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得太久，不過是牽著她一只手，他空洞得滿目瘡痍的一顆心，就已被填得滿滿當當。

    后來安德才知道，從劇目中心到公寓的短短十幾分鐘，是他用余生四十多年的孤獨，換來的一次相守。

    那天，組織要求安德年后立刻到長山島赴任，傍晚下班，他一如既往地去劇目中心接王文音，兩人聽聞夜里有流星，不能免俗，回到公寓就各自搬上椅子到陽臺等著。

    安德本想借此機會，問王文音愿不愿跟他一起去長山島，可是等到凌晨，也不見流星劃過。

    王文音絲毫不意外地望著夜空，和陽臺另一邊的他說：“好像，上天從來都沒有眷顧過我，從小帶著胎記出生，被同齡人嘲笑欺凌，被父母拋棄，長大后連交個男朋友都是虛情假意，所以，我早就不會再隨便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了，就算是上天也不行。”

    “既然今晚沒有流星，那我便做自己的流星。”

    她眼中倒映著璀璨星河，熠熠生輝，閉上眼，虔誠地向自己許下了心愿。“希望終有一日，我能不負平生所學(xué)，成為戲曲名角，以己之身，弘國粹之萬丈光華……”

    安德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她的側(cè)臉，突然間沉默下來，藏在心底的話再也問不出口。

    她本就是戲臺上自由自在的穹鷹，是他一場情難肆意的夢。他連愛她都要小心翼翼，又怎么忍心把她困在無人的孤島？

    王文音許完愿，偏頭問他：“你呢，你有什么心愿嗎？”

    安德目光如海，幽遠深邃地注視著她，釋懷道：“愿你所愿……皆如愿?！?/br>
    聞言，她心口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對他展顏一笑。

    幾日后，王文音的節(jié)目在“梨園賀新春”活動上開演，反響不錯，似乎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因為她的戲而認識她。

    活動結(jié)束，曲粵坊那邊來信說秋兒姐病重，讓她回去團聚。

    王文音連夜買票收拾行李，安德強忍著不舍，送她去火車站。

    是夜，寒風肆虐，天空飄起大雪，紛紛揚揚，一點點變白，又一點點變亮，他站在寂靜無人的廣場，目送她拉著行李走向車站入口。

    “阿音?！彼断路篮谡郑谒龔氐紫е?，終是忍不住喊了一聲：“你回頭看我一眼?！?/br>
    剎那萬籟俱寂，王文音停下腳步，驀然回首。

    天空泛起魚白，遠處傳來了船舶鳴笛聲，日月同輝的瞬間，安德低頭，在吊墜上落下深情一吻。

    明紗望著獨立于山巔的白色燈塔，執(zhí)筆寫下結(jié)語。

    “當長夜散去，天光亮起，這個冬天總會結(jié)束的。”——《夙愿事件簿·長夜渡雪》

    第25章 戲古彌新（1）

    從長山島回到申城, 季嶼生信守承諾, 給明紗放了幾天假。

    明紗在家里挺尸兩天，得知申城正在舉辦ter國際數(shù)碼互動娛樂展覽會，從床上爬起來，馬不停蹄地逛展去了。

    作為全球泛娛樂領(lǐng)域影響力的年度盛會, ter一直備受關(guān)注, 已連續(xù)幾年吸引了英特爾、高通、amd、英偉達等科技硬件類廠商，以及索尼、微軟、任天堂、萬代南宮夢和國內(nèi)一些強勢游戲廠商的參展。

    今年展會推陳出新, 增設(shè)了ter電競主題館，幾大熱門電競項目將以表演賽的形式亮相, 為觀眾帶來精彩的角逐。

    除此之外，還能在現(xiàn)場搶先體驗到各大廠商的新游內(nèi)測內(nèi)容, 機會非常難得。

    明紗作為非酋一員，活了二十幾年，從來沒搶到過熱門游戲的內(nèi)測資格, 每回都只能在游戲主播的直播間里過過眼癮，然后默默地看著游戲內(nèi)測名額在閑｜魚被炒到高價。

    她一個曾經(jīng)的游戲圈從業(yè)人員也這么慘，何況其他玩家呢？

    唉……

    ter展通常會連續(xù)開放四天，今天是第三日，逛展的人依舊絡(luò)繹不絕，據(jù)說前兩天單日最高人流可達十幾萬人次, 不是一般的熱鬧。

    明紗獨自拿著票跟在人群后邊排隊過安檢, 走進展館。偶有幾位coser和主播從眼前晃悠而過，在得到允許后，明紗舉起單反給他們拍幾張照留念, 便轉(zhuǎn)身去了游戲主題館。

