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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郁金堂在線閱讀 - 郁金堂 第2節(jié)

郁金堂 第2節(jié)

    “爺娘不曾教導(dǎo)我識字,日日只拿一部《大云經(jīng)》命我背誦,所思所想,唯有彌勒現(xiàn)世的諸般吉兆,所以我遇事大驚小怪,驚了圣駕,實(shí)在罪該萬死?!?/br>
    “你不識字?”

    張易之不信,余光掃過腳下三個女郎。

    兩個小的還好,李仙蕙的大袖衫寬軟懈怠,頸后松松翻扯開,露出寸許弱骨豐肌,白膩的肌膚隨著呼吸震顫,軟敦敦好似才上桌的嫩豆腐。

    全是他盤子里的菜,張易之得意的一笑,款款捋了捋長袍下擺。

    “廬陵王的詩才擱在神都不拔尖兒,可在房州……只怕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吧?”

    他故弄玄虛地頓了頓,待吊起女皇的注意力才繼續(xù)。

    “臣聽聞房州有個算命的狂生姓汪,常與廬陵王詩歌唱和,有‘珠簾星卷,巧梳嬋鬢’等浮艷贅語,所吟誦者,分明是赫赫王居,而非尋常寺廟宅院?!?/br>
    “有這等事?”

    女皇倏的睜眼,從軟榻上撐起身。

    通花織錦的小毯從膝頭滑落,幾個宮女圍上來,被張易之一揮而散。

    “些些小事,容臣慢慢稟告——”

    張易之挽起鑲滾云水紋的大袖,輕飄飄一伸手,就把女皇摁了回去。

    可嘆張易之身為男子,享高官厚祿,人前體面十足,侍駕卻穿了身時下女子喜愛的春水藍(lán)絲袍,外罩出爐銀單絲羅,浮花浪蕊般攀附在龍袍之側(cè),簡直叫人恍然大悟,而今這世間,究竟男為尊,抑或女為尊?

    瑟瑟看得砰砰心跳,須臾不舍得挪開眼神。

    那只手大膽地停在女皇肩頭,時而揉捏時而輕撫,輕重之間拿捏精妙,而那事主微微頷首,神情很是享受。

    “朕哪里著急啦?”

    女皇嗔怪內(nèi)寵,轉(zhuǎn)臉朝向李仙蕙時還帶著松弛的笑意。

    “朕是高興,他在外頭十來年不曾自苦,知道蓋幾幢房子,納幾個姬妾,人一輩子說到底,還是要想得開。大郎、二郎但凡有他這般心胸,如今朕的膝下,也不至于空空落落?!?/br>
    說的是十余年前被她賜死的長子李弘和次子李賢。

    顛倒黑白——

    瑟瑟急急低頭,裝作懵懂不知前事。

    李仙蕙使個眼色給半晌沒動的李真真,一起躬身,“圣人說的極是?!?/br>
    張易之進(jìn)宮四年,也快三十歲了,笑起來還有點(diǎn)稚氣,亮晶晶的眼睛一轉(zhuǎn),沒放過三姐妹任何細(xì)微的神情。

    “廬陵王當(dāng)初離京,只有王妃陪在身邊,回來卻添了好些子女,比幽居宮中的皇嗣兒孫還多,真是福澤深厚?!?/br>
    說起李顯在房州所生子女,李仙蕙一無所知,不敢貿(mào)然回答,李真真膽小,穿著沉重厚實(shí)的大禮服,更是悶出滿身熱汗。

    張易之也不著急,搖著扇子,目光只在瑟瑟身上逡巡。

    她抿唇一笑。

    “父王去房州時,近臣、侍從帶了三百余人,原是樣樣周備,偏就忘了帶醫(yī)官。我生在路上,是父王扯了袍服包裹接生,所以小名叫裹兒?!?/br>
    原來當(dāng)年李顯窘迫至此……

    女皇那時不聞不問,暮年得知,反而心軟起來,招手叫瑟瑟到跟前,憐惜地?fù)嶂聂W角。

    又問她閨名,瑟瑟是青金石的別稱,幽藍(lán)熠熠,美艷而罕有,偶得一塊便是大內(nèi)奇珍,隆重地使用在大型禮器上。

    “好孩子,既然回來了,小名兒就別用了?!?/br>
    “那最好,我也不喜歡,難聽死了。”

    瑟瑟笑著應(yīng)承,仰頭親熱地追問。

    “圣人,父王老說我頑劣,上房揭瓦,宛如姑姑當(dāng)年,我卻不信,姑姑抓周抓的是寶劍馬鞭,我抓的繡線水粉,哪里像了?”

