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紗一瞬不瞬地看著簽名處的“季嶼生”三個字，心跳陡然加速。

    從今天開始，他們之間的勞動關(guān)系將蕩然無存，他不再是她的老板。

    太好了……

    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叫老板，那個死板的稱呼每次都在提醒她，要尊重勞動契約，不要僭越，不要遐想。

    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

    明紗遲疑地接過確認(rèn)單拽在手里，俯視著面前的人，目光眷戀地在他溫和的眉眼間流連，舔了舔唇角，毫無預(yù)兆地喊了聲：“季沅?！?/br>
    季嶼生身體略微僵住，輕眨了下眼，目光毫無波瀾地平視前方，靜默不語。

    明紗深吸一口氣，認(rèn)真地注視著他，將掌心摳得發(fā)白，聲音帶著一絲羞怯：“季嶼生……”

    聞言，他掀開眼簾，微微抬起下巴，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就在他徹底被黑暗包裹的瞬間，驀然聽見她真摯溫柔的聲音，如同一個又一個水泡不斷在冬日的金色暖陽下慢慢膨脹綻開，滿腔熱枕，轟轟烈烈。

    “我喜歡你。”

    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四周靜寂，唯有因他悸動的心跳聲如此清晰可聞。

    明紗咬了咬唇，怕他沒聽見似的，繼續(xù)低語了聲：“季嶼生，我喜歡你。”

    如果此刻，他尚未失明，就能發(fā)現(xiàn)她破釜沉舟的表情，滿懷期許的目光，察覺到她已經(jīng)緊張到手腳哆嗦，卻忍不住想要向他表達(dá)喜歡的沖動。

    可是，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他在她最愛自己的時候，失去了感知能力。

    良久，他垂眸，淡色的唇輕輕抖動了一下，啞聲說：“抱歉。”

    第59章 嶼覆長生草（14）

    明紗在踏進(jìn)辦公室之前, 曾經(jīng)想象過, 如果被季嶼生拒絕了，要怎么做才能讓雙方都體面，讓自己顯得不那么狼狽。

    可是，當(dāng)她真的聽到那兩個字, 大腦還來沒來得及思考, 眼眶就先紅了。

    因他加速跳動的心臟，被一股酸澀感包裹束縛著, 勒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好難受……

    她今天其實，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他說, 比如，自己在劇院睡醒見到他的第一眼, 就對他一見鐘情了。比如，她早就從別人口中得知他們小時候的故事，早就知道他是季沅……

    她一點都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 她只想愛他，想讓他成為自己一個人的季嶼生。然而，他似乎并不需要她的愛。

    以前，每當(dāng)他那雙漂亮的含情目，溫柔地注視著自己時，她總會忍不住想, 他是不是也曾為她心動過一瞬。

    現(xiàn)下看來, 那不過只是她一個人的自以為是和一廂情愿。

    明紗垂下眼簾，努力不讓自己在季嶼生面前掉眼淚，可一開口, 聲音卻抑制不住地夾著哭腔。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季嶼生下意識地伸手，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摸索著, 想給她找紙巾，最終卻力不從心地放下手，點頭：“嗯?！?/br>
    他對她還是那么溫柔，有求必應(yīng)，又問必答，除了剛才拒絕她時是那么的決絕堅定。

    意識到這點，明紗心里更難受了，她止住哭腔，聲音干澀而喑啞：“你從小到大，有沒有喜歡或傾慕過的異性？”

    料想不到她會問這種事情，他清雋的面容染上些許沉郁的色彩，如實回答：“沒有。”

    “我明白了?！?/br>
    明紗如釋重負(fù)，緊握著離職確認(rèn)單的手松了一絲力，頹然地丟下一句：“抱歉，打擾您了，感謝這幾個月以來的照顧，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再見?！?/br>
    幾乎是丟盔棄甲狼狽地逃出辦公室，眼淚終于忍不住淌濕眼眶。

    幸好走廊里沒有人。

    她抬起手背胡亂地擦拭了幾下眼睛，轉(zhuǎn)身拐進(jìn)洗手間。

    早上精心描畫過的眉眼，此刻紅腫一片。

    不過是被他拒絕了而已，怎么就哭成這樣，真不爭氣。

    明紗在心里暗罵自己，隨手扯了幾節(jié)卷紙，仔細(xì)擦掉眼角的淚痕，待在洗手間里慢慢平復(fù)情緒。

    幾分鐘后，她偷偷溜回培訓(xùn)室取挎包，重新給自己補(bǔ)好妝，然后直接下樓去找梁婉玉。

    “離職申請書和確認(rèn)單都簽好名字了，你看一下?！?/br>
    “好的。”

    梁婉玉接過表格，一一過目，放回桌上，從文件夾里取出幾張紙交給她。

    “沒什么問題，這是解除勞動合同協(xié)議書和離職證明，你在空白處簽一下名字。”

    明紗照做。

    最后，梁婉玉公事公辦，在落款處蓋上公章遞還給她，微笑道：“感謝你為劇團(tuán)做出的貢獻(xiàn)，請收好，之后如果有什么問題，都可以隨時電話或微信聯(lián)系我們?！?/br>
    舉手投足專業(yè)又體面，明紗折服，感激道：“謝謝?！?/br>
    梁婉玉兩眼微彎，嫵媚一笑：“我送你一程吧?！?/br>
    明紗點頭，也不自覺地跟著微笑道：“好啊。”

