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 第105節(jié)
可是回頭細想,全家上下,好像是沒一個人喜歡他,連三哥寬厚善性,對他也有點防備,沉吟好半晌,還是請教jiejie。 “那怎么辦?” 琴熏成竹在胸,“你要非它不可,我來想個主意?!?/br> 驪珠不解,“你想干什么?” 琴熏賣關(guān)子,鬧得驪珠問了幾遍才道。 “三哥回來了,我瞧六哥也要來,等他來時,我先敲敲他的竹杠。” 那頭瑟瑟坐回席上剝栗子吃,武崇訓訕訕尋了來。 “十一月很好。” 拿婚期說話,并不敢提旁的,尤其是才聽說的那件怪事,被太孫問到臉上,明明是瑟瑟坑他,卻只能頂雷。 瑟瑟波瀾不驚的樣子,耷拉著眼皮,一本正經(jīng)論公事。 “我也覺得好,可二哥出來了,你要想婚事快辦,就別在他面前點眼?!?/br> 沒頭沒尾,說的武崇訓糊涂了。 “太孫問我封地上物產(chǎn)如何,百姓可安居樂業(yè),郡望誰家……我沒得空兒慢慢回他,預(yù)備今晚照折子樣式起一封文告?!?/br> 瑟瑟嗔怪地瞪他一眼。 “我就知道,你們說了半天,雞同鴨講,全是廢話。” 便拿黃門的話來問他。 “哪來的什么十八歲小寡婦?污了我的耳朵!” 提著根象牙筷子,審犯人似地篤篤敲他大拇指。 武崇訓吃痛,往后一縮,“誒——郡主輕些?!?/br> 簡直不能置信,他嬌滴滴的小娘子,還會嚴刑拷打,“你審我?” “我如何審不得你,你還敢躲?” 瑟瑟板著臉,拽他那只紅通通的手回來。 “來日堂上問罪,表哥也只管求饒么?我聽說那些綠林好漢,挨板子要大聲叫好,叫郎官打重些,才有江湖上的好名聲。” 說完又是狠狠一下,打在小指頭尖梢的關(guān)節(jié)上,更痛了。 武崇訓無可奈何,原來瑟瑟還不知道外頭傳的什么。 “這話說來就長,今晚郡主喝了不少,定要嫌我啰嗦?!?/br> “你撿要緊的說呀!” 瑟瑟把他瞪著,亮晶晶的眼珠子含怒帶怨,卻沒一絲羞惱。 “人帶回來干什么,擱在笠園當丫頭?” 武崇訓反應(yīng)過來,想到大舅子面兒沒見,就給他安上兩樁罪名,真是冤枉。 這人也真是憨,瑟瑟暗笑,撇下筷子拿手戳他。 “說呀——” 武崇訓使勁兒眨巴眨巴眼,就是說不出口。 他方才陪李重潤硬灌了幾杯,眉眼間酒氣氤氳,目光已是迷瞪瞪的,奮力想瞪大眼表示無辜,看起來卻半睜半瞇,愈發(fā)懵懂。 身后豆蔻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太孫那一狀告的,誰聽了都生氣。 尤其郡主吃軟不吃硬的驢脾氣,天大的事兒壓下來,嬉皮笑臉胡說八道,總是有用,偏公子比世人都犟。 她想攔在前頭解釋,不用郡主執(zhí)行家法,梁王容不得兒孫惹出煙花債,公子人沒回來,已經(jīng)道他在封地上解救百姓,竟砸在手里了。 怕抬出梁王來,郡主更生氣,猶豫這一刻,便見她位置越戳越偏,從手背直到頸窩,眼看又奔心口去了。 公子也是一驚一乍,戳一下啊一聲,不像被姑娘家細嫩嫩的小爪子戳,倒像被刀子戳,一戳一個透明窟窿。 瑟瑟得了趣兒,歪歪頭,眉眼彎彎,忽地一笑。 于是武崇訓也笑了,甘之如飴。 瑟瑟便饒了他,坐直身子,呷口熱茶,重把正經(jīng)事來說。 “表哥遙遙指揮,在御前唱了一出好戲呀!” 仿佛是夸他。 “可是連什么外四路的大將軍、太常卿,都與表哥聯(lián)署,獨把我撇下?” 她看著武崇訓眼睛里亮起的光,露出一個有些孩子氣的笑。 “——是嫌我字難看,落上去掉價么?” 武崇訓輕輕哼笑一聲,不點頭也不搖頭,只端起碗,又是一飲而盡。 瑟瑟看了喜歡,小脖子一擰。 “其實我知道表哥的主意,是怕萬一捅了圣人的馬蜂窩,遷怒下來,好把我摘出去,可表哥怎知,添上我,不能給那出戲上添彩兒???” “是,我不想你直接涉事?!?/br> 武崇訓直視著瑟瑟的眼睛,補充道。 “甘效犬馬之勞,本就應(yīng)當臣下沖鋒在前,郡主指揮若定在后?!?/br> 那份兒為君折節(jié)的磊落,逼得他眼底亮晶晶的。 瑟瑟心尖兒上狠狠一疼。 