    女皇有些吃驚,“阿顯常提起危月嗎?”

    “父王想念姑姑,想念圣人,更想念長安,說起長安繁華,嘖嘖連聲,可我一問,又說神都定然更勝長安。哼,明知道兩個我都沒見過,偏吊胃口?!?/br>
    女皇笑得更和煦了。

    李唐三代帝王定都長安,唯她稱制后,征數(shù)十萬民夫建設(shè),改東都為神都,改紫微城為太初宮,天樞、明堂是亙古未有的豪邁設(shè)計,萬邦為之瞠目景仰。

    長安的繁華,李顯尚可追憶,神都的盛大威儀,李顯就只能暢想了。

    “可惜四娘錯過了?!睆堃字遄爝M(jìn)來。

    “圣人登基時,神都真是熱鬧,文武百官、宗室貴戚就不說了,單是四夷酋長、沙門道士,便有足足六萬人聚集在則天門,彼此稱頌夸耀,百姓更是摩肩擦踵,爭相觀看,次日清晨,臣陪圣人巡街,還看見滿街遺落的鞋襪簪環(huán)?!?/br>
    “如斯盛事……”

    瑟瑟喃喃瞧了眼上首,沒敢張嘴懇求,只真心實(shí)意地感嘆。

    “真想親眼瞧瞧。”

    她跪在女皇身前,張易之挨在腳畔,相距不過尺許,氣息相聞。

    瑟瑟柔嫩的面容泛出絲絲紅潤,一雙眼水光閃閃,張易之凝視女皇的視線不經(jīng)意滑落,便打了個梗。

    聽聞李顯人物庸常,倒生出這樣漂亮伶俐的女兒來!照他久歷人事的目光打量,已足可稱大唐第一美人。

    “朕像你這么大時,也恨不得日日有熱鬧瞧?!?/br>
    女皇的目光也在瑟瑟臉上流連,似乎想起了往昔歲月,悵然回憶。

    “有回太宗在含光殿宴請百濟(jì)使節(jié),宮人說百濟(jì)人古怪,高位者皆需涂黑牙齒,說話猶如滿嘴墨汁。朕聽了,借了套內(nèi)侍衣裳,跟在人后溜去看……”

    “后來呢?”

    “去了才知道,原來那個使節(jié)復(fù)姓黑齒,壓根兒沒有什么涂齒之事?!?/br>
    眾人轟然一笑。

    李仙蕙和瑟瑟更是同時扯了下對方衣袖,滿眼欣喜。

    女皇半生剛強(qiáng),晚年卻喜怒不定,待李家血脈尤為苛刻,偶然提起李顯,更是嗤之以鼻,想不到瑟瑟初次覲見便能得她青眼。

    李仙蕙趁熱打鐵,將臉別到一邊,紅唇輕輕一撇,嬌聲道,“她還小呢!回宮第一日就奪了我的恩寵,我卻不服!”

    女皇放聲大笑,微微上揚(yáng)的鳳眼精光四射,指著她佯裝呵斥。

    “你五歲就在朕身邊,詩書禮樂騎射數(shù)術(shù),樣樣延請名師,若是到頭來還不如四娘乖巧,便是朕不如你那脾氣大的阿娘會調(diào)理人啦!”

    李仙蕙一怔,世間婆媳難得和睦,但女皇不見韋氏十四年,還有什么過節(jié)?李真真畏懼地垂了眼,怕她大發(fā)雷霆,誰知她就此打住,閑話般看住瑟瑟。

    “這些年,你阿娘給重潤添了幾個弟弟???”

