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商販?zhǔn)骂^從地鋪里跑出來，袖套只套了一只，手里還拎著衣裳架子，一副正忙得頭發(fā)昏，仰臉跟著大家看熱鬧，滿眼滿面都是驚懼不敢置信，又看得眼睛眨也不敢眨。

    站在這些人群中、躲避在一位高個子記者身后的女警也一樣仰著臉，與大家看的是同一方向。

    聶威言拿出搶新聞生死無畏、臉面不要的精神，用力擠進人群，聽到“哎呦誰在擠啊？”“要死啦，踩斷我的腳哇！”之類咒罵也不顧，選中一個好角度，一腳踩上不知哪家店的裝貨矮桌，舉起胸口的照相機，身體后仰，向上一昂頭，便想著不管看到什么，都先拍兩張照再說。

    可下一瞬，他卻舉著相機頓在那里，任憑最專業(yè)的職業(yè)記者，也在只此瞬間忘記了自己的工作。

    二樓矮欄桿后，一位高挑長卷發(fā)女性挾持著一個小童，只單臂便將小男孩夾在胸腔，擋住自己心臟、脖子和面部要害，另一手則捏著一把細(xì)長的鋒利小刀，直抵小男孩的脖子。

    高挑女性趁下方警察喊話分神的當(dāng)口，一把抹去口紅，快速一拽，長卷發(fā)被丟在地上，手在頭上一揉，原本貼頭皮的短發(fā)便蓬松起來。

    高挑女性眨眼變成精瘦中年男性，是聶威言曾經(jīng)的鄰居姚青田。對方只幾個動作便讓聶威言感受到其對于自己外型的重視。

    很顯然，姚青田不希望自己在鏡頭下，始終是那個長卷發(fā)的高挑女人，他要回歸自己的面貌去被拍攝、被記錄。

    “譚警官，那個人聯(lián)合老婆謀害親媽啊，我殺他是替天行道，警方既然抓不到他呢，就不該阻止我?！币η嗵锸种械呢笆滓呀?jīng)再次逼在懷中小男孩的脖子上，他探頭向下喊話，卻沒有警察敢朝他開槍。

    跟法醫(yī)官混久了的b組探員們都知道，姚青田那沾滿鮮血的刀尖，抵著的位置正正好好是小男孩的頸動脈。

    只要姚青田手一哆嗦，就可能隔開動脈導(dǎo)致大量失血，就算警方能及時將孩子送往醫(yī)院，能不能救回來都要看命。

    警察們現(xiàn)在連話都不敢大聲說，怕驚到姚青田，又怎么敢開槍？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神槍手，都能抓住分秒之間的空檔，不僅一槍射殺姚青田，還不傷到人質(zhì)分毫。

    是以，譚三福雖然舉槍朝著姚青田，卻只勾著扳機，根本不敢扣下。

    聶威言轉(zhuǎn)頭看看譚三福如臨大敵的表情，又去打量姚青田提及的不孝丈夫——

    聶威言是認(rèn)得那不孝丈夫的，他之前想寫關(guān)于老太太慘死案件的新聞，是以了解過這家人?，F(xiàn)在那男人倒在地上，肩膀上全是血，正趁著姚青田挾持小童與警方對峙的機會，忍著痛向遠處爬躲，而他的妻子正躲在房間內(nèi)偷看，根本不敢開門救助丈夫。

    領(lǐng)命潛伏在原本屬于不孝夫婦房間里的警察，此刻借舉槍站在屋門口，距離姚青田四五步遠。

    姚青田挾持著小童，逼迫他們轉(zhuǎn)身走下樓梯，不許靠近……

    聶威言又轉(zhuǎn)頭打量四周，發(fā)現(xiàn)了真正關(guān)心孩子生命安全的市民們蒼白的臉，和他們啟唇瞠目的緊張表情，他轉(zhuǎn)動鏡頭，對著這些有情感表現(xiàn)的面孔按下快門。

    未來得及將鏡頭重新拉回二樓，便聽樓上姚青田道：

    “聶記者，我請你來，是希望你拍我啊?！?/br>
    聶威言微怔，似乎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姚青田居然會點他的名。

    轉(zhuǎn)頭向上看，果然對上姚青田的目光，確定對方的確在與自己講話，他未做反應(yīng)，只在眾人紛紛尋找姚青田提到的‘聶記者’時，定定與姚青田相望。

    易家怡往陰影中更躲了幾分，一邊觀察四周，尋找自己人，一邊拿出大哥大給方鎮(zhèn)岳撥電話：

    “岳哥，可能需要狙擊手……這邊人非常多，姚青田居然給一堆報社、媒體打了電話……

    “四周墻體太薄，雜物太多，開槍很危險……”

    在她與方鎮(zhèn)岳匯報現(xiàn)場狀況，商討求援時，姚青田繼續(xù)對聶威言喊話：

    “我對你很欣賞，在諸多追名逐利的媒體人中，你是最有良心的一個。關(guān)于香江社會貧富分化，人們不再崇尚美德、而是只知道錢錢錢吶，還有什么樓花遍地、市民卻還是買不起屋，以及菲傭在港為富豪服務(wù)、富豪建豪宅卻只啃給傭人房辟一個貓屎洞那么大點的地方、勞動人民沒有人權(quán)吶……這些我只見你認(rèn)真在寫在批判啊，我知道你是個有職業(yè)cao守、心中有正義的記者，你每一篇文章我都看的，還會剪下來貼在墻上啊。

