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南傾看著仲桂芝像狗一樣逃竄的背影，冷嗤了一聲。

    她收回視線，回頭就看見顧肆寒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跟剛才冷然的模樣截然不同。

    葉南傾嗓音溫和了一些，“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我喜歡看你這個樣子?！?/br>
    “什么樣子？”葉南傾疑惑。

    “護(hù)短的樣子。”

    “……”

    葉南傾頓了一下，想起自己剛才不顧形象的模樣，臉頰發(fā)熱，欲蓋彌彰地拿起桌上的那杯水，抿了一口，這才故作淡然道：“我怎么可能容忍她那樣說你？”

    有些話顧肆寒不在乎，但她在乎。

    ——

    歸隱寺。

    從半山腰到山頂寺廟的崎嶇小路上，大霧彌漫。

    從山腳一路而來，顧沉跟向聿居然一個其他游客都沒有遇見。

    常人看來都忍不住望而卻步的路途，對于身體素質(zhì)極差且蘇醒以后剛能正常行走不到半年的顧沉來說，則更是艱難。

    山頂之上，破敗的廟宇顯得格外荒涼。

    元貞也算是京都極受歡迎的大師，愿意花重金求他點(diǎn)撥的有錢人不計(jì)其數(shù)。

    但元貞從不接受任何身外之物的贈與，更不是每個人都見。

    被天師拒絕的人，不計(jì)其數(shù)。

    唯獨(dú)，顧沉次次來的時候，天師都不曾拒絕。

    這一次，他剛走至門口，一位掛著佛珠、穿著僧袍似乎等待已久的年輕小師傅跟他打招呼。

    “顧二少，師傅還是在老地方等您?！?/br>
    還是那間茶室。

    元貞依舊以萬年不變的靜坐姿態(tài)映入他的視線。

    茶香裊裊，夾雜在淡淡的沉木香中，更是讓人不由自主心緒寧靜下來。

    顧沉坐至對面，問出在門口的時候就疑惑的問題。

    “一直沒敢問天師，為什么每次都允許我進(jìn)來？”

    元貞微闔的眼眸緩緩睜開。

    “顧沉，還是那句話，前世因，今生果。”

    顧沉蹙眉，“所以大師愿意見我，愿意幫我，也是源于我們之間的因果？”

    元貞微微頷首，“顧沉，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欠過你一條命，所以我現(xiàn)在愿意為你做的一切，皆是源自于你對你的虧欠。”

    “我不死，這因果不滅?！?/br>
    元貞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腦海中浮現(xiàn)起那次暴雨如注、雷聲震天的夜晚。

    少年奮不顧身地跳進(jìn)被洪水淹沒的湍急水流中將他頂上來。

    而后，岸邊的大樹轟然倒下，直直地砸在少年的身上，像是命運(yùn)的怒吼，將少年瘦小的身軀壓進(jìn)那能咆哮不止的水流中。

    更大更急的狂風(fēng)吹過，上游的泥土混雜著巨石滾下，毫無征兆地將少年的身軀徹底淹沒。

    人類在這樣的災(zāi)害面前，脆弱得像是一粒塵埃。

    他看著少年被樹干砸暈，身體被沖走，伸出的手什么都沒抓住。

    回憶的煙塵散盡，少年的面容便跟眼前病態(tài)的年輕人徹底重疊。

    元貞眸中掠過一抹無奈之色，“都是命??！我這雙眼睛看得清許多人的一生，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跟蕓蕓眾生一樣，逃不過既定的宿命，逃不過欠下的債?！?/br>
    說完，他手提茶壺將茶水緩緩注入顧沉面前的杯中，眼中是參透一切的智慧。

    “我知道你又是為她而來。”

    顧沉絲毫不否認(rèn)。

    “大師，那天見你，我所求的兩件事，其中有一件事您還沒答應(yīng)我?！?/br>
    元貞自然記得，顧沉那次來找他，求告知葉南傾今生的命數(shù)和劫難。

    “我還是那句話，窺探命數(shù)是違逆天命的行為，凡事皆有因果，既然有因果，就應(yīng)該順其自然，不宜強(qiáng)求，不該勉強(qiáng)?！?/br>
    顧沉聞言，眸色微暗，“天師，您知道我要的不是這樣的答案?！?/br>
    “那就抱歉了?！痹懨娌桓纳拔已员M于此，其余的無可奉告，何況上一世我圓你一夢，耗盡修為才為你布下陣法換葉南傾重生，早就失去了窺探命數(shù)的能力?！?/br>
    如果不是因?yàn)樗奉櫝恋?，又怎么可能愿意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女花如此大的代價換她新生？