    瑟瑟遺憾地?fù)u頭。

    “沒有,阿娘生我時失了調(diào)養(yǎng),大夫說不會再有弟妹了?!?/br>
    “……哦?”

    女皇懶懶撣了撣帔子,語聲陡然發(fā)涼。

    “那是朕的罪過了?!?/br>
    第2章

    房里頓時寂靜,瑟瑟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坐在腳跟上一動也不敢動彈。

    女皇的體態(tài)并不臃腫,但金色紗線繡的上百只蝴蝶累累贅贅,繁復(fù)厚重,把她支棱出個山岳般碩大的身形。

    瑟瑟整個人被她籠罩住,只有耳畔垂落的細(xì)軟發(fā)絲,隨著張易之手中羽扇,有一搭沒一搭地飄飛。

    李仙蕙察言觀色,眼眸一轉(zhuǎn),已順著往日女皇的教誨回話。

    “阿娘生養(yǎng)我們五個,盡夠了,為人妻子,最要緊的還是明辨是非,趨吉避兇,把持住全家的籠頭,至于開枝散葉……方才聽府監(jiān)說,父王在房州不也沒閑著嗎?”

    “小夫妻在外頭,缺了長輩約束,沒打成烏眼雞似的,還能和和睦睦回來,就算懂事,不過往后又不同,子嗣到底要緊。”

    女皇是笑著說的,卻讓李仙蕙大驚失色。

    天下已然是武家的天下,李家多一個兒子孫子,便多一分不安分的可能,所以瑟瑟說韋氏未再生育,她還在心里大念阿彌陀佛。

    ——可要說子嗣要緊,難道傳聞竟是真的?!

    李仙蕙多年承歡膝下,舉目無親,日夜盼望爺娘回宮,乍聞子嗣二字,頓時一念通明,聽懂了女皇話里的暗示,卻來不及欣喜,只感到危機(jī)四伏。

    但好在,往后不再是她獨(dú)自應(yīng)付了。

    這世上與她血脈相通的,還有兩個meimei,一個弟弟。

    想到這里,李仙蕙挺直腰身,肅然向女皇叩拜下去。

    “我方才在樓上遙望,瞧見父王在光政門外等候召見,頭發(fā)都白了。父王當(dāng)年登基不足一月,便放言以江山贈送韋家,實(shí)是滑天下之大稽。這等狂悖之語,擱在太宗或是高宗手里,定要貶謫下獄乃至了斷!全因圣人顧念骨rou親情,才饒恕他的死罪,又親手教養(yǎng)弟弟與我?!?/br>
    “嗯——”

    她說的情真意切,語帶些些哽咽,但女皇并不在意,還轉(zhuǎn)頭對張易之笑了一下,短短一聲應(yīng)承,聽不出任何感動或欣慰,甚至連敷衍都沒有。

    李仙蕙咬了咬唇,又道,“雖然久未相見,我卻知道父王和阿娘的心與我是一樣的,我們?nèi)腋心钍ト硕鞯?,誓死忠于圣人?!?/br>
    “圣人您瞧——”張易之淡淡一哂。

    李仙蕙越是面面俱到,他便越要揭穿天家親情之虛偽,方可永保恩寵。

    “縣主這小嘴甜的,像是早知曉您的打算,背熟了套話在肚里的?!?/br>
    突如其來的一針,刺得李仙蕙有些無措。

    她汗津津的雙手攥緊了襦裙,小聲辯解,“府監(jiān)說笑了?!?/br>
    女皇凝目在李仙蕙臉上刮了刮,漫不經(jīng)心道。

    “起來吧,外頭傳了幾個月,你聽見也不稀奇,倒是房州——”

    她轉(zhuǎn)而端詳李真真,“你可有聽說什么?”

    李真真才跟著李仙蕙惴惴起身,聞言膝頭一軟重新跪下,結(jié)結(jié)巴巴道。

    “我,我不知道府監(jiān)和圣人說的什么,我……”

    她急的語無倫次。

    “阿娘沒教我什么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