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心頭密密麻麻地亂著，想不明白，回到院子的?時候見黎娥又要出門，當(dāng)即喝道：“你一個姑娘家家，日日往外頭跑什?么?？”

    黎娥嘴角平了平，不太高?興，反正?跟娘說了，她?也不懂：“……沒什?么??！?/br>
    “你來給?我捋捋這事?！碧锸侠俗?，把今日的?事同黎娥說了又說。

    黎娥險些沒讓她?娘氣出病來，心里念了兩遍這是?她?娘：“當(dāng)初爹說要給?表哥來管家時，想的?是?啥，娘忘了？”

    田氏老實道：“你爹說，管家的?手里攥著錢，到時候想拿多少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完了，田氏意識到自己把手里的?錢全給?說沒了。

    黎娥氣得沒了好氣：“娘又想爹掌中饋，又想讓爹跟著表哥掙功名，可爹什?么?德行，您還不知道嘛？管管家還行，跟著表哥辦差……你可曉得跟表哥辦差辦的?是?什?么?差嗎？爹殺雞，表哥殺人！”

    田氏原是?要罵她?不孝，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又險些叫最后一句嚇得背過身去，話說到這里，田氏懂得自己是?闖了禍，就不該嘴硬說那句編排的?話！

    她?給?了自己一嘴巴子，吵著叫黎娥給?她?想主意，可黎娥哪里有什?么?主意：“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話娘也說了，表哥也應(yīng)允了，如今還能如何？”

    黎娥看她?娘氣惱的?模樣，也曉得她?這回是?長?了教訓(xùn)。

    她?早同田氏講過，別整日給?季卿語嗆聲，逞一時口舌之快有何用？如今不是?在村里，靠嘴爭不來好處，只會得罪人：“行了，娘你也別急，表哥一家寬厚，斷不會叫爹去干殺人的?事，而且如今也不打仗，哪有那么?多人要殺？若真有事，那天塌下來，還有表哥、和表哥那些厲害的?下屬頂著，咱們?在府里住著，雖昧不了銀兩，但也不會短了吃穿用度，下人也不會少，娘且安心吧……”

    田氏憂心忡忡，想起自己還能從旁幫著季卿語，勉強(qiáng)還有幾分盼頭，只是?如今這事，還不知道如何跟她?男人說呢……她?長?了教訓(xùn)，又有了那種不知何時會被?趕出去的?心情，今日顧阿奶和顧青都?幫季卿語說話，簡直一句話都?教人說不得，可沒人幫她?——

    田氏嘆了又嘆，黎娥卻想要溜，這個沒心沒肝的?！

    田小玉正?要想開口訓(xùn)幾句出氣，可打眼一瞧，她?那曾經(jīng)灰撲撲的?姑娘看著是?個子高?了，模樣也長?開了，雖跟阿青那媳婦比不了，但模樣周正?水靈，現(xiàn)在學(xué)會打扮了，自也是?不虛說一聲算好看，田氏掐指算了算，黎娥快十六了！

    村子里結(jié)婚早，嫁了人，家里少個吃飯的?，那家里多個干活的?，一人出嫁美了兩家人，只如今是?吃飯不要錢，險些叫田氏忘了，黎娥到了要議親的?時候！

    那邊田氏憂心忡忡，這邊季卿語也惴惴不安。

    一回院子，還沒坐下，季卿語就忍不住拉著顧青問?：“王駿可有給?將軍添麻煩？”

    “一個毛頭小子，能添什?么?麻煩？”

    顧青瞧了她?一眼，這人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擔(dān)心，如今沒了人，不安全寫臉上了，顧青覺得這是?個毛病，得治治：“王駿懂事，出身不錯，卻沒那些個貴公?子脾氣，能吃苦，平時干活一聲不吭，做錯了，說一次就改，每次送糧隊伍有什?么?問?題，他都?第一個出來認(rèn)錯，人挺有擔(dān)當(dāng)，夸他的?時候吧，人卻找不著了?！?/br>
    顧青這輩子還沒夸過人，但看著季卿語慢慢散開的?眉頭，想著夸就夸吧，還能如何？為?了顯得不虛，顧青還添了一句，“就是?年紀(jì)還小，鎮(zhèn)不住場子，有人不服他……”

