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22節(jié)
琴熏想了一回,“你再聽見,替他們關(guān)上門,不然傳出去,說是我的丫頭出頭攔,也古怪。” 驪珠皺著眉頭不明白。 “就是我們家才攔吶,三哥鐘情哪個,誰比我們知道底細?照我說,先喝罵兩句,再告訴二伯,胡言亂語的,年底評個丙等,打發(fā)出京,瞧誰還敢說?!?/br> “咦?你倒是個厲害的。” 琴熏登時笑了。 “人家辛辛苦苦做個官兒,犯下過錯,也不必往死里責(zé)罰,譬如往后你要當家做個主母,約束奴婢官妓,也當如此?!?/br> 驪珠嗯了聲,不大聽得進,琴熏便指她手里挽的藤籃。 搭在面上的紅緞子叫風(fēng)掀開了,露出許多首飾,烏木梳子也有,壓鬢也有,魚骨磨的花鈿也有,幾朵大紅通草牡丹,傻大粗苯,熱熱鬧鬧,都不值錢。 “你厲害,把這個照六哥臉上砸過去!“ 琴熏拈起一串細米珠穿的長耳墜子在風(fēng)里抖摟。 “這樣貨色,別說王府千金,宮里三等宮人都不屑一戴?!?/br> “那不一樣!” 驪珠很護短,抱著提籃往邊上躲,“這些是我做的?!?/br> 琴熏不稀罕,一把摜回籃里。 “要玩要鬧,庫里多少金銀珍珠隨你取用,偏拿這個當寶貝,下回讓你那金貴嬸嬸瞧見,又該說我武家眼皮子淺了?!?/br> 太平公主府的武家兒孫夾著尾巴做人,日子過的很不舒坦,所以驪珠向來對這位嬸嬸敬而遠之,聽阿姐提起,也沒話可回。 琴熏撫了撫她的發(fā)髻。 “知道你喜歡自己做的,三哥也擅手工,瞧見嫂子那串珊瑚芍藥的小印了么?叫他教你,比這些強?!?/br> 驪珠走到浮梁背后去,嘀嘀咕咕聽不清說什么。 三人過了隨堤,一片錯落柳林,翠竹環(huán)繞,一叢叢蓬勃的山茶,近前已可聽見瑩娘的琴音,叮叮咚咚,如泉水細流,叫人以為張峨眉還在。 認清了師門便打道回府,琴熏一路迭迭煩惱。 “當年三哥拜顏夫人為師,謝師禮雅而不俗,盡是字畫、名琴、法帖,價值千金,裝箱時阿耶心疼壞了,不舍放手。如今阿耶安頓的,我就嫌俗,土地、鋪子得用,就不配我?guī)煾傅那迦A氣象?!?/br> 垂頭看驪珠還抓著那串耳墜子愛不釋手,嬉笑著逗她。 “不然拿你的東西,咱們單送給師父?也算心意?!?/br> 驪珠跺著腳嚷,“你壞死了!” 急得口不擇言。 “明知這個是六哥給嫂子做的,我偷拿出來——” 這話一出,先是浮梁愕然頓住腳,山茶后的瑟瑟也動了下。 “你再大聲些兒?” 琴熏捂住她嘴震嚇。 驪珠并不知道男女私相授受是怎樣的罪過,或即便無罪,于旁人是怎樣強烈的震撼,她只管捏住耳墜子,深怕被琴熏拿去隨隨便便湊了禮。 “反正他也送不出去!黑爪兒就沒給我,這個歸我,他不虧。” 見琴熏忍不住又笑,推開她手為武延秀辯護。 “你說三哥千好萬好,我看就不如六哥好,再說,凡事有個先來后到,這東西去年六哥就做了,郡主還沒搬進來呢!” “胳膊肘兒往外拐的東西!” 琴熏一指頭狠狠點在驪珠眉心上。 “隨你怎么編排,郡主嫁定了三哥,六哥背地里歪派的那些傻話,癡話,爛腸子的酸話,從前我不知道是郡主,不然早不讓他說了。” 浮梁嚇得魂飛魄散。 “這幾時的事?奴婢怎么不知道六爺說過這些?” 驪珠乜著眼瞧她,“你以為從前六哥住哪兒?” 小小的女孩兒,撒嬌撒慣了的聲調(diào),難得這樣清明。 “大伯趕他出門,他丁點大,能去哪里落腳?” 問的浮梁懵了。 她眼里只有梁王府,壓根沒想過魏王府的事。 尤其武延秀,生下來沒這人似的,從前兩家合居,他就是個添頭,挨在武崇烈身后,人說一句他說一句,人吃一口他吃一口。 待搬來京里,早三四年說攆出去了,悄無聲息的。 只有積年的婆子念叨,說他阿娘命苦,畫里美人模樣兒,偏是個鋸嘴葫蘆,打死不出一聲兒,服侍魏王一回叫打出來一回,有回衣裳都脫盡了,赤條條踢出來,當晚就上了吊,那時六爺都五歲了。 