    “我感謝您為我做的一切?！?/br>
    顧沉語氣恭敬地道謝后，又在天師面前跪下，磕了重重的三個響頭。

    “我很抱歉讓您花費(fèi)了如此大的代價。”

    天師無動于衷地盯著他，“我不要你的感謝，這都是我的命，怨不得你。”

    顧沉跪地不起，眼底一片執(zhí)拗，“大師，我知道您有辦法的，對不對？”

    他根本不信天師無法窺探命數(shù)的說法。

    能逆轉(zhuǎn)時光，讓一切都重來的，絕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如果元貞都做不到窺探葉南傾今生的命數(shù)，那還有誰可以做到？

    除了來找元貞，他又可以找誰？

    如果說，葉南傾這一世依舊逃不掉一個慘死的結(jié)局，他只會更崩潰。

    “我不會幫你的！”元貞別開視線，眼不見為凈。

    顧沉愣了一下，“您不會幫我？”

    他眼前一亮！

    “說明這是可以做到的對不對？只是您不肯？”

    元貞：“……”

    敗在細(xì)節(jié)。

    顧沉抓到了元貞話里的漏洞，又趕緊連著磕了三個響頭，“大師，求求您告知我，她這輩子到底能不能圓滿？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我要知道她能幸福，才能安心?！?/br>
    “我虧欠她的……”顧沉想起自己上一世手沾的無數(shù)鮮血，聲音漸漸嘶啞，“我想還給她。”

    上一世如果不是他為了扳倒顧肆寒拿到顧氏的實(shí)權(quán)布局，程方奕跟葉安雅哪里還有什么機(jī)會躋身京都的圈子？程方奕又哪里會肆意妄為到槍殺葉南傾？

    一切都是他的錯。

    在這樣的悔恨中，他煎熬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他從天師那里得知了逆轉(zhuǎn)時光的方法……

    元貞看著眼前年輕人油鹽不進(jìn)的模樣，不由得沉下臉來。

    “之前逆轉(zhuǎn)時光，你我都付出了相應(yīng)的代價，你更是因此再也無法轉(zhuǎn)生，這一次你又想窺探她的命數(shù)！簡直是不可理喻！”

    “何況，就算知道了她這輩子的結(jié)局，你又能怎么樣呢？她命里該死，你就算是讓她重來一千次一萬次，她該死還是得死！”

    元貞也是出離的憤怒了。

    他覺得既然凡事都有命數(shù)，那就應(yīng)該坦然接受。

    這世上可憐人不計(jì)其數(shù)，有的人在大好年華的時候因?yàn)椴⊥吹恼勰ビ粲舳?，有的人年輕時家財萬貫到中年卻窮困潦倒，更有的人一步錯乃至悔恨終生。

    可是這又怎么樣呢？

    大起大落，才是人生啊。

    如果人人都可以逆轉(zhuǎn)時光，人人都想重來，那這個世界，還會存在嗎？

    顧沉被這一字一句質(zhì)問得錯愕，眼底一片茫然。

    片刻，他眼眶微紅，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

    他想，元貞已經(jīng)隱晦地告訴了他答案。

    第714章他看見了黑煙四起，漫天火光

    元貞不止一次地說過，既定的命運(yùn)是改變不了的。

    而那些rou眼所見的改變，其實(shí)也不過是以另一種隱晦的走向呈現(xiàn)。

    本質(zhì)，還是不變。

    上一世程方奕死于被顧沉割喉，這一世卻即將死于心臟衰竭。

    逃不過一個“死”字。

    上一世葉安雅亦是死于顧沉的刀下，這一世更不會好到哪里去。

    有的人命里帶煞，兇險與不祥常伴左右，這就是既定的宿命。

    顧沉依舊跪地不起，眼底的痛色像是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什么。

    “幫幫我吧，大師，我想知道，她在這個世界上還能剩下多長時間?！?/br>
    “看了你就能安心？”元貞面色冷沉，“這只會讓你更痛苦罷了！”

    “看不見，我才會更痛苦?！?/br>
    元貞嘆了一口氣，“最煩你們這些癡情人！”

    說完，他又狐疑地盯了面前看上去就一肚子壞水的年輕人一眼，“只是看看？”

    顧沉認(rèn)真道：“就只是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