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課堂上的異樣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年級。課余時分，幾乎能在各個角落看到正在竊竊低語的學(xué)生。他們有的認(rèn)為方晴姝做得太過，有的則認(rèn)為是沉裊婷罪有應(yīng)得。

    辦公室內(nèi)，沉星耀在了解到事情經(jīng)過后，第一時間就去找了方晴姝。

    “方老師，什么意思？”

    他走到方晴姝的工位前淡然發(fā)問，眉頭微蹙，面色不悅。

    方晴姝聞聲，正在寫字的手一頓，隨即頗為不耐煩地放下筆，抬眸。

    “什么什么意思？”

    她明知故問。

    “方老師，上午來的時候我分明跟你講過沉裊婷的特殊情況，當(dāng)時你也應(yīng)答了，為什么到教室后卻完全反其道而行之？”

    沉星耀的眉頭鎖得越發(fā)深，心里的不解與怒意也逐漸盛烈。上午跟她講的時候，她還笑著說好，他不明白為什么一轉(zhuǎn)過頭她就是另一副面孔。

    而且聽說……沉裊婷還哭了。

    一想到沉裊婷會哭，他的心臟就疼得難受，本能地血液沸騰，躁動不已，一雙拳頭攥得實緊，恨不得將欺辱她的人碎尸萬段。

    然而理性還是壓制住了他的邪性，他只是雙眼泛紅，咬緊牙關(guān)。

    “我公事公辦，有錯？”

    方晴姝嗓音高亢，傲氣凌人。

    “公事公辦嗎？我希望方老師不要帶上個人情緒。”

    他提醒了一嘴，投向她的眼神也分外凌厲。

    這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

    沉星耀認(rèn)為方晴姝并沒有聽進(jìn)自己那天說的話，也沒有真正放下自己。加之那日她最后問他的問題，他并未完全否決，所以可能讓她受了刺激。

    她定是知道他們不尋常的關(guān)系了，卻又顧忌沒有正當(dāng)理由沖他撒氣，才將矛頭指向沉裊婷。

    “我?guī)€人情緒？！”

    方晴姝聽他這么一說，情緒高漲，一雙眼睛睜得極大，咬牙切齒地反問。

    一瞬間，四周的老師聞聲紛紛投目而來，整個辦公室都變得寂靜。

    沉星耀朝一旁掃了一眼，刻意壓抑住內(nèi)心同樣的躁郁，沉靜道：“你冷靜一點，方老師。”

    然而方晴姝卻聽不進(jìn)去話，呼吸重得厲害，胸膛急速起伏著，猛地將桌上翻開的書緊閉，惡狠狠地看他。

    “到底是誰帶了個人情緒？！我身為她的老師，難道沒有權(quán)利這么教訓(xùn)她嗎？反而是沉老師你，作為她的父親兼老師，你到底對她帶了什么樣的情緒你敢說嗎？公事公辦？現(xiàn)在就因為那屁大點事兒來質(zhì)問我，你跟我談公事公辦，跟我談沒有私心？簡直不要太好笑了，惡心至極??！”

    她的嗓音極為尖利，回音在整個辦公室回響，沉星耀被她吼得微愣，仔細(xì)回憶著她話語，表情逐漸凝重。

    “方老師，請你自重！”

    他深深呼吸一口氣，手指攥得咯咯作響，身上的威壓漸長。

    “呸！就沒見你尊重我，我自不自重關(guān)你屁事！你既然讓我難受，我也不會讓你好過！倒了八輩子霉會遇上你這么個敗類，我真眼瞎，惡心死了！”

    她說完，總覺得不解氣，怒氣沖沖地又將一旁放置的盛滿水的茶杯拿起，下一秒，毫不猶豫地便朝他的面門潑了過去。

    茶水十分精準(zhǔn)地襲向了沉星耀的臉，他下意識抬手想遮，卻沒趕上那速度，只覺得臉部一瞬麻木，像被堅硬的海浪拍打，隨后那苦澀的茶水便順著眼縫滲入，刺激得他難受。

    啪嗒啪嗒——

    湍流朝下的水滴不斷，從他的眉梢，鼻頭，臉頰，還有下頜滑落，滴滴答答地全打濕了他的衣衫與地板。

    “方老師你做什么？”