    這是?缺了歷練和年紀(jì)，不是?短時間能解決的?問?題，顧青這缺點選得好，叫季卿語的?憂心忡忡散去了一半，喃喃說：“沒給?將軍添麻煩就好……”

    顧青看她?這么?緊張，沒忍住揉了揉她?的?頭：“在意舅娘的?話？”

    季卿語沒顧得上這人又動手動腳沒規(guī)矩，心里嘆，如何能不在意？

    父親把她?嫁給?顧青，是?為?了仕途有所精進(jìn)，這在季云安看來理所當(dāng)然，甚至在眾多門第聯(lián)姻中都?理所應(yīng)當(dāng)，兩姓締結(jié)，榮辱便系在一起了，世家大族便是?這么?來的?，可季卿語做不到——她?自認(rèn)骨子里帶著點自矜和清高?，所以?既要才情也要學(xué)問?，可歸根究底，她?求的?從來不是?這些東西?，她?所情愿的?，不過是?跟這個人平等共度一生勇氣。

    顧青忽然道：“你是?不是?沒找人幫過忙？”

    “……什?、什?么?？”季卿語一愣。

    “若你在家炒著菜，忽然發(fā)現(xiàn)沒鹽了，怎么?辦？”

    季卿語皺著眉，不知道顧青為?什?么?忽然說這個：“……到坊市上買?！?/br>
    “等你買回來，菜都?糊了?！?/br>
    季卿語深思起來：“……那便不吃鹽?！?/br>
    顧青笑她?：“為?什?么?不想著去隔壁借點呢？”

    “……”

    “第一次上府縣時，我就想這里的?院子墻修得太高?了，除了門，站在外頭什?么?也看不見，大家關(guān)起門來自己過自己的?日子，誰也瞧不見誰，沒村里方便，探頭嚷一聲，就能讓別人借你點鹽?！鳖櫱嘁娂厩湔Z出神，站在后頭用胸口推著人往里走，“所以?你才會覺得叫人幫忙是?一件大事、難事。岳父叫我遞個詩，你也知道這對我來說不難，不管內(nèi)容什?么?，我?guī)土吮闶?幫了，你是?我媳婦，他是?我岳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br>
    “你覺得把王駿送到軍營里是?沾我的?光，可我同你說過，南梁本就可以?自愿從軍，你沒找人幫過忙，覺得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在我看來，甚至算不得舉手之勞。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的?，很多事情走在中間……”顧青說得認(rèn)真，全然沒了平日里吊兒郎當(dāng)?shù)?模樣，整個人看著沒了糙漢模樣。

    “你從來都?把幫忙想得太深太復(fù)雜，我覺得你讀書好，但又覺得書讀得太多也不好，我就是?個幫忙的?，尋我?guī)兔Φ?人到底心性如何，自有他承擔(dān)，就像你，會因為?引薦王駿入伍而變成?一個壞人嗎？”

    “……不會?！奔厩湔Z聽懂了他的?意思，可又覺得顧青想得太簡單，他們?這樣的?人家里，所有的?幫忙背后，全是?算計，就像他不知，父親請他獻(xiàn)詩的?背后，是?假手了她?與曾祖的?詩文，這是?最下乘的?，可就像顧青說的?，這下乘不下乘的?，又與顧青何干……

    季卿語捏著帕子，忽然覺得對不起他的?坦蕩：“可若是?這些幫忙背后，全是?算計，將軍當(dāng)如何？”

    “那就算計?！?/br>
    季卿語一愣，轉(zhuǎn)頭，就看見這人平靜而淡然的?目色，他說：“我受得住?！?/br>
    這話對于季卿語來說太過驚世駭俗，以?至于她?甚至忘了說話，她?茫然地走著，被?顧青推著往前，啞然之間，甚至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走到里頭，可就在這一瞬之間，她?忽然被?顧青抱了起來，抵在屏風(fēng)上！

    那屏風(fēng)是?竹屏的?，一推就倒，根本撐不住人，季卿語嚇壞了，神色劇變，誰知這時候，顧青突然放了手——

    季卿語慌了神，連忙伸手抱住他：“將軍！”

    這人從來沒有抱他抱這般緊過，顧青笑了一聲，全是?壞心思：“求我?guī)湍??！?/br>
    饒有興致：“從今日開始，每天都?求我。”

