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您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嗎？奴瞧著您一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綠翹問。

    沈星語回神：“沒有?！?/br>
    綠翹又道：“晚上您想吃什么？奴準(zhǔn)備去給廚房下單子?！?/br>
    沈星語猶豫了一下，“隨便吧?！?/br>
    “那奴自己去列單子了，說起來，爺今晚也該回來了，”綠翹低估道：“得讓廚房多做些，雖說國喪不能食葷，但也該多弄些有營養(yǎng)的素菜才好。”

    沈星語瞥一眼門口的方向，將垂到胸口的面衣翻上去，蓋住臉。

    她忽然有些慶幸，自己還一直堅(jiān)持帶著面衣沒摘下來。

    顧修自然沒回來，到她離開的戌時，顧修也沒出現(xiàn)，并且連著三日顧修也沒出現(xiàn)。

    沈星語稍稍郁悶了一點(diǎn)點(diǎn)，他同以前還是一樣，自己在他心里，終究永遠(yuǎn)不是第一位的。

    不過她很快便釋然，還是照常會過來照看曹氏，只是她整個人比之前略微冷淡。

    皇帝凌寢本就是極為極秘密之事，修建陵寢的工匠大多終生都被圈養(yǎng)至死，談何家室，孤兒最多，沒有家庭關(guān)系，刺殺的工匠便是孤家寡人，又是集體生活，當(dāng)場死去所有的線索就都斷了。

    三皇子在朝中關(guān)系又深厚，不可能沒有證據(jù)就隨便下獄，九皇子心里又梗著這口氣，沒有證據(jù)，顧修自然只能從龐處先動九皇子的人，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顧修熬的雙目血紅，終于踏入鎮(zhèn)國公府的大門，第一時間來到曹氏住的院子。

    夕陽向晚時，薄云在天邊卷成桃花瓣，越過一溜低矮錯落的斑脆竹，沈星語同她一道在玩踢毽子，“二百三十一，二百三十二……”

    曹氏蹲下身，拍著巴掌，仰著頭數(shù)。

    沈星語會的花樣多，身形清瘦靈動，抬腿蹦跳間，裙擺翻飛如浪花，面衣上那雙清凌凌的眼睛里映著毽子，笑聲如銀鈴，風(fēng)輕柔的撫過面龐，整個世界都是寧靜的，顧修迷戀的站在原地，盯著那身影。

    沈星語一個旋踢，目光一轉(zhuǎn)，看見顧修站在原地，毽子落空，啪嗒掉在地上。

    “呀！怎么掉了！”

    兩人目光撞上，誰都沒說話，倒是曹氏惋惜的起身去撿起來。

    終是顧修抬步先走過來，“母親這幾日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沈星語：“顧夫人現(xiàn)在還挺乖的，我瞧著她現(xiàn)在挺好的?！?/br>
    顧修被“顧夫人”三個字聽的心頭一梗，曹氏捧了毽子，笑顏如花，“是啊，我是乖孩子，現(xiàn)在很乖。”

    顧修：“……”

    沈星語掃見他眼底的疲累，“這幾日都沒休息好吧？去休息吧。”

    顧修當(dāng)然累，但這里讓他寧靜，“休息過了?！?/br>
    尷尬的沉默，雙瑞伶俐的道：“爺，娘子，晚膳已經(jīng)好了，不若一道去用膳吧?！?/br>
    顧修期待的看向沈星語，薄唇微微張開，沈星語先道：“不了，我府上還有些事情，要先回去了?！?/br>
    她一屈膝，“大人，我先告退回去了。”

    顧修話梗了回去，腳步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沈星語沒看他，低垂著往后退一步，轉(zhuǎn)身離開。

    “你明日還來嗎？”顧修在身后問，“我聽說，母親暫時離不開你?！?/br>
    “我會過來的?！鄙蛐钦Z道：“顧夫人是因?yàn)槲易兂蛇@個樣子，我自然不能不管。”