    一位比較年長的女老師見狀立馬走了過來，從包里掏出紙巾遞給沉星耀。

    “怎么了這是，工作環(huán)境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她抵了抵眼鏡，視線不斷在激動到發(fā)抖的方晴姝與閉眼默言的沉星耀之間來回逡巡。

    “沒事吧？”

    眼見沉星耀接過紙張開始擦起了臉，她才發(fā)現(xiàn)他被揩干的皮膚有些微的發(fā)紅，估計是燙的。

    “不礙事?！?/br>
    沉星耀非常平靜地望了她一眼，回復(fù)道。

    “小方啊，是出什么事了嗎？我看你打今天來上班心情就一直都不好，家里有什么問題嗎？”

    她語重心長地說著話，面容慈祥溫和，讓方晴姝那股子怒意一下再找不到發(fā)散口。

    “董老，我……”

    她咬著嘴唇，強(qiáng)硬克制自己身體的顫動，低下頭欲言又止。

    “咱該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恪盡職守，當(dāng)老師壓力是很大，如果不舒服了要及時找人傾訴，不要憋心里。我能理解你的情緒，但你不能一直帶著情緒工作，這樣對你對他人都不好?！?/br>
    年長的女老師一邊望著她會心地說著，一邊抬眼掃視周圍一圈聽八卦的老師，只見她目光所至之處，所有人都紛紛撤離眼神，端坐起來，凝神屏息。

    “沉老師你去工作吧，待會兒去醫(yī)務(wù)室拿點藥，我看你的臉燙得不輕。關(guān)于你們倆的矛盾，我希望能在閑暇之余解決，而不是占用工作時間”

    她說話的同時，伸手拍了拍沉星耀的肩膀。

    眼見她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們二人也都沒再爭執(zhí)。

    方晴姝沉氣之后，咬牙扭頭拿紙巾開始擦拭桌面和地板上的水，沉星耀則沉默寡言地回了自己的工位。

    不過他工作的心思不太多，因為剛才方晴姝刻意說出的那段話很明顯就在意指他對沉裊婷的情感不一樣，而且她一直在重復(fù)惡心，多半也是指他倆不正當(dāng)?shù)年P(guān)系。

    自己的猜想沒錯，她確實是知道了。

    她怪他沒有公事公辦，有私心，他認(rèn)了，事實卻有如此，這些都不足以讓他憤怒。

    真正讓他憤怒的是她對他們二人關(guān)系的公然敲擊。當(dāng)著一整個辦公室的面，她已經(jīng)敢如此肆無忌憚地反問他了，雖然言語模糊不清，可但凡他人多想一秒都可能會發(fā)現(xiàn)端倪。雖然現(xiàn)在無事，但他不安，總覺得有一天方晴姝會直接將事實完全抖露出來，四處傳播。

    到時候……到時候他們又該怎么辦呢？

    沉裊婷還這么小，未來路途遙遠(yuǎn)，即便父女luanlun很難被人相信，可流言蜚語的力量是無窮的。她若是這么小就被打上了同親生父親luanlun的標(biāo)簽與烙印，她以后又該如何在社會上立足，若是以后后悔同他在一起，又該如何去找尋自己真正的幸福呢？

    這讓他不得不心慌。

    他想方晴姝怎樣針對他都可以，只希望她能為沉裊婷多考慮考慮。

    不過每每想到這一點，他又總會將矛頭指向自己。

    所有罪惡的源頭其實都是他自己。真正該為沉裊婷多多考慮的也應(yīng)該是他自己，他作為父親本就不該同她發(fā)生關(guān)系，也不應(yīng)和她沉淪愛欲。

    如果一開始他就不曾對她生出那樣的情感，做出那樣的事，也不會有今天的結(jié)果。

    如果自己真的愛她，就不應(yīng)該……

    心臟梗得疼極，他猛地伸手攥住胸口，悶得呼吸不暢。

    他是矛盾的結(jié)合體，一面的他是父親，一面的他是男人。

    作為父親，他想要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工作無慮，收獲自己的幸福，平安健康。可作為一個男人，他則是貪婪自私的，會只想把她就在自己身邊，占據(jù)她擁有她。不舍得放手，也根本做不到看著她遠(yuǎn)去，投向別的男人懷里。他只想緊緊抱著她不放開，接受她對于自己熱烈的愛，然后親她吻她，再狠狠干她……

