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36節(jié)
他這一路憋屈難言,無處發(fā)泄,搶過郭元振腰上橫刀用力去挑,那臉盆大的石頭竟被他挑出泥沼,轟地橫飛出去。 “挑得好!” 郭元振大贊,雨聲中哈哈大笑。 忽地前方迷霧中砰地一響,有人從馬鞍滾落,嗷嗷叫著撲到面前。 “來者何人?!” 郭元振劈手奪回橫刀,搶步擋在武延秀面前質(zhì)問。 轟隆隆的雷電大雨,毫無回音。 兩人瞪大眼瞧半天,爛泥里滾出個人,五短身材,雙手抱膝,斗篷扯脫了纏在胳膊上,面上已是痛的發(fā)青。 望住雪亮刀刃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 “官,官爺——” 緩過一口氣又道。 “官爺饒命,小的,小的是來尋位京中郡王?!?/br> 郭元振瞧他連紅綠袍服是何品級也分辨不出來,實是微末,不堪一提,便收刀入鞘,和聲詢問。 “你是何人,誰命你雨天潑地,出來尋什么勞什子郡王?” “小的,小的在并州大都督府長史手下任職,受長史令,尋找郡王。” 武延秀聽得笑起來,叉著腰吆喝他。 “喲,長史酒醒了?想與本王再戰(zhàn)兩局?” 那小吏渾身一凜,瞠目瞧他。 原來尋尋覓覓的正主就在眼前,頓時顧不得疼,泥里爬起來,兩手胡亂抹臉上雨水,使勁睜大眼,倒看得武延秀渾身發(fā)毛,不悅地問。 “你這傻子,荒村野地,除了京里來的郡王,還有誰敢穿紅?” 風(fēng)驟雨急,唯見他身段高挑,卻瞧不清容色幾何,小吏不敢確認。 “長史交代,說,說郡王清俊至極,倘若有人冒認,只消,只消叫他亮出面孔,便可分辨——” “笑話!” 郭元振狐假虎威地吼了聲。 “你是個什么東西?也配窺伺帝裔?” 那日所見,潞州長史是個地道的武人,熱情豪爽,席間對武延秀容貌之俊俏視若不見,推杯換盞,毫無顧忌,怎會如此囑咐手下? 郭元振起了疑心,想邊境多有細作。 他二人落單,裴懷古人如其名,只會師法古人,腦子不轉(zhuǎn)彎,出了事恐怕料理不來,臉上笑著,左手背在身后屈指,已是示意武延秀多加防備。 “你說你是誰派來的?” 他是是是了一串,忽地一轉(zhuǎn),背書般利落道。 “小的是并州大都督府長史派來的!咱家長史姓張,頭先在京做過殿中侍御史,曾多次見過郡王,所以如此囑咐?!?/br> “他沒撒謊——” 武延秀笑了,大大方方摘掉斗篷讓人驗看。 他一笑,小吏的心頭就哆嗦了一下。 果然美人吃喝拉撒都別具一格,這大雨里摘斗篷,別人就是落湯雞,獨他是出浴的鳳凰,舉手投足美不勝收,就連雨水也為他添彩,刷拉拉迤邐滾下,更見他肌膚冰涼絲滑。 武延秀向郭元振示意,一瞥之下,含義頗為復(fù)雜。 張仁愿可是圣人的近臣、愛臣,他彈劾誰,誰便要倒霉,偏他生性冷酷,一絲不茍,生平最見不得支支吾吾,謊報戰(zhàn)功之人。西北武將,因他檢舉而貶官者不知凡幾,就連大名鼎鼎的王孝杰,也曾因他監(jiān)軍告狀,被削官為民。 既然到了這邊陲之地,多個朋友多條路,尤其這種人。 語氣放和軟了些,大手一揮。 “邊走邊說罷,你從太原來,怎么反從前頭來找我呢?” 郭元振留心那小吏舉動,色迷眼目的樣兒,巴巴瞧個沒完,直到武延秀戴上斗篷,才遺憾地垂下目光回話。 “小的連夜快馬奔馳,沒歇腳,再者道兒熟,一早就撲進靈武了,不成想等了大半天,見著裴郎官,才說郡王還沒進城呢,小的著急,又出來尋您?!?/br> “他到底有何事?” 小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咱家長史說,京里加派了一位使節(jié),新封了春官侍郎,名叫閻知微,閻侍郎帶了幾十車金銀綢緞衣裳,行路緩慢,如今剛到潞州。圣人命裴郎官并郡王留步,在靈武稍候閻郎官趕來,一并出發(fā)?!?/br> 武延秀摸不著頭腦,狐疑道。 “好端端地,怎么又加個使節(jié)?叫他來,是為把裴郎官換回去么?” 他與裴懷古和不來,心里巴不得換他回去。 小吏哪里知道根底,只管搖頭,倒是郭元振聽出些端倪。 “這是公事,當(dāng)有詔書并天官、春官的行文,才好叫咱們知曉信服,閻郎官確是加了侍郎銜兒。再者,要留住使團不走,長史告與朔方軍大總管或是本地長史,只要他答應(yīng),靈武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為何非得當(dāng)面稟告郡王?” 他說一句,武延秀便點頭,末了睨著小吏問。 “張仁愿有私房話交代?” “郡王——” 小吏在雨中學(xué)士人施施然拱手,謹慎地錯后半步,“小的只能說與您?!?/br> “嘿,你這玩意兒!” 郭元振氣得笑了,揮掌便打。 武延秀忙抬肩格擋,因他是個練家子,心狠手辣慣了,有心給個教訓(xùn),能廢掉人胳膊。 就聽砰地一聲,武延秀痛的退了兩步。 郭元振哎呀了聲,懊惱不已,“叫你隨身帶刀!” 回身看那小吏越發(fā)不順眼,揮拳嚇他,“若傷了郡王,你吃不了兜著走!” 驚得那人夾腳往武延秀身后躲。 “行啦,興許是我家的事?!?/br> 武延秀推開怒氣沖沖的郭元振,和氣向他招手。 “你來,細細說與我知?!?/br> 附耳去聽,小吏咦然輕嘶了聲,鼻頭聳動。 原來他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縱然在這潑天雨幕之中,亦是幽幽一縷,難以忽略。 不似尋常花香,倒是溫暖中略帶干姜的辛辣狂沖,叫人心旌蕩漾。 “咱家長史說,太孫交代,裴懷古剛直,閻知微油滑,兩人斷難合作,勉強同行,恐怕反生事端,待入了默啜的黑沙南庭,郡王千萬小心,若有為難之處,夠不著唐休璟唐將軍,也可尋咱家長史相助。” 唐休璟是在任的安西副都護,與默啜屢屢交手,知己知彼,正該轄制突厥,亦是武延秀和親在外,該當(dāng)?shù)囊姓?,但安西都護府遠在涼州,從黑沙南庭通往涼州的道路,就不如并州往返那樣好走。 “啊……” 這回武延秀倒對張仁愿刮目相看了。 難得他遠在并州,距京千里之外,還能在圣人和太孫之間左右逢源。 又想,連邊將都知道越過太子去聯(lián)絡(luò)太孫,中樞如今刮的什么風(fēng),就可想而知了,說到底,還是這太子徒有其名,無足輕重。 再看這小吏,貌不驚人,卻有幾分膽色見識,正適合來傳要緊的密語。 他眼眸微轉(zhuǎn),勾了勾手指,忽地一把拽住他左手。 “待進了城,你尋個路子回話,就說本王留下你了,請張郎官割愛?!?/br> 小吏慌得掙扎后退,“您,您這算個什么意思?” 尷尬地撩起眼皮打量武延秀。 心道我雖形貌猥瑣,到底身家清白,吃的是官糧,騎的是官馬,難道這便被人強搶了? 想使力掙出來,幾回也不成。 方知他面孔濃麗,還真有一把力氣,胸背上肌rou也肥厚,真賣于他不虧。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往后才好賓主相得。 大著膽子嚷嚷。 “小的粗通文墨,能起書信,拳腳平平,打不得架,那突厥公主……反正小的不伺候!” 第129章 “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武延秀冷笑了聲, 一字一句道。 “你道本王討你來作甚?就是要你的命!挖你的眼珠!” 聲色俱厲,末半句陡然發(fā)狠,嚇得小吏魂飛魄散, 兩腿戰(zhàn)戰(zhàn)如篩糠。 直待武延秀松開手了,他還不敢走動,武延秀使性子踹他, 才抬腿,他就嗷嗷叫著倒地,儼然街市上無賴。 郭元振在旁嗤笑。 “我瞧張仁愿識人不明啊, 就你這腳,至于么?” 小吏被他倆人一搭一檔捉弄的狼狽,又連打兩個大噴嚏, 激起性子來, 索性豁出去了。 “小的不敢在郡王跟前作假,方才來時,不知天上哪處掉大石,已是砸中了小的膝蓋,您瞧, 這淤青紅腫,難道是假的么?” 武延秀再撐不住,搭著郭元振肩膀笑的前仰后合, 片刻方向他道。 “本王向你賠罪,放心罷,不叫你伺候公主,還帶你青云直上。” 三人不再耽擱, 冒風(fēng)冒雨,趕在天黑之前進了靈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