    原來只是因?yàn)槎髁x。

    翌日，沈星語出了府，街上特別擁堵，馬車走的很慢。

    “怎么回事？今日街上怎么這么多人？”

    車夫回道：“您還不知道啊，昨日里官服貼出告示了，尋親王今日要問斬，好像是他府上豢養(yǎng)了府兵，足有五百人?！?/br>
    沈星語指尖一籠頭發(fā)，不太關(guān)心這些朝中紛爭，也不喜歡圍觀這種熱鬧，放下簾子，腦中忽的閃過什么，捧著茶甌的手僵住。

    那睿貝子也犯這種豢養(yǎng)府兵的殺頭死罪嗎？

    第96章

    “嗚嗚嗚嗚, 飛嘍，飛嘍，飛嘍……”

    曹氏今日的身份是一只鳥, 兩只手臂向后比作鳥兒翅膀，歡快的在院子跑, 又從花叢里摘了一支花銜在嘴里。

    顧修曲著腿，坐在廊廡的扶手上，脊背松弛的靠著柱子，眼角少見的漾著一點(diǎn)輕松，戲謔的看著這一幕。

    顧從直一張臉比鍋底還黑，眉間郁著深深的困苦：“你母親這病啊, 我瞧著這輩子是好不了了，你看你看，這還有點(diǎn)正常人的樣子嗎?！?/br>
    “這可怎么辦?！?/br>
    “狗男人！”

    曹氏撿起一顆石頭扔在顧從直身上, 兇狠狠的瞪向他, 又笑瞇瞇的把嘴里的花遞給顧修, “好兒子，這花香嗎？”

    是一朵玉芙蓉, 妍麗的嬌嫩淡黃色花瓣層層疊疊，花葉飽滿, 顧修抬了手接過來，在鼻尖聞了聞：“香?！?/br>
    “我兒子說香，我兒子喜歡花，那我要去給你多摘一點(diǎn)?！?/br>
    曹氏神經(jīng)志的笑嘻嘻離開, 顧從直氣的摸了摸被砸的生疼的腦袋：“你母親她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

    “看見我就是罵, 給你就是花?！?/br>
    顧修指尖轉(zhuǎn)著花，似笑非笑：“不是挺好, 瘋了也記得你的罪孽。”

    顧從直：“……”

    算了，惹不起他躲得起，“我得上衙門去了?！?/br>
    顧修：“我已經(jīng)向殿下遞了你的辭呈，以后你不必再上朝，在家照顧母親即可。”

    顧從直：“你瘋了？”

    顧修一個眼刀甩過去：“你不是嫌母親如今給你丟人，不上朝不出去，正好不用見人。”

    顧從直額角氣的青筋直跳：“你究竟是我兒子還是我仇人？”

    顧修眼角潤著涼意：“你要這么理解也可以?！?/br>
    顧從直被這涼涼的眸子盯的心中一凜，這眼神有點(diǎn)熟悉，似乎讓他成一個擺設(shè)的時候也這么瞧過他，氣勢弱下去，又不甘的低估：“倫理綱常，你可真是一點(diǎn)也沒有。”

    “我要那個做什么--”

    顧修嘴角擒著戲謔的笑，喉嚨里滾出冰渣子一樣的冷話：“難不成我還要跟你演一出父慈子孝?！?/br>
    “你配？”

    鋒銳的視線落在臉上，顧從直一張臉漲的青紫，真是一點(diǎn)為父的尊嚴(yán)也沒有。

    想到這個顧從直就心梗，想他好歹也是一府國公，風(fēng)光時也曾執(zhí)掌一支軍隊(duì)，如今竟然落魄到連在家里的話語權(quán)都沒有，被兒子指著罵。

    可真憋悶！

    顧修起身，彈了彈身上不存在的灰：“父親若是不甘心，承恩門那邊還缺個守門的，兒子也可以活動一下，替您謀了這差事?！?/br>
    顧從直：“……”

