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在和郭貴人聞聲，皆從偏殿出來張望。只見宜嬪衣服皺著，鬢角的須發(fā)垂散了下來，盯著地上的碎瓷片發(fā)呆，片刻后臉上浮起暢快的笑意。

    兩人面面相覷，均未上前詢問，二人對她時不時的瘋癲早已見怪不怪。

    慈寧宮里，太后與太皇太后坐在一處閑聊。

    “聽說，玄燁晉了那剛封為常在的宮女做貴人？”太皇太后手里捻著佛珠，淡淡問道。

    太后沒有念經(jīng)的興趣，小口吃著點(diǎn)心回道：“前日里，宜嬪與衛(wèi)常在生了些齟齬，在宮里哭得悲切，被路過的貴妃聽見了，就去翊坤宮里瞧了瞧，當(dāng)時就將二人以妃嬪不睦的罪名都罰了一番。”

    太皇太后是知曉此事的，她沒興趣知道這兩個女人之間的紛爭，只半闔著眼道：“佟丫頭是個心善的，但手段上與皇后比還是差了些?！?/br>
    太后認(rèn)可，又遲疑道：“可是，如今皇后這身子總不見好……”

    太皇太后眼皮微掀，瞅了她一眼，“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能活過正月，也算好的了?！?/br>
    太后沒再說話，如今后宮局勢已漸明朗，她這嫡母只需和未來的皇后處好關(guān)系即可。

    第104章 疑癥

    皇后病逝在一個晴朗的日子里。

    二月二十六日巳時, 皇后忽然乘坐鳳輦?cè)ネ帉m，僅在東暖閣窗邊的暖炕上坐了不到半刻鐘，便溘然長逝。

    是日, 太皇太后還親臨乾清宮，欲要給大行皇后哭喪，被玄燁再三勸阻后, 這才懷著無比傷痛的心情回了慈寧宮。

    這件事在宮里宮外都傳開了，宮人百姓無不紛紛感嘆鈕祜祿氏作為皇后仁德，作為孫媳深受長輩喜愛。

    皇后大喪期間，佟茉雪尋了空檔，來到永壽宮。

    永壽宮里滿樹的海棠開得甚是熱鬧, 海棠樹下還放著皇后曾睡過的躺椅, 躺椅旁擺了張小香幾，上面是半盞喝剩的茶，和幾盤點(diǎn)心果子。

    整個永壽宮, 除了門房，都去給皇后守靈了。

    佟茉雪朝正殿走去，搬了個小圓杌子到海棠樹下坐著，抬頭靜靜望著天空發(fā)了好一陣子呆。

    不多時, 時薇走到她身邊，呈給她一封書信，“娘娘，方才門房太監(jiān)取了封書信過來, 說是朝顏姑娘囑咐他代為轉(zhuǎn)交給娘娘您的?！?/br>
    佟茉雪收回視線，接過信。

    信封上寫著“茉雪親啟”四個字, 佟茉雪拆開信封，花箋上是娟秀的小楷。

    [茉雪芳鑒：你見到這封信時, 想必我已身亡命殞。如果宮里還有人為我的逝去感到悲傷，想必只有你了。

    上次你問，親手所制的香，是否能模擬想象中的海棠香味。我當(dāng)時靜靜冥思，竟忽地睡著了。我哪里知曉海棠是什么香味，盡管想象過，但鼻尖常年氤氳著的藥味，也已經(jīng)使我的嗅覺遲鈍退化。

    只是，那日我睡得很沉，接下來的夜晚也都讓人焚了那海棠香，睡夢果真香甜?；蛟S這就是永壽宮海棠的香味吧，我從前沒曾感知到的，舒適安寧的味道。謝謝你，讓我這沉疴之身，在最后的日子里過得恬淡溫馨。

    我這一生，倒是應(yīng)了皇上那句詩文：凜冬散盡，星河長明。如果死亡是一種解脫，那么這漫長的冬日一過，我就自由了。

    你和我不同，我始終堅信自己的判斷，你的靈魂是自由的，一定不會被深宮中無形的枷鎖給束縛住。楮墨有限，不盡欲言，務(wù)必珍重?！讶A書]

    滿滿三頁信紙，佟茉雪讀起來，卻覺得分外簡短。她此刻心緒荒涼，心中空得像是被切掉了一塊，明明該有深刻的痛意，靈魂卻好似靜默凝視著那處傷痛，無從感知。

    她心中對皇后生命的消亡，早有準(zhǔn)備，當(dāng)真正見證的時候，大腦除了空還是空。

    佟茉雪手指輕撫著信紙上的字跡，指尖劃過落款上的名字，注視良久，喃喃自語道：“原來認(rèn)識這么久，我也始終給你套著身份，竟沒曾想問問你叫什么名字，思及此處，你一定很落寞吧?！?/br>
    此時，頭頂?shù)膹椖贿€在一條條如燕雀般掠過：

    【孝昭仁皇后去世啦，茉雪寶貝終于要當(dāng)上皇后了?！?/br>
    【沒那么快，皇后去世，得守三年孝期，實(shí)際也得二十七個月，她得先當(dāng)一段時間皇貴妃。】

