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亮手機屏幕,指腹懸在其上。

    他與沈止初的微信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他出差時。

    他給她匯報動向，她回復(fù)：「知道了。」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她說這三個字的語氣和神態(tài)。

    「沈止初」。

    他喜歡叫她的全名，給她的微信備注也是這個。

    指腹懸在屏幕上,良久，在名字上落下不輕不重的摩挲。

    不要再去煩她。

    不要再去打擾她。

    退出她的生活。

    傅予沉深吸一口氣，鎖了屏,轉(zhuǎn)身回主屋。

    第二天一早,向衡老規(guī)矩守在門口等傅予沉下樓。

    傅予沉如往常一般步下樓梯，臉色卻比之前還要可怕。

    向衡戰(zhàn)戰(zhàn)兢兢，駛向公司的整個途中，一句話都不敢說。

    到了下班點,向衡毫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傅予沉表情更差了。

    他能感覺到，如果再沒有點什么事情發(fā)生，傅予沉基本上整個人都要完蛋了。

    邁巴赫啟動。

    向衡正想說點什么,就聽傅予沉道,“去我那兒?！?/br>
    余叔私下特意跟他囑咐過,小少爺?shù)乃饺说乇P，是家叫down的酒吧。

    那是他最私人的領(lǐng)地。

    一路上,傅予沉一直闔著眼。

    直到駛?cè)刖瓢伤诘哪菞l街,他才轉(zhuǎn)頭看了看窗外掠過的行道樹。

    雨絲不斷沖刷過玻璃窗，留下一道道細(xì)淺的水痕。

    向衡跟著他進了包廂。

    傅予沉脫了大衣，隨手往沙發(fā)上一扔。

    站在窗邊朝外看了許久，他一回頭,看見拐角后休憩區(qū)那張長沙發(fā),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道,“把那沙發(fā)給我扔了。”

    沈止初曾回頭望向這沙發(fā)，說，「是那張沙發(fā)嗎？」

    那才是第二次見面，她就想要通過與他發(fā)生關(guān)系的方式來擺脫他。

    現(xiàn)在想起來，他還是氣血翻涌。

    向衡立刻回身招呼侍應(yīng)生過來把沙發(fā)抬走。

    長沙發(fā)消失，休憩區(qū)立刻顯得空蕩蕩的。

    也是同樣的那一晚，沈止初也曾在這張沙發(fā)上跌入他懷中。

    留著還能當(dāng)個念想。

    可他不想要念想，他只要真實的她這個人。

    傅予沉轉(zhuǎn)回身，站在窗前，攏手點了支煙。

    沉默著吸了半支。

    向衡正琢磨著什么時候開口合適，就聽傅予沉問，“她最近怎么樣？”

    “沈小姐前幾天都沒有出門，今晚經(jīng)紀(jì)人帶她去了個飯局?！?/br>
    傅予沉蹙著眉頭轉(zhuǎn)過身，“你再說一遍？”

    向衡心下一凜，忙解釋，“不是亂七八糟的飯局，而且，我調(diào)查過，那位嚴(yán)寶華人品不錯，不會害沈小姐的。”

    傅予沉已經(jīng)拿起了大衣。

    -

    主臥那張奶杏色的云朵沙發(fā)，仲姨到底是沒舍得扔。

    趁沈止初沒注意，她給搬到自己房間藏著了。

    在將那張引起她情緒波動的沙發(fā)及時處理掉之后，沈止初已經(jīng)治好了某種程度上的“睹物思人”綜合征。

    不止是傅予沉曾“作惡”的地方——

    整棟翠岸別墅，在她眼里，不再有一處特殊，全部都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尋常物件，再沒有被賦予其上的特殊意義。

    這兩天，沈止初窩在書房里，反復(fù)將嚴(yán)寶華遞來的劇本看了四五遍。

    她整日在主屋穿梭，整個人都有點神思恍惚。

    她過往也是這樣，一旦沉浸入劇本，就會有些魂不守舍。

    仲姨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從沒有多想過，只日常會對她格外留心，生怕她不小心磕著碰著。