    之前，因為工作需要, 明紗平時基本什么類型的游戲都會體驗一番，但她自己私底下會比較偏愛內(nèi)容向的游戲。

    此行，發(fā)現(xiàn)一直關(guān)注的某個arpgroguelike游戲在展會上開放了內(nèi)測體驗，明紗兩眼放光地挪到展臺前。

    “你好，請問想體驗?zāi)銈兊挠螒蛐枰裁礂l件嗎？”

    工作人員見慣不慣，將游戲角色立牌擺到桌上，耐心講解道：“您只需要掃描立牌上的二維碼關(guān)注游戲公眾號，然后轉(zhuǎn)發(fā)置頂?shù)牡谝粭l博文，就可以用我們提供的平板暢玩游戲內(nèi)測內(nèi)容。”

    明紗把工作人員所說的流程照做一遍，坐到展臺體驗席打開平板，帶上耳機，進入游戲。

    上午十點半，連續(xù)下了七天雪的申城，難得出了一點太陽，季嶼生受朋友之邀，帶幾位小學(xué)員來ter國潮主題館，參觀賽博朋克戲曲藝術(shù)展。

    小學(xué)員們年紀小，看什么都覺得稀奇，一進展會就開始蹦蹦跳跳，東張西望。

    “老師，你看那邊有個人在cos鋼鐵俠耶，好酷！”

    “老師，那些小哥哥是在打比賽嗎？我想去看看?！?/br>
    “看什么看，真沒出息，等我將來當上電競選手，給你坐前排。”

    “哦，你不唱戲了嗎？”

    “老師，我們中出現(xiàn)了叛徒，咱們把他踢出劇團吧！”

    “老師，他們在賣阿妮亞的抱枕，咱們買一個回去吧？”

    “老師……”

    季嶼生今天穿了一條復(fù)古純白羊毛呢長外套，上頭繡有仙鶴，被幾個孩子簇擁著前進時，好似幻彩智能燈光下移動的一抹雪色。

    他無奈地摸了摸小學(xué)員的頭：“我們先去看戲曲藝術(shù)展，下午再帶你們到處逛一逛?！?/br>
    “好耶?。?！”小學(xué)員們欣喜地迎合道，總算安分了些。

    幾人跟著季嶼生浩浩蕩蕩地往國潮主題館走。

    一路上時不時有人向他們投來注目禮，交頭接耳地嘀咕。

    “好帥，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哪個游戲商請來的coser?！?/br>
    “應(yīng)該是老師吧，你看他后面還跟著幾個學(xué)生。”

    “老師更妙啊，剛好是父母輩喜歡的職業(yè)，帶回家都有底氣?！?/br>
    “你想得有點多噢～”

    “做夢又不犯法，我連婚房長啥樣都想好了，頭一次見這種清冷中帶著點書卷氣的掛，嗚嗚嗚，好想去要合照，好想加微信……”

    季嶼充耳不聞地徑直從人群前走過，經(jīng)過游戲主題館時，旁邊的盛樂忽然扯了扯他的衣服，躊躇道：“老師，你看那個是不是明紗姐？”

    季嶼生轉(zhuǎn)頭，順著盛樂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見明紗悠然自得地坐在arpgroguelike游戲體驗席中。

    她戴著電競耳機，微低頭，雙手捧著平板，目光全神貫注地跟隨手指在屏幕上移動，黑色長發(fā)隨著她的動作從肩后滑落到胸前，露出一截細長白皙的脖頸。

    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盛樂確定是明紗，立刻松開季嶼生的衣服：“我去和明紗姐打個招呼。”

    說著，作勢要狂奔過去，結(jié)果被季嶼生扯著衣領(lǐng)口，給重新拎了回來。

    “別去，你明紗姐在休假，我們就不要打擾她了，讓她好好盡興地玩幾天?！?/br>
    嚴巧附和道：“老師說得對，可憐明紗姐，每天上班都要面對盛樂這張煩人臉?！?/br>
    聽到這話，盛樂頓時不樂意了：“喂，你瞎說啥呢？”

    嚴巧義正言辭：“我哪里瞎說了？你要是不煩人，明紗姐怎么一看到你就犯困？”