魏王就是這么個混賬玩意兒,爛事數(shù)數(shù)有一篇,要不是他爛泥扶不上墻,武家歷代積攢的家業(yè)怎么會全落在梁王手上,浮梁這樣三四代的老世仆,又怎會在梁王府伺候? 她支支吾吾。 “爺們么,玉墜當了就能恁房子,他不嫖不賭的……” 驪珠攥緊了帕子,恨他們拿六哥不當自己人,一個個的糟踐。 “我懶得跟你說!” 一溜煙兒跑了,撂下琴熏和浮梁面面相覷。 浮梁的爺娘兄弟在利州,當初武士彟做利州都督時生養(yǎng)了圣人,所以利州是龍興之地。 圣人做皇后時便施脂粉錢,供養(yǎng)大廟川主寺,后頭登基,取‘皇恩浩蕩,澤及故里’之意,改名皇澤寺,供奉她的真容像,便是天下彌勒像的原本。 浮梁的父兄掌管皇澤寺七八年,每旬進京一次,與宗正寺、太常寺等交接事務(wù),偶然能得覲見之幸,浮梁在梁王府,在武家宗室,皆有些地位。 琴熏大了,知道籠絡(luò)老仆傭,和聲道。 “不是故意瞞你,是怕走了風(fēng)兒,三哥么還好,阿耶知道我們周濟六哥,恐怕要寒心。” 浮梁愣了一愣,愈加驚訝。 “您還周濟他?” 琴熏沒說什么,提裙角走在前頭,半晌回身淡淡道。 “阿耶跟大伯貌合神離,我們做小輩兒的,也不好硬湊上去,可是沒得為了那些疙疙瘩瘩,白白疏遠了血脈親情,你說是么?” “奴婢哪敢阻攔您親近兄弟?” 這話重了,浮梁忙告罪,想了想又道。 “只是公子心重,最好吃獨食,您跟他還隔著母吶,王妃雖然心疼您,往后出了閣,再過三五十年,唯有公子是您的倚仗。” 驪珠鮮紅的裙角跑跑跳跳在前頭,像黑爪兒穿了身紅衣裳。 琴熏頓了頓,仰頭不解地問,“這種事,三哥難道怪在我頭上?” 第118章 重云漫卷, 夾堤垂柳碧綠,更顯出驪珠那一點紅。 原是來找琴娘,路上遇見鶴迷了路, 在淺溪里嗷嗷的叫,她一時捉狹,撿了石頭嚇唬鶴, 才鉆進樹叢,就聽琴熏她們來了。 瑟瑟心里砰砰的跳。 知道武延秀待她不同,卻不知是早早識得她矜貴, 偏偏又是武家人,要斷他的念想就難。 半晌起身下坡,琴娘遠遠來迎, 兩人一打照面, 琴娘便瞧出來。 “你怎么了?” 眼底紅紅的像是要哭,又說不出。 琴娘安撫地拍了拍。 “別進去了,下晌擺拜師宴,一院子人,問的你不自在?!?/br> 瑟瑟抹著眼皮發(fā)笑, “我能有什么不自在?” “可我怎么瞧著你魂不守舍的,是為郡馬么?” 瑟瑟硬著頭皮道。 “有樁事我知道了,不能不告訴你, 恐于你閨譽有礙,被夫人尋釁……” 貼在她耳畔轉(zhuǎn)述,又懊惱又擔(dān)憂。 “王爺是部堂官兒,來家辦差的有從四品、五品銜兒, 乃至春官的雜役,連這些人都知道了, 恐怕京里官眷全在嚼蛆?!?/br> “盡是些黑心爛腸子的!” 琴娘驚得面目青白,沒出閣最怕這個,壞名聲坑人一輩子。 “你原是起過那心思,但早已作罷,旁人如何得知?” 瑟瑟頭大如斗,也是想不通。 “當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連我壓根兒還沒做,就被人猜到了,琴熏說得對,我們家不論是誰出頭辯解,便是落人口實?!?/br> 琴娘閑閑看她一眼,什么也沒說,瑟瑟反提高了聲。 “你看我作甚么?” 嘴硬道,“表哥不至于為這個跟我生氣。” “我提他了么?” 琴娘鄙夷地拉長了聲調(diào)。 “郡馬是個男人,左擁右抱叫小登科,外頭自有那下賤的以為占了便宜,但郡馬何等正直,難道會借這話來消遣我?” 覷著瑟瑟的神色很看不上,一指頭點到她腦門兒。 “瞧瞧你這心虛的樣兒!” 就聽人聲喧嘩,許嬤嬤帶著一大幫人來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