    第34章 琵琶行記

    季卿語掛在顧青身上, 又氣又怕，整個人抱著他的脖頸，全身都?在發(fā)抖。

    他本就?身形高大, 個子更是比她高出一截，平日站著，她堪堪只能到他心口, 如今這樣抱著，她的腳全然不?可能碰到地?上，季卿語心口砰砰地?跳，總算是知道了，這人哪是無賴, 分明是混蛋！

    能叫一個平時知書達(dá)理、奉公?守禮的小姐罵出這樣的話?來, 顧青當(dāng)真不?冤，只季卿語這人生氣歸生氣，教養(yǎng)卻深到了骨子里, 罵人的話?全說在心里。

    顧青對自己得了這樣封號一概不?知，感覺到懷里的人在發(fā)抖，卻依舊埋在他的懷里不?撒手，一副全身心都?依賴他的模樣, 顧青惡劣地?很享受，拍了拍季卿語的后心：“求不?求？”

    季卿語怕得眼睛都?紅了，埋在人的脖子里不?肯說話?。

    顧青感覺著被季卿語埋首的那一小塊皮膚從溫?zé)嶙兊贸睗瘢?知是因為呵氣還是別的, 卻已經(jīng)叫他的目光暗了幾分，只現(xiàn)下不?是時候, 他剛說好要治治季卿語的毛病……

    于是混蛋非常遺憾地?彎了彎腰，讓季卿語的腳尖稍微能碰到地?上, 嘴上依舊惡劣：“摔地?上了？”

    “別！”季卿語慌極了，甚至沒感覺到高度的變化。

    “求不?求？”

    季卿語擠出一個聲音：“……求?！?/br>
    “求什?么？”

    季卿語淚盈盈的，靠在他懷里，稍稍側(cè)了頭，就?露出一只眼睛：“……抱一下?！?/br>
    顧青滿意了，抄手抱過人的膝蓋，穩(wěn)穩(wěn)地?把人托住——

    季卿語恨上了他，剛得救，抬手就?是掐了顧青一把。

    顧青胸肌鼓了鼓，微微揚(yáng)眉，卻架著人的腿往后拉，扣了起來：“慣得你脾氣?！?/br>
    距離近得不?能再近，大腿內(nèi)側(cè)的酸澀讓季卿語面頰微紅，破皮的地?方叫他這么一蹭，疼得厲害，季卿語忍著不?適：“……誰讓將軍嚇人？”

    顧青抱著人迫近，瞧著這人從不?讓他親的朱唇，上頭有一塊紅色特別深——季卿語方才咬唇了……

    這人自己咬都?不?讓他親。

    倒是生分。

    “我?還能真叫你摔著？”

    “人心隔肚皮，誰知將軍肚子里裝的是什?么？”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鳖櫱嗾f著一頓，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曉得我?肚子里裝的什?么，我?倒是知道你……”

    這人真是下流得無恥，季卿語想著外頭還有人呢，勸著：“青天白日，不?得孟浪……”

    顧青寸步不?讓：“你家?丫鬟守在外頭，沒人敢進(jìn)?來?！?/br>
    季卿語熱得臉有些臊，想到昨夜的沒睡，覺得與?他說不?到一塊，叫人把她放下來。

    顧青不?滿意，不?讓碰就?不?讓碰：“說話?都?不?行?？”

    季卿語有了經(jīng)驗，看他神色哪是只想說話?的模樣？男人的話?全是信不?得的……繡花鞋上的珠花晃了晃，附耳同人家?說：“疼了呀。”

    顧青抬頭瞧她的面，雙頰帶粉，一句疼了就?讓人想起昨夜，顧青覺得自己是真疼人，就?聽這人喊了句疼，就?舍不?得讓人受著了，攢了大半月的火一半給了那處，一半給了腿。

    季卿語落了地?，心口的忐忑才漸漸消去，她理了理衣裳，模樣正經(jīng)，讓人全瞧不?出方才撒過嬌的模樣：“將軍怎忽然想起讓我?管家?的事？”

    顧青腦子里還是她腿的那事，隨口答著：“哪是我?，不?是舅娘求的嗎？”