    兩人出了辦公室，慢慢走下樓梯，不知不覺就聊到了那場面試。

    梁婉玉說：“其實，在面試過你后，我和季嶼生都覺得你是一個很成熟理智的人，能力也相當(dāng)不錯。善于觀察，共情力強(qiáng)，形象佳容易讓人卸下心防，還豁達(dá)。所以，我們經(jīng)過一致商討，最后在約面的幾十個候選人中選擇了你?！?/br>
    “原來是這樣?！?/br>
    明紗頭一回，聽到面試官正兒八經(jīng)地談起對她的印象，有點難為情。

    好在他們對自己的評價還算正面，她的心情似乎都變得好了一點。

    原來，她在季嶼生的眼中，曾經(jīng)是一個成熟理智又豁達(dá)的人啊。

    但……喜歡上他其實是很難保持理智的一件事情。

    她剛才就這么不計后果地跟他告白，向他坦露自己對他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會不會覺得，看錯人了？

    明紗胡亂思考著，又想起他剛才是那么毅然決然地拒絕了她，鼻子不禁一酸。

    她根本一點都不豁達(dá)……

    明紗努力壓制住想哭的沖動，收斂起情緒。

    很快兩人便走到一樓大廳門口。

    梁婉玉說：“我就先送到這里，祝你前程似錦未來可期，我們有緣再見?！?/br>
    明紗松了一口氣，抬眼，望向樓梯口。

    那里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還在期待什么？難道想讓他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像往常一樣溫柔地把她送到小區(qū)門口，然后叮囑她早點休息嗎？

    她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可笑，自嘲地彎了彎嘴角，收回目光，溫聲說：“有緣再見?！?/br>
    而后，將包往肩上一挎，轉(zhuǎn)身。

    萬里長夢終醒時，不如歸去。

    可是，季嶼生，我還是喜歡你，還是很想喜歡你……

    季嶼生靜坐在椅子里，失神地望著明紗所站過的位置。

    他的眼睛已經(jīng)逐漸恢復(fù)了清明，那盒抽紙就放在他右手邊幾厘米處。

    她剛才似乎哭了，他在桌面上摸索著，很想把紙巾遞給她，但他連這樣最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他低頭看了眼時間。

    下午四點多，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劇團(tuán)了吧？

    他起身，心神不寧地走到書案前，輕挽衣袖，拿起毛筆，繼續(xù)抄寫經(jīng)文。

    才抄了會兒，右手仿佛不受控制般微微一轉(zhuǎn)，自動在紙上提筆落墨，寫下“明紗”兩個字。

    他懸腕，盯著這個名字發(fā)呆，濃墨順著筆鋒滴落在紙面上，暈染出一片烏黑的斑痕。

    他回神，閉了閉眼，忽然放下筆，快步走到窗戶邊，往下看。

    二月早春微寒，涼意縈繞在空氣中，吹得人眼睛生疼。

    明紗從外套兜里抽出手，抬起來默默擦掉眼角的淚，緩緩地往外走，一次也沒有再回頭。

    季嶼生倚站在窗戶邊，神色晦暗，目不轉(zhuǎn)睛地凝望著她的背影，親眼將她送出自己的世界。

    從此陌路無期，山水難相逢。

    第60章 嶼覆長生草（15）

    明紗在家消沉了幾天, 姜芯看不下去, 借著休息日拉她出去吃燒烤。

    “還好你有朋友，不然一個人失戀又悶在家里生氣，多凄慘，多容易抑郁啊?！?/br>
    明紗休息幾天, 本來已經(jīng)逐漸緩過勁, 現(xiàn)在聽她這樣說，反而更郁悶了, 打開可樂，往嘴里猛灌一口。

    姜芯原想趁機(jī)開解她, 結(jié)果酒入愁腸，根本停不下來, 借著酒勁開始向她倒苦水，吐槽起自己的垃圾公司奇葩領(lǐng)導(dǎo)。

    于是最后，明紗一頓飲料喝到撐, 不僅沒有忘記季嶼生，還要負(fù)責(zé)將醉得走路都晃悠的姜芯拖回家。

    當(dāng)然，這些事情都不足以擊垮明紗，真正讓她崩潰的是，次月交房租打開工資卡，發(fā)現(xiàn)自己入賬工資還沒有房租多……

    這是什么人間疾苦？

    明紗痛心疾首地把錢轉(zhuǎn)給房東, 將“季嶼生”遠(yuǎn)遠(yuǎn)地拋在腦后, 立刻打開電腦，修改簡歷。

    金三銀四是人才招聘高峰期，找工作的人多得數(shù)不清。

    明紗由于四年待了三家游戲公司, 最近還有過幾個月的空窗期，沒少被hr嫌棄跳槽頻繁空窗期長。

    幸而, 在自投、內(nèi)推、獵頭介紹三管齊下后，還是輕松拿到了幾家游戲公司的面試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