    想到這個不孝子還真能干出來這樣的事，他立刻通情達(dá)理，并且還表現(xiàn)出了一點(diǎn)對曹氏的深情，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你母親?！?/br>
    “就算她這輩子都好不了，我也會照顧好她。”

    顧修面上的冰冷褪去，唇邊還含著一點(diǎn)溫和的笑意，顧從直吁了一口氣，心說終于平息了他的怒氣，否則這不孝子再從旁的地方收拾他，他可真吃不消。

    目光隨著顧修起身朝外頭走，越過門洞，正好沈星語來了。

    嘖！

    總算有人能治住這個囂張的不孝子，顧從直忽然看沈星語很順眼。

    “不必行禮。”

    淡金色的晨光在白色的外裳上折出一圈朦朧的光暈，比光暈更和煦的，是他銜在唇邊的一點(diǎn)溫和笑意，錦鍛一般柔軟，緞面靴踩過一路福祿磚紋，在她兩尺的地方停住道，止住了她要行禮的姿勢。

    沈星語收回略彎的腿，低低“嗯”一聲，抬起眼眸，注意到他眼底的血絲消去，但走路還是很慢，面色蒼白的像一捧要化了的雪。

    這病弱的支離身子，沈星語腦海驀的閃過那回她被罪犯刀架在脖頸那夜，他矯健的身形如游龍，又閃過她站在塔上，目睹他一柄銀·槍耍的威風(fēng)凜凜，一槍能穿透三個人的胸膛，消滅了廢太子。

    “你這毒，什么時候才能解？”沈星語問。

    顧修：“還要廢一些功夫?！?/br>
    一個習(xí)武之人，武功便是他的精魂，是寒來暑往，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堅(jiān)持。

    還能恢復(fù)就好。

    “不能告假休息嗎？你這是糟蹋自己的身子?！鄙蛐钦Z溫和道。

    “有這個打算，等手頭這件事了了便會告假?！鳖櫺藁?。

    顧修這個人，從來最固執(zhí)，對權(quán)勢也執(zhí)著，沈星語啞然他如此好說話，一時呆住。

    “別說我了，說說你吧?！?/br>
    顧修拳頭抵在唇邊，緩慢朝前頭走，沈星語很輕松便和他同一個步調(diào)，兩人并肩，光影蹁躚，在地上拓出兩道長長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你那耕地如何了？”他緩聲問她。

    “今年的苗育的不錯，之前的手續(xù)辦下來了，正在弄移秧苗。”

    他同友人一樣同她聊天，眼眸中是不加掩飾的贊賞：“我有查過你那花圃和耕地，你能做出這翻成就，很不錯?！?/br>
    “你還乘船去西洋看了很多東西?！?/br>
    “我很意外。”

    被人欣賞認(rèn)可，是一件開心的事，尤其這個人還是如此厲害的顧修，這就成就感很讓人滿足，沈星語眉眼彎彎的：“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本事，有我爹娘留下的現(xiàn)成東西加持才能做出來。”

    “不必謙虛，”顧修問道：“你是喜歡做這些，還是為了繼承你父母的衣缽？”

    “我喜歡育花，不過種地也不用我親自培土，都有匠人，我就是負(fù)責(zé)動動腦子和嘴皮子，經(jīng)常去地里頭看看就行，辛苦的還是農(nóng)戶?！?/br>
    顧修又道：“父親如今專職照顧母親，你不必日日舟車勞頓的過來，偶爾來陪她玩一玩即可?！?/br>
    “另外，不要將我母親是你叫去的這事再同旁人說，尤其是我父親?！?/br>
    沈星語指尖摳著裙斂，“我知道了。”

    不知不不覺，兩人已經(jīng)穿過了廊廡，一片鳶尾花打著璇撲簌簌落在沈星語鬢邊。

    顧修手抬起來，到一半忽的又頓住，指尖一指：“你鬢邊落了一瓣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