    “我之所以要殺苗利群，就是因為你去年寫過陳曉米律師的文章，你記不記得??？

    “從天水圍走出來的小姑娘，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努力拼搏，為了自己的香江夢，那么努力啦，卻因為苗利群案的失利，受到牽連啊。

    “之后我去查苗利群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陳曉米律師一直沒有忘記苗利群太太被殺案，她自己也在查啊，多么執(zhí)著于正義的人吶，也在為維護正義而堅持不懈地奮斗。

    “所以我就想幫幫她嘍。

    “我狠狠地將匕首，插進苗利群的肚子，那是他該受到的懲罰啊，千刀萬剮都太便宜他了。不過結(jié)果是好的，他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正義仍然取得了勝利?！?/br>
    姚青田說到這里，微微昂起頭，做出了一個仿佛準(zhǔn)備迎接鎂光燈聚焦的姿態(tài)。

    四周果然有咔嚓聲響起，姚青田微微瞇了瞇眼，似乎是在享受。

    樓下家怡盯著對方懷里夾著的孩子，之前眼神呆滯的小男孩神情已經(jīng)越來越萎靡，似乎隨時會昏睡過去的樣子。

    九叔從后面靠過來，站在家怡身后，小聲道：

    “看起來像是給下了藥，孩子一直神智都不是很清醒的狀態(tài)。不是藥效正在上來的階段，就是藥效逐漸消失的階段，我記得之前法醫(yī)官曾經(jīng)說過這種狀況?！?/br>
    家怡點點頭，可能是ghb，會導(dǎo)致心律緩慢、呼吸抑制、幻視幻聽、意識喪失或者昏迷等，現(xiàn)在孩子的狀況看起來不是很好，她怕的是萬一出現(xiàn)呼吸抑制等狀況，會對孩子大腦等造成影響。

    她急于想要制服姚青田，但卻還未發(fā)現(xiàn)這樣的時機。

    腰間的槍套早被她撥開，可即便是她，在這種情況下開槍、絕不傷害到孩子或其他無辜的把握也未至100%。

    而拐向二樓的樓梯就在姚青田的視線范圍內(nèi)，如果她現(xiàn)在上樓去尋找更好的射擊點，才一步出就會被發(fā)現(xiàn)了。

    二樓陰暗的鋪子里，肖勛早已經(jīng)坐不住了，此刻正站在窗口另一邊的窗簾下，與邱素珊一起觀望。

    “真的完全不出手？”肖勛皺眉，對于那個被姚青田夾在胸前的孩子很是揪心。

    “你出手能百發(fā)百中嗎？絕對不會加速孩子的死亡嗎？不會傷害到其他人嗎？而且……上頭的命令是不要暴露?！鼻袼厣好碱^始終緊鎖著，她目光下移，轉(zhuǎn)向樓下那群看熱鬧的人。

    “那就什么都不做？這也太——”肖勛碎嘴子的毛病不改，仍舊在緊張的時刻嘀嘀咕咕停不下來。

    “易家怡他們已經(jīng)到了，相信他們會處理好?！鼻袼厣捍驍嗨脑?，朝著下方努了努嘴。

    “……”肖勛目光向下梭巡一圈兒，幾秒后才在一個高個記者身后陰影中，看到了易家怡。

    只見女沙展眉目肅然，正潛伏在暗處，如鷹隼般盯緊了獵物。

    他身上繃緊的肌rou莫名松弛些許，仿佛易家怡就是擁有這樣令人放松的能力一般。

    ……

    易家怡仔細(xì)觀望四周的地形，計算角度等信息，耳中則聽到姚青田細(xì)細(xì)給媒體講述自己的事跡：

    “……之所以毒死野貓，當(dāng)然是因為野貓一直在擾民，在捕獵其他珍貴鳥類，相關(guān)部門不來捕殺，只好我來嘍。

    “……寵物狗總是亂拉屎啊，主人既然不能對它們負(fù)責(zé)，就干脆不要養(yǎng)啊。所以……

    “……一個對社會完全沒有貢獻，還要去救助福利院浪費納稅人們的錢……而且那名流浪漢還總是朝行人丟石頭，他難道不該死嗎？我殺他，政府就可以將喂養(yǎng)他的錢，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這樣做難道不對嗎？

    “……苗利群殺死自己太太，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地玩弄女性啊！誰知道你們的太太有沒有被這樣的人玷污！我殺死他，絕對是正義之舉！

    “……至于那個記者joe，他的存在是給記者群體抹黑的。整天報道一些假新聞，用各種糟糕的謠言煽動大家的負(fù)面情緒。市民每天看這種人的文章，腦子都會被燒壞啊……

    “所以我做的事情，雖然不在法律的范圍內(nèi)，但與香江警察沒有差別的！”