    盛樂氣得直跳腳：“明明是你整天咿咿呀呀唱得太難聽，害她打盹，還想把鍋甩給我?！?/br>
    嚴巧：“是你！”

    盛樂：“是你！”

    兩個小屁孩爭執(zhí)不下，身為“典墨劇團助理夏明紗犯困之謎”的真正幕后大boss，季嶼生適時地打斷他們，惆悵道：“她是因為聽了我唱戲才犯困，跟你們沒有關(guān)系?！?/br>
    盛樂和嚴巧瞬間安靜如雞，內(nèi)心甚至不約而同地生出一種“像老師那樣一副好嗓音，竟然也有催眠效果”的安慰感來。

    季嶼生哪里不知道他們的小心思？見他們此刻有“握手言和”的趨勢，也就不再糾結(jié)此事。

    “走吧，鄭先生等我們很久了?！?/br>
    于是，一行人結(jié)伴進了國潮主題館。

    中午，明紗打游戲打得正上頭，忽然間肚子餓了，她抬頭看了眼時間，竟然已經(jīng)十二點多。

    怪不得……

    明紗摘下耳機，在座位里伸了個沒形的懶腰，掰掰有些酸痛的手指，打算去美食區(qū)買點飲料和關(guān)東煮，簡單解決一下午餐，再繼續(xù)回來玩游戲。

    她起身，和工作人員打聲招呼，拿著包離開座位，按照指示牌，拐去美食區(qū)，不料卻在途中遇見了兩位前同事。

    是范曉悅和薛瑩瑩。

    明紗對同事沒啥意見，但因為離職時跟前公司領(lǐng)導(dǎo)鬧得不太愉快，所以，她實在不想回憶起那些糟心事了。

    本打算裝作沒看見，直接溜走，但兩前同事似乎有些過于熱情，一看見她就快步走過來喊道：“夏明紗！”

    明紗沒溜成，從嘴角擠出一點笑意：“好巧，你們也來逛展??？”

    范曉悅：“是啊，一年一度的ter是從業(yè)者和廣大玩家共同的線下游戲盛宴，怎么能錯過？”

    明紗點頭：“也是?！?/br>
    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范曉悅忽然問：“對了，你如今在哪家游戲大廠工作？”

    果然，和前同事閑聊永遠繞不開這個話題，明紗如實道：“我現(xiàn)在就隨便做點兼職，沒在游戲公司了?！?/br>
    “這樣啊……”范曉悅意興闌珊地嘀咕了聲。

    這時，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薛瑩瑩撇了撇嘴，說：“今年業(yè)內(nèi)不好過，到處都是游戲公司裁員的消息，滿大街的高材生，hr郵箱都被簡歷擠爆了，你找不到工作也正常。要我說你就該在公司夾好尾巴做人，游戲圈那么小，得罪誰也別得罪領(lǐng)導(dǎo)，舔都不會還想在職場混，骨氣又不能當飯吃，太過自視甚高連年終獎都拿不到，現(xiàn)在還落得如此下場，后悔了吧？”

    莫明其妙被人當面說教一番，明紗心里無比咯噔，仿佛吃飯吃到一半，在碗里發(fā)現(xiàn)無頭蒼蠅，快惡心吐了。

    她不明白，自己和薛瑩瑩并沒有太多工作交集，但聽對方的語氣，似乎跟她積怨已久？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前公司的人際關(guān)系，突然覺得腦殼抽痛……

    職場真是無趣極了。

    她定了定神，面無表情地看著薛瑩瑩說：“嗯，你舔了那么久，是公司上市給你股份？還是游戲月流水過億給你分紅了？是公司新游預(yù)約人數(shù)已經(jīng)突破百萬？還是你參與制作的游戲拿到tga大獎被玩家認可了？是領(lǐng)導(dǎo)年底給你漲薪？還是不用996啦？”

    明紗語速很快，念念有詞地往外蹦字，完全不給薛瑩瑩插嘴的機會，末了，彎起眼睛，云淡風輕地總結(jié)道：“你看，那么多問題你都不關(guān)心，你只關(guān)心我能不能找到工作進入游戲大廠，我謝謝你?！?/br>
    一時之間，薛瑩瑩氣得臉都黑了。

    這邊，季嶼生逛完賽博朋克戲曲藝術(shù)展，帶著小學(xué)員們出來覓食，又發(fā)見了明紗。

    幾人站在不遠處，幾乎聽完了她和同事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