    嚴(yán)寶華觀察了她一整天，晚上，在書房叫住了她，“初初?！?/br>
    沈止初懵然回頭。

    嚴(yán)寶華一反常態(tài)，臉色很嚴(yán)肅，“可以告訴我你喜歡演戲的原因嗎？”

    “……怎么突然問這個？”

    丁嵐當(dāng)了她那么久的經(jīng)紀(jì)人，都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因為，我好像有一點發(fā)現(xiàn)，”嚴(yán)寶華一字一句慢慢地說，“如果冒犯到你，我提前道歉，但我還是要問，”停頓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歡身為沈止初的生活？”

    沈止初幾乎呆住。

    “演戲是你的求生手段，對嗎？”

    “不是賺錢謀生，而是通過代入角色，維持你的求生意志?！?/br>
    她的纖細(xì)脆弱，她的堅韌不折，她輕盈的易碎感，她挺直的脊梁骨……所有這矛盾的一切，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能夠?qū)⑷苏勰ク偂?/br>
    而沈止初之所以還好端端的活著，是因為，她在從所有的劇本角色中汲取養(yǎng)分。

    大多數(shù)體驗派演員都是通過消耗真實的自己來代入角色，她則恰恰相反。

    這也是為什么她的演技如此出類拔萃，如此渾然天成——對她自己而言，在演戲時，她才活著。

    沈止初眼眶里一下子盈滿了淚水，她輕輕笑了笑，點點頭，那淚水承受不住這輕微的動作，從眼眶中溢出。

    嚴(yán)寶華幾乎屏了呼吸。

    “……我遇到過像你這樣的演員，結(jié)局……不太好。”所以，她才對她的異常那么警覺。

    她走過來，抱住沈止初，“如果這世上有能留住你的人或物，一定不要放棄，好嗎？”

    嚴(yán)寶華身材是一種健康的圓潤，抱起來有種溫暖的感覺。

    沈止初僵了一下，而后緩緩回抱住她。

    她的求生意志，在這十幾年中，被反復(fù)消磨，又反復(fù)被一個個不同的電影角色拉回來。

    能留住她的人或物？

    她沒有任何物欲，物是不可能了。

    人？父母是她厭世的淵源，何談留住她。朋友？她沒有。

    此刻這么一想，如果她真的要尋短見，這個世界上，會因為失去她而發(fā)大瘋的，可能只有傅予沉。

    沈止初回到臥室，準(zhǔn)備睡覺。

    可是——

    被傅予沉留住，是什么感覺？

    她拉開床頭柜第一層的抽屜。

    白色蕾絲墊布上，靜靜躺著一支細(xì)細(xì)的女士香煙，還有一個沉甸甸的打火機。

    那是之前，兩人第一次接吻的那天晚上，他留給她的。

    他當(dāng)時說，“抽完了找我要?！?/br>
    她裹上毯子，走到窗邊，推開窗戶。

    冬夜的冷風(fēng)竄進來。

    她不太熟練地?fù)彘_打火機蓋子，火苗竄出，將煙絲點燃。

    這款女士煙很淡，適合她這樣的新手。

    絲滑入肺。

    她想起了和他的第二個吻。

    那個吻是他騙來的。

    將煙遞到她嘴邊，她張唇，他卻撤了手，壓上來親吻。

    這就是傅予沉的性格。

    是壞的，又是強勢的。

    他能攻破所有的防線。

    這么多年，一直獨自消極地對抗這個世界的荒謬和無情，她已經(jīng)太累太累了。

    她想就地躺平與他沉淪。

    可這沉淪中，還帶著一絲向上牽引的抓力——

    傅予沉很明顯也是厭世的，可與她的消極抵抗不同，他是外放的有攻擊性的。

    這攻擊性，對她而言像強心劑。

    強心劑有效，但也不可能永遠(yuǎn)為她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