看他臉上紅潮泛濫,斯文的杏眼直勾勾盯著她,分明想聽她夸他。 燭光將他眼底水光照得溫存,帶著三分醉意,看起來簡直是個呆子。 “上回幫顏家起復(fù),連相王尚且沒有十足的把握,表哥卻十分篤定……過后回想,我很佩服。這回聯(lián)絡(luò)武家二房、三房,也真精彩!” 瑟瑟愿意滿足他,一字字道。 “我嫁表哥,沒錯。” “瑟瑟……” 他輕聲喚她的名字。 沙啞中含一分退讓,不是他慣來堂堂正正的語氣,垂在案下的手輕輕牽起她的衣帶,緊緊攥住。 滿屋親友,她哪能讓他公然失態(tài)? 什么也不用說,只一點一點,很慢,但很堅決的抽出來。 “如今就是工部司卡殼,就算陳侍郎起復(fù),還未必買我的賬!” 武崇訓就是為這個急急趕回來,聽到她明言埋怨,面上就黯了黯。 回來時過黃河遇大風,他狠狠跌了一跤,撞上船舵,至今腰里吃力,坐著也痛,可是瑟瑟面前不敢表露辛苦,拿軟墊撐在后腰,長嘆了一口氣。 “歷來駙馬入仕有上限,武家更特殊,我從前那個揚州大都督有名無實,并不持節(jié),何況抹了?人家就不同了,四十歲已經(jīng)爬上四品,背后還站著相爺,前途無可限量,不買我的賬,也是可想而知?!?/br> 瑟瑟意外,看了他一眼。 心道我是主,你是副,陳侍郎要看也是我的面子前途,干你何事? 眼里疑問尖銳逼人,激得武崇訓臉上訕訕。 他一路回來細想,除了樣貌,瑟瑟偏愛武延秀哪一頭? 大約是少年喪父的辛酸為難,而梁王府香煙旺盛,武三思又是個八面玲瓏的能人,兩相對比,就顯得他這一生,太坐享其成了。 女人總是含著一股母性的,哪怕她還沒有做母親。 可憐又俊俏的兒郎自帶柔軟光環(huán),令她惦念回護,所以他改變了策略,含蓄地表達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她的關(guān)愛有處可去,不用花在別人身上。 誰知瑟瑟會錯了意,逞能般向他擔保。 “表哥是我的人,這個大都督早晚討回來,少則三年,多則五年,請表哥放心,下回便不是遙領(lǐng),定要持節(jié)?!?/br> 武崇訓失笑,又有點感動。 “事過境遷,郡主將來未必還肯這么想,就瞧太平公主的做派,與駙馬相安無事,各自精彩……” 淡淡笑了笑,仿佛認命。 “那個崔湜,年輕俊彥,文采斐然,就算在石淙公然甩了公主一杠子,沒兩天又和好了,聽聞公主使人打了頂紫金掐絲的冠子送他,舉國獨一份兒。” 他說的半真半假,以己度人,密密睫毛翕動著,顫顫地惹人心疼。 眼底那一點明顯的苦澀,鬧得仿佛瑟瑟在外尋花問柳,回來被溫柔的賢妻規(guī)勸了。她很想好好地安慰他,免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婚后自可奉衣端茶,貼他私情小意兒,眼下卻是非禮勿動。 只能靠住鴉青的軟枕,覷著他詛咒發(fā)誓。 “上回就說了,我必定不像姑姑公然招攬,令表哥蒙羞?!?/br> 武崇訓卻嫌相敬如賓遠遠不夠,瞪眼直道,“你管的了自己往后么?” 瑟瑟是個磊落人,略一思忖已脫口而出。 “表哥非要叫我發(fā)誓三五十年后仍如今朝,那我就算說了,自己也不信,表哥也不信,可是當下的心意,表哥難道還不明白?” 為他負氣而走,在外吃了兩個月的苦,她內(nèi)疚又心疼,為斬斷武家爵位,她知恩又圖報,借故寫信,牽三掛四說了許多,真話只有一句,你還生氣么? 武崇訓不吭聲了。 今夜著實美妙,織金帔子繞著她脖頸,把人妝點成個籠著紗的玉觀音,唯燈影晃蕩在眉心,令那剔透綺麗的容貌沾染了墨跡…… 他發(fā)了一回呆,心底和尚念經(jīng)般瘋狂重復(fù):是我的,都是我的! “郡主心思多變,別說誓約婚姻,就算……生出孩兒,骨血相連,也是匹籠不住的野馬。其實在外頭我想明白了,人生百代,無非如此,誰還能顧念誰一輩子,男女之情有起有落,沒了,就沒了罷!” 他下定了決心要以身試法,“不試試,我又怎么能死心?” 第10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