    【我記得，她好像生過一個女兒?！?/br>
    佟茉雪早已無視彈幕的喧鬧，但當(dāng)她看到原主生過一個女兒，又將她從沉痛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還早著呢，我記得是康熙二十二年生的皇八女?！?/br>
    【哎，這小公主連一月都沒活到，就去世了，近親結(jié)婚不行啊?！?/br>
    這些彈幕內(nèi)容，像一道閃電劈在她心頭上。

    她從前毫無顧忌，只當(dāng)這具身體與玄燁是結(jié)不出果兒來，原來所謂的子嗣單薄是這個意思。

    佟茉雪暗自攥緊了拳頭，她不想再過這注定悲劇的生活了，她要提前結(jié)束這場后宮游戲。

    ……

    自從皇后去世，宮中被傷痛的陰霾給籠罩起來。

    皇后的死雖與旁人無關(guān)，眾人卻皆得做出哀思之色，不過是些面上功夫，對宮中常年戴著面具的人來說，算不得什么事。

    二十八日，玄燁親自奉皇后梓宮前送至武英殿安置，從即日至三月二十五日，玄燁一直遵照仁孝皇后舊喪禮制。

    三月初一這日，遠(yuǎn)在湖南的吳三桂為了鼓舞士氣，不使四方輕視，造勢多時的他終于在衡山設(shè)壇登基。

    玄燁面上沉靜自若，將心思完全放在皇后喪禮上。三月二十五日，甚至親自將梓宮送至鞏華城，并在此住了四日。

    這期間，他的萬壽也是簡單略過，卻在二十那日來承乾宮看望過佟茉雪一次。

    “皇后彌留之際，你與她最是親近，朕有一事難以定奪，是關(guān)于繼皇后的謚號。”他給出了幾個方案，讓佟茉雪幫著參謀。

    玄燁最近應(yīng)該沒少勞心費(fèi)神，他明面上雖對吳三桂稱帝表現(xiàn)出蔑視態(tài)度，但私底下應(yīng)該沒少關(guān)注前方戰(zhàn)事。此刻他眼底烏青著，那張冷峻的面龐倒是添了幾分成熟之色。

    佟茉雪斂眉沉思，忽然抬眼問：“表哥，您知道皇后的閨名嗎？”

    玄燁沉默片刻，發(fā)出一個“昭”的音節(jié)，卻好似不太確定地止住了。

    佟茉雪眸光黯了黯，沒多說什么，而是目光清澈地望著他道：“孝昭，皇上，臣妾認(rèn)為這個謚號和皇后很貼切?！?/br>
    玄燁從鞏華城回宮那日，太皇太后又領(lǐng)著后宮眾妃嬪去武英殿舉哀。

    佟茉雪意外發(fā)現(xiàn)德貴人面色特別難看，她從坤寧宮出來，就扶著欄桿作嘔吐之態(tài)。

    她擔(dān)憂地要上前詢問，太皇太后卻喚住了她，語氣淡漠地說道：“給德貴人找個太醫(yī)吧，太醫(yī)最清楚她是對大行皇后不敬，還是什么別的緣由！”

    佟茉雪心情復(fù)雜，對這深宮泯滅人性的禮教真是厭惡透了，若德貴人只是嗅覺靈敏，聞不了燈油香火味兒，就能上升到對大行皇后不敬嗎？

    佟茉雪心中厭煩，卻又不得不依著太皇太后的意思，讓人先將德貴人送回永和宮，又找了太醫(yī)前去。

    最后得出個喜訊：德貴人懷有龍?zhí)?，已?jīng)一月有余。

    這下被哀思籠罩的整個后宮，有了些許喜意，太皇太后甚至親自下令賞了許多東西給德貴人。

    佟茉雪憑著有限的歷史知識，在彈幕還未透露前，忽然意識到德貴人肚子里懷的，正是未來的四大爺。

    這么一想，她也不禁開始期待見證這位上位后朝乾夕惕的四爺?shù)某錾恕?/br>
    近來宮中有太多事務(wù)需要cao持，盡管有雅拉幫著協(xié)理，佟茉雪依然累得夠嗆，原本紅潤的面龐，時常煞白煞白的。

    時薇見她面色蒼白，不由分說請了周院正到承乾宮為貴妃請脈。

    周院正搭著脈，又不時偷瞄佟茉雪面色兩眼，緊鎖著眉心，良久方道：“臣察娘娘脈象革兼弦，且弦乃血虛肝郁，蓋均為陰傷血少……”

    待眾人云里霧里地聽他把話說完，靜等片刻也沒見他再補(bǔ)充些淺顯的講解，如嵐終于憋不住了，直抒胸臆道：“周太醫(yī)，您能不能說點(diǎn)旁人聽得明白的話？娘娘這病癥，究竟嚴(yán)不嚴(yán)重，要怎么治療，您別拗些難懂的話。”