    他會恨不得殺光她身邊的一切異性，讓她眼底只有他一人。

    如果逃跑，他甚至想要將她囚禁，一輩子只屬于他。

    沉痛，悲憫……

    沉星耀越這么想越難受，道理什么的他都懂，可一想到要放開她的手他就會感到窒息。他想除非萬不得已，除非她親口告訴他，否則他都無法不愛她，無法離開她。

    然而昭告天下的勇氣他亦沒有，他就只想同她平平淡淡，所以他不得不卑微地寄希望于方晴姝。

    他希望……希望她能夠多多體諒他們，不要將事情透露，就讓他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下去。

    *

    晚自習(xí)下課后，他放低了態(tài)度去找方晴姝，想要和聲和氣地同她把話說清楚。

    然而方晴姝卻完全不給他正臉，在聞聲翻了個白眼以后，直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就走了。

    沉沉嘆氣，沉星耀轉(zhuǎn)眸望向她離去的方向，在心底預(yù)想到了未來過程的艱辛。

    不過他也沒有執(zhí)著于今日，很快收拾好了桌面，也準(zhǔn)備回家。

    今天沉裊婷到得格外早，他走到停車場時，她已經(jīng)背著小書包等著了。

    “爸爸！”

    眼瞧他從電梯里走出來，沉裊婷一雙漂亮的眼睛都快冒出星星，興奮地直跺腳。

    “來了。”

    在見到她的一瞬，他的嘴角便露出笑意，只感覺白天工作的疲憊感都全全消失。

    他朝她一步一步走去，最后停留在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發(fā)。

    “爸爸?！?/br>
    她乖乖地站著又喚了他一聲，雙手背后，仰頭注視他，眼神溫柔又澄澈。

    “嗯?！?/br>
    喜歡被她呼喚的感覺，沉星耀嗓音都透著甜蜜，有些忘了自己該做什么。

    “爸爸我能抱抱你嗎？”

    簡單的一句請求，酥軟了他的骨頭，他望向她那雙水靈的眼眸，撩撥起散亂在額角的發(fā)絲，點點頭。

    猛地，她重重撞進(jìn)懷里，小小的一雙手摟得他的腰身緊緊。

    “爸爸…爸爸…”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脯，肆意地將五官蹂躪，像是要塞進(jìn)他的膚rou，嘴里不斷輕聲呢喃呼喚。

    “嗯，寶貝，我在的?！?/br>
    沉星耀撫摸著她腦袋，低眸沉醉地看她，心里甜膩的同時也品出了一絲苦意。

    他知道她今天經(jīng)歷了什么，想她應(yīng)當(dāng)是很難受的。

    “寶貝，對不起，爸爸今天讓你受委屈了?！?/br>
    他非常輕柔地拍著她的背脊，嗓音溫和到似要滴水。

    “嗯嗯……沒事的，爸爸，跟你沒關(guān)系的?！?/br>
    沉裊婷在他懷里搖搖頭，隨后又露出一雙微紅的小鹿眼看他。

    “爸爸已經(jīng)做的很好啦，方老師之所以會生氣大部分還是我的問題，是我學(xué)習(xí)態(tài)度確實不夠端正。”

    她將下巴擱在他胸膛，眼尾揚(yáng)起了弧度，嘴唇也微抿著，朝他溫婉一笑。

    “爸爸真的是個特別特別好的爸爸?！?/br>
    然而沉星耀看她這般只覺得心里難受，他的寶貝他是很清楚的。其實它心里應(yīng)該很苦，卻為了不讓他擔(dān)心，表現(xiàn)出一副開朗的模樣。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變得如此沉穩(wěn)，再也不如以前那般嬌縱了。

    其實他倒希望她現(xiàn)在能像之前那樣，至少情緒全都能發(fā)泄，不至于憋在心里難受。

    “回家吧爸爸。”

    沉裊婷見他一副心憂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樣，便背過手去拉起他的手提醒他。她抱他真的就只是單純想抱抱，并不想給他帶去任何負(fù)面情緒。