    忽然，他聲音停頓，目光朝著下方掃射，吐字非常清晰地喊道：

    “易警官！

    “易家怡警官！我知道你一定已經(jīng)來了！你肯定就潛伏在哪里看著我吧？”

    說著，他夾著懷中已陷入沉睡的小童，身體不自覺地左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那把細(xì)長的匕首便在小童頸動脈邊不斷搖晃。

    第332章 .千鈞一發(fā)太好了，正義本就該……

    姚青田忽然開始尋找易家怡，所有媒體和圍觀市民都同他一般左顧右盼地尋找報紙上常刊登的西九龍神探身影。

    躲在窗口后面的小度販來哥，聽到姚青田對警察喊話，忍不住砸吧了下早已經(jīng)嚼到無味的口香糖，五官皺在一起地嘀咕：

    “這個撲街，比我們還瘋啊?！?/br>
    這時站在所有人焦點中的姚青田再次大喊：

    “不要躲起來啊，易沙展，你出來，我要跟你講話！”

    易家怡屏住呼吸，咬緊牙關(guān)挺了幾秒鐘，忽然轉(zhuǎn)頭對林旺九道：

    “九叔，你看到那個位置了嗎？就是那個記者站的那個高點。姚青田不認(rèn)識你，一會兒你跟身邊的記者借個遮陽帽，站到那里去。

    “有合適的時機，我就朝你比這個手勢，你立即開槍，要毫不猶豫！”

    家怡語速極快，并朝九叔豎起右手食指，約好為開槍信號。

    “開槍？在這里？”九叔有些詫異。

    “姚青田今天敢站在眾人視線里做這樣的事，搞不好就沒準(zhǔn)備活著回去。他想要做的可能不止是表演用刀戳兩下‘不孝丈夫’，他很可能要真的在鏡頭前實施一次‘處決’。我怕如果我們不開槍，一直樂觀地等下去，或者是那個‘不孝丈夫’，更可能是那個孩子，會被他作為‘處決對象’?！奔意蛄嗣虼剑按蝾^，子彈射進頭骨后不會再射穿，就算射穿了，兩層骨骼也會大大消減它的動力?！?/br>
    “可是……我行嗎？”九叔的聲音幽幽的，似充滿不確定。

    家怡盯住九叔的眼睛，篤定道：“定點射擊，我們這一年多幾乎每周都去練槍，九叔的槍法也很準(zhǔn)的?！?/br>
    “……”林旺九抿了抿唇。

    萬一沒射中，出了事，很可能會吃個不小的處分。

    他已經(jīng)快退休了，安安生生拿著自己的幾十倍工資退休金，盆滿缽滿地離開警隊，才是最穩(wěn)妥最合適的選擇。

    這時候完全不適合節(jié)外生枝，不然……

    但直望著易家怡的眼睛，他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家怡知道這件事會給九叔巨大的壓力，但是現(xiàn)在她無法承擔(dān)這個任務(wù)，只好交給他。

    拍了拍九叔的肩膀，家怡才深吸一口氣，身形快閃，下一瞬擠出人群，站到了聶威言身邊。

    “姚青田，你已經(jīng)被警察包圍，不要負(fù)隅頑抗了！”易家怡仰起臉，表情格外嚴(yán)肅。

    四周鏡頭忽地齊轉(zhuǎn)向，全部對準(zhǔn)了易沙展。

    “易警官，你果然來了。”姚青田抿起唇，與易家怡對望了一會兒，才輕輕嘆口氣道：

    “我也不是天生就是這個樣子……不怕血，敢殺人，還將苗利群開膛破肚，把joe五馬分尸啊……

    “你走訪的時候，見過我母親的，她個性彪悍強勢嘛，從小我們家所有人都要聽她的話。我父親受不了家里的低氣壓，就在外面找了個會哄他的女人。

    “你知不知他后來怎么樣了？”

    “怎么樣？”家怡見他講話時身體語言再次變得松弛，那把匕首也距離小童的頸動脈遠了一點點，便干脆順著他的話提問。

    “就算老婆脾氣不好，也是他選的嘛。他不感激老婆能吃苦肯干活，還做對不起老婆的事，當(dāng)然只有死嘍。

    “我好長時間見不到父親啊，后來還參加了父親的葬禮。直到街坊鄰居們悄悄講話被我聽到，我才知道哇，原來是母親殺掉了出軌的父親，然后放在鹵汁、醬菜缸里，把父親做成鹵rou、腌rou，賣給那些來吃飯的男人們啊。

    “母親肯定是將自己的怨氣憤恨都灌注到這些rou里了的，聽說所有吃過我們家鹵rou的男人呢，都不出軌的。

    “這世上有惡人呢，如果法律制裁不了他，就應(yīng)該由我們這樣的人去幫助法律。”

    四周一片寂靜，在最嘈雜的重慶大廈中，白日里難得見這樣冷寂的時刻。

    每個人都覺得身邊好像冷颼颼的有陰氣在飄，誰也不敢亂講話，只忍著汗毛倒豎的驚悚感，面上逐漸露出不忍聽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joe的肝臟和心臟去了哪里??？”姚青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