    “不得無禮！”佟茉雪低聲呵斥她，隨即又看向周院正，語氣緩和道，“本宮近日身子疲乏，故而請周太醫(yī)過來一看?！?/br>
    周院正汗顏，說實(shí)話，他確實(shí)不知貴妃這是什么病癥，搭脈象，雖有些許氣血不足之象。但女子，氣血不足實(shí)乃常態(tài)，每月總有那么些日子，是這個狀態(tài)。

    他本想說貴妃沒事，但見貴妃蒼白的面色，又遲疑了。

    周院正沉吟片刻，拱了拱手道：“回娘娘，臣瞧著娘娘有氣虛不足之象，臣開一劑和陰甘溫的方子，娘娘需得按時服用才好?！?/br>
    佟茉雪斂眸，微微一笑：“那勞煩周太醫(yī)了?！?/br>
    待送走太醫(yī)，時薇她們幾個這才松了口氣。

    時薇道：“氣虛是女子常有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慢慢就好了。”

    如嵐則道：“奴婢瞧著光吃藥可不行，得食補(bǔ)！”

    如月是個行動派，已經(jīng)取來了一大盤紅棗，“如嵐，咱們一起將這盤紅棗去核，午后做棗泥山藥糕吧，這個最適合補(bǔ)氣益血了?！?/br>
    佟茉雪靠在暖炕上，笑容和煦地看著她們忙活，細(xì)細(xì)回想著昭華去世前的那段時間，是怎樣的面容憔悴。

    次月十八這日，玄燁去武英殿舉哀回宮，已經(jīng)是日暮時分，稍稍處理政務(wù)，便去往承乾宮看望佟茉雪。

    玄燁瞧著佟茉雪不太好的面色，心中沒來由地發(fā)慌，他握住她的手問：“上次太醫(yī)看過，不是說沒什么大礙嗎？怎么面色看起來還是如此差？”

    佟茉雪伸手撫臉，微微驚詫，“是嗎？可能今日粉敷得厚了些，看著顯白，趕明兒我多擦些胭脂，氣色看上去就紅潤些了?！?/br>
    玄燁惱她顧左右而言它，生氣道：“你哪里不舒服告訴朕，朕給你尋大夫，宮里的不行就找宮外的?！?/br>
    佟茉雪搖搖頭，眼神微微躲閃。

    隨即飛快牽起他的手，拉著他往后院小廚房去，她笑著說：“說了沒事，你別擔(dān)心。這月是閏三月，今日恰好是你的生辰，咱們小過一下吧?！?/br>
    玄燁拗不過她，被她拉著往小廚房去。

    剛走到后院井亭，就聞到了香香的糕點(diǎn)味，待走到小廚房，就見鼻子上糊著面粉的福雅朝他跑過來，“汗阿瑪，額娘教兒臣做生日蛋糕，給您祝壽呢?！?/br>
    玄燁笑著點(diǎn)了她鼻子一下，寵溺道：“還是咱福雅孝順?！?/br>
    他說著又看了佟茉雪一眼，兩人四目相接，佟茉雪早已套上圍裙，又順手將一個青色圍裙套他身上，笑容滿面道：“要一起參與才有意思，吃生日蛋糕，哪有做生日蛋糕有趣?！?/br>
    玄燁長這么大，從未接觸過庖廚之事，這圍裙加身，竟比他八歲登基穿上那身明黃的龍袍還要不自在。

    第105章 無力

    蛋糕早就做好了, 是上蒸鍋蒸的，比起烤箱烘烤出來的蛋糕略有不足。只是在關(guān)火后，蒸鍋內(nèi)溫度沒降下來前, 不將蛋糕取出來，就可以保持蛋糕的蓬松。

    玄燁腰上系著圍裙，在廚房里東立立, 西瞅瞅，無處下手。

    佟茉雪笑著將放著綿白糖、凍得冰冰的一碗奶黃奶黃的東西遞給他，語氣中略帶一絲嫌棄：“怎么什么也不會，那你將這半碗淡奶油攪和成細(xì)細(xì)綿綿的奶泡吧。”

    玄燁表情木木地瞅了眼碗里的所謂奶油，又看了眼手上的工具, 朝著佟茉雪露出一副“我不會”的表情。

    一旁洗水果的福雅都看不下去了, 軟軟糯糯道：“汗阿瑪真的連攪拌奶油都不會嗎？這可是制作蛋糕，最簡單的活兒了?！?/br>
    佟茉雪聽到這話，樂得噗哧一笑。

    玄燁哪里被人這么瞧不起過, 氣得把手里的東西往灶臺上重重一放，堂堂君主，怎可被人貼上什么也不會的標(biāo)簽。

    佟茉雪微驚，以為他這么小氣, 正要出言哄他，就見玄燁將袖子一挽，一手拿著竹制打蛋器，一手扶住碗, 表情堅毅地用力攪拌起來。

    可打奶油這事兒，哪里是蠻力就行的, 得講究方式方法。玄燁又沒有經(jīng)驗(yàn)，他哪里知道, 攪和了半天，也沒將奶油打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