    “好?！?/br>
    沉星耀微笑著點點頭，拿出車鑰匙解了鎖便帶著沉裊婷回了家。

    *

    洗完澡后，沉裊婷發(fā)現(xiàn)自己來了月經(jīng)，她捂著沉痛的小腹獨自將臟亂衣褲處理干凈才回了房間。

    因為今天自習(xí)課特別少，所以在學(xué)校沒怎么提前寫作業(yè)，導(dǎo)致現(xiàn)在桌面上堆積了六科的練習(xí)題。

    她看著，心里悶得慌，疲憊的身體有些抗拒，可經(jīng)過今天那么一遭，她是不敢再隨意任性了。

    深呼吸了一下，便抽開木凳坐下開始學(xué)習(xí)。

    一個小時后，房間的木門被敲響。

    “噔噔噔——”

    沉裊婷一邊按壓修正該涂改錯誤，一邊開口呼聲，“進(jìn)來吧?！?/br>
    她知道是沉星耀。

    木門吱呀被推開，她抬眸，見沉星耀端著一杯牛奶，抱著幾本書走了進(jìn)來。

    “方便我坐下嗎？”

    他走近，輕聲詢問，小心翼翼得很。

    “當(dāng)然可以呀，坐這里。”

    她微笑著站起身，從桌子下面抽出一個折迭板凳放在旁邊，然后拍了拍示意他坐。

    “坐吧爸爸?！?/br>
    “謝謝?！?/br>
    沉星耀坐下，掃了一眼她正在做的作業(yè)，將手上的書本放到了空余之地。

    “累不累？先喝杯牛奶?！?/br>
    他又將目光掃向她，遞過杯子。

    “好，謝謝爸爸。是有點累，可能因為我還不太習(xí)慣。因為往常作業(yè)確實沒太認(rèn)真做，一般遇到不會的就空著了，所以現(xiàn)在自己來思考是挺難的?！?/br>
    她轉(zhuǎn)著手中的筆，視線在沉星耀與習(xí)題本之間來回，“不過我現(xiàn)在下定決心要努力，再難我也不會放棄。其實我感覺文科還好，也就地理和數(shù)學(xué)難一點，嘿嘿，爸爸你看我還是做了很多的，這些都做完啦！厲害吧?！?/br>
    她說著，將堆在一旁不同科目的練習(xí)冊提溜起來給他看，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大白牙。

    可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沉星耀只是配合地勾了勾嘴角，他能看出來她在強(qiáng)撐著裝作自己很樂觀。

    “寶貝，今天課上方老師是不是說過很難聽的話讓你難受了？”

    沉裊婷聞聲，端著玻璃杯的手微微一抖，隨后又鎮(zhèn)定送往嘴邊，喝了一口牛奶。

    她不太想同他談?wù)撨@個話題，現(xiàn)在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真的不再想像小時候那樣肆意嬌縱了，不想再無理取鬧，稍有磕磕碰碰就哭鼻子了。

    現(xiàn)在她只想在見到他的時候，積極表現(xiàn)出可愛陽光的一面。

    但他明顯很在意，從停車場就開啟了這個話題。她想許是躲不掉了，如果硬是不說，他應(yīng)該又會開始胡亂自責(zé)。

    于是她還是開了口。

    “嗯……方老師確實說了不太好聽的話，爸爸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太喜歡她。我想因為你的原因她可能也覺得我礙眼，同樣不喜歡我，加之我成績又不太好，所以她今天才會發(fā)難吧……雖然我覺得她莫名其妙的。”

    她說完舔了舔唇身上的奶漬，悶悶地呼出一口氣，又想到什么。

    “而且而且……我也是今天才發(fā)現(xiàn)，原來班上有那么多同學(xué)討厭我，我才知道我在他們心里原來……那么不堪?！?/br>
    說到這里，她終于再也遮掩不住，面露難色，嘴唇咬得實緊，低頭看著不斷交纏的手指。

    她的一切情緒沉星耀都看在眼里，看她難過的樣子比凌遲他還來得痛苦。

    眸子蕩出波光秋色，他朝她湊近身子，他忍著心頭的疼痛伸長雙臂邀約。

    “寶貝過來這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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