措地抱著我,讓我不要難過,如何懲罰他都可以,只是不要離開他?!?/br> 江暮晚的魂魄驟然升起,飽含厭惡:“可我只覺得他臟!我很高興你在我面前幾次提及那個人,都沒有稱他是父親。這很好,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父親!” 薛寧有些窒息:“被魔設計,他是被哪個魔設計?”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江暮晚這次氣息又沉寂下來,魂魄的面孔都看得出困擾和痛苦。 “……是……是啊,他是被哪個魔設計?也算我自作自受不是嗎?傾天……如果我沒有救下那只斷翅的怪鳥,是不是后面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果然是傾天。 “我那時并不知道,我無意間救下的怪鳥會是什么大魔。那年我隨薛琮出戰(zhàn),被結界守護在院中,它在我面前奄奄一息,斷了一半翅膀,我見到就救了,我如何會想到,結界里會有魔進來?那鳥在我身邊一個月,薛琮回轉時它才消失,我不知那會埋下這樣一顆種子?!?/br> 江暮晚有什么錯? 薛寧不認為她做錯了任何事。 可她卻深陷這樣的閉環(huán)之中。 “我那時太激動……胎氣大動,薛琮找了府主來替我安胎,他說府主雖不是醫(yī)修,在這方面卻比醫(yī)修還厲害。那仿佛是什么秘密,他說得很小心,我其實根本不在意。只是看著府主靈力中投射出來屬于你的那張臉,我又覺得自己可以堅持下去了?!?/br> “或許我可以跟薛琮和離,帶著你去過普通人的生活?!?/br> “可是怎么辦呢,府主走的時候對我道喜,叫我不要沉溺于過去,早日走出來,因為我的孩子與他靈力相應,身懷木靈根!我竟不知自己該高興還是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