    這要是季卿語沒瞧見今日松鶴堂那你一言我?一語的幫襯話?，就?要信了——

    顧青給她倒了杯茶：“先前阿奶說你管家?管得好，雖然年紀(jì)小了些，但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有主意，又拿得住場面，說我?成親了，自家?的事叫外人管著，會叫別人說你閑話??！?/br>
    季卿語連忙道：“我?沒事，不?管中饋還能清閑些?！?/br>
    顧青想起這人閑下來能在書房一日不?挪步子，這如何行?？骨頭和眼睛不?要了？他剛嫌季卿語讀書多，這會兒道：“別整日讀你那幾本書了，書都?讓你看漏了，忙點忙點?！?/br>
    季卿語不?懂他的厭煩：“那晚些時候，我?同舅舅對賬。”

    可顧青卻說：“不?急?！?/br>
    季卿語不?解。

    “到底是一家?人，這事我?們做晚輩的不?好同舅舅開口，舅娘同舅舅是一家?人，讓他們先談?wù)??！?/br>
    “……”

    明明是一句如常的話?，也合情合理，可季卿語卻在這里頭聽出了幾分壞心思，也不?曉得是不?是今日顧青太壞，讓她覺得這個人徹底壞了胚子的緣故。

    這日，季卿語等?到夜色入戶，才等?來舅舅先上門。

    她鮮和外男打交道，跟舅舅也不?過是幾面之緣，只長輩上門，禮數(shù)還是不?能少?的，季卿語請了院里最貴的茶，幾句寒暄后才說起正事：“想來舅舅是為了今日管家?之事來的?！?/br>
    今日黎阿栓盯著采買的人回來，還沒到院子，就?聽人說要把府里的中饋之權(quán)轉(zhuǎn)到阿青媳婦那里。黎阿栓兩眼一黑，第?一反應(yīng)是以為自己辦差出了什?么岔子，惹得顧阿奶和顧青不?滿意了，誰知還沒等?他去問，田氏就?支支吾吾地?來同他說了實話?。

    平日沉默寡言、老實本分的黎阿栓第?一次同田氏說了重話?，這平日里不?生氣的人，生起氣來才是最嚇人的，黎阿栓和田小玉在院子里大吵一架，舊賬是前前后后翻了十年，就?是田小玉這般厲害的性子，也被黎阿栓兇得直掉眼淚。

    可到底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黎阿栓再氣又有如何？這事是顧阿奶和顧青一塊答應(yīng)的，他一個三四十歲的大男人，怎好同季卿語一個小姑娘去爭中饋？顧阿奶有句話?說得對，中饋這事，就?是該女人管。

    田氏丟了人，黎阿栓不?想再丟面，趁著日子沒過，便來找季卿語。

    一進(jìn)?清鷺院正廳，黎阿栓便瞧見阿青那漂亮媳婦客客氣氣地?在等?她，漂亮媳婦的丫鬟叫他舅爺，漂亮媳婦叫他舅舅，黎阿栓心里的氣消了一半，心想著阿青當(dāng)真發(fā)達(dá)了，娶了個這般好看的媳婦，真是不?管看幾次都?跟仙女似的，這樣的媳婦光是站在身邊就?給人爭臉面，哪像他屋里那個？

    黎阿栓嘆了口氣：“侄媳婦進(jìn)?門這般久了，這事本應(yīng)該早早交予你才是，也是舅舅一直考慮不?周?！?/br>
    “舅舅莫自責(zé)，如今府里上下井井有條，還不?是舅舅的功勞？”季卿語聲音輕柔，說起話?來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好像再急的事情在她這里都?可以慢下來，“卿語這些時日在府里看了很多，也學(xué)?了很多，府里下人經(jīng)常夸舅舅好，待下人寬厚，沒有主子脾氣，是位不?可多得的好管事……先前先帝駕崩時，舅舅帶著府里的人cao持家?務(wù)，將軍進(jìn)?京服喪，后來又去文平治災(zāi)，家?里沒個主心骨，前前后后都?是舅舅一手撐起來的。”

    黎阿栓被季卿語幾句漂亮話?說得舒了心，他家?里兩個女人，沒一個省心的，田氏潑辣，黎娥脾氣差，沒一個溫柔解意的，黎阿栓想著當(dāng)初成婚時，他老母給他捉摸媳婦，說他性子軟得找個硬脾氣的，不?然容易被人占便宜，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不?是莊稼漢了，才知道有一個沒腦子的媳婦多叫人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