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過一個，偷偷喜歡了一陣子，不過后來就不喜歡了?！?/br>
    “為什么？”謝衡之在這些事上總有些堅持。

    虞禾仔細想了想，才答道：“我本來猶豫要不要畢業(yè)后跟他表白心意，結果稀里糊涂到了這個世界，自然就把他拋之腦后了?！?/br>
    謝衡之面色稍變，薄唇也隨之微微抿起。他坐直了身子，就像一條忽然變得警惕而弓起身軀的蛇。

    “那我呢？”

    “什么？”虞禾有些不解。

    “會把我也拋之腦后嗎？”

    她有片刻的呆滯，而謝衡之的眼睛就這么直勾勾地望著她，視線仿佛要化成鉤子，將她心底的真實給勾出來。

    “不會的。”她原本是嘆了口氣，杵著腦袋看他，見他這樣認真，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不會忘掉你的，你是我最喜歡的人?！?/br>
    雖然他們之間的糾葛實在不是什么美事，但紛紛擾擾經(jīng)歷過，也說不清到底愛更多還是恨更深，至少她知道，謝筠也好，謝衡之也好，都是她真真切切喜愛過的人。

    而謝衡之得到回答，也像是忽然松了口氣，語氣雖不見變化，原本略顯緊繃的神情卻在一刻間柔軟了下來。

    “你不能忘了我。”他說話的時候，嚴肅得像在立誓。

    虞禾正要回答，卻聽一聲細微到好似鳥啼的箭鳴，穿過喧鬧人潮直直朝著她飛來。她身未動，斷流卻已經(jīng)感應到戰(zhàn)意迅速出鞘，與此同時她飛身而上，避開混亂的人群，以免波及到街市的眾多百姓。

    果然隨著她拉開一段距離，那支快如閃電的利箭也緊追著她的方向飛了過來，同時后方又有一道骨鞭彷如游蛇般刺向她。

    謝衡之一只手牽住虞禾，眼看危險逼近，仍是從容不迫。“麒麟骨無法傷你，不必退。”

    他說著，也沒有要出手的意思，虞禾已經(jīng)沒有退后的時機，她迅速調(diào)動周身靈氣，力量盡數(shù)匯于斷流之上，劍招迎上箭矢，兩股強悍的力量相接，剎那間，浩浩蕩蕩的靈力如飛迸的狂潮，猛然掀起四周風云，連帶著荒郊都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波及，被削出數(shù)里寬闊深坑。

    與此同時，原本靠近虞禾的骨鞭也在極招壓境下被暫時震開，失去了偷襲她的最好機會。

    虞禾見識過麒麟骨的威力，也曾險些死在箭下，如今自己出手接住了一箭，心有余悸的同時，她的心臟也因驚愕而狂跳不止。

    她對這具身體的修為還是多少有些數(shù)的，雖然一直不清楚被逼至極限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肯定沒有眼下能抗衡麒麟骨的實力。短短一段時間，她的修為居然漲了這么多？

    斷流還在因為方才的戰(zhàn)斗而震顫，劍身發(fā)出輕微的余音，虞禾收劍至身側，扭頭看向謝衡之，想要問出心底的疑惑，卻見一大片人影落在這片狼藉中，打頭的人坐在轎輦上，艷麗的紅袍微微飄動，仿佛野地里盛放的紅蓮。

    虞禾一看到他，只覺得額頭青筋突突地跳，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差了幾分。

    “你可以殺了他。”

    謝衡之冷不丁說道。

    她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說曲流霞？”

    “你方才做得很好，不是嗎？”謝衡之的話好似是在鼓勵她?！皻⒘怂蘸竽苊馊ゲ簧俾闊??！?/br>
    虞禾明白像謝衡之這樣的聰明人，總是會算計到以后的事，并且毫不猶豫選擇最優(yōu)解，或許按照他的話來做是對的，但這未必是她心中所愿。

    “我不想這么做?！?/br>
    她收了劍，搖頭道：“日后的麻煩，日后再解決，至少現(xiàn)在我不想殺人?！?/br>
    她既不希望別人來殺她，也不愿意有人因她而死，如果沒到逼不得已的時刻，殺人是最后的選擇。

    更何況她確信此刻的曲流霞找上門，并非是為了取她性命，顯然也是為了天火滅世而來，他知道謝衡之在她身邊，那一箭本就是為了查探他們?nèi)缃竦挠嗔Α?/br>
    而且比起謝衡之，曲流霞只能算是個小麻煩，有這么一個毀天滅地的瘋子在身邊，再怎么被人招惹，也能有辦法打回去。

    一旁的謝衡之似是知悉了她的心思，牽著她的那只手掌緊了緊，仍是平靜道：“借花之陣后，我修為折損，不比從前，未必能次次護你無虞?！?/br>
    虞禾壓低了聲音，說：“定然是因為你將劍骨分了我一半，誰教你擅作主張……好在我現(xiàn)在修為大漲，暫且我護著你就是了，打不過還可以跑，不用擔心?！?/br>
    謝衡之低頭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便好?！?/br>
    “嘖。”曲流霞坐起身，面色不耐地盯著他們。

    他走下轎輦，隨行的是自在飛花幾乎全部的下屬，而另一側，又有烏泱泱一堆魔修阻截他們的去路。魔修們讓出一條道，從中走出了面色更差的玉玲瑯，她手中的骨鞭也隱隱泛出黑氣。

    玉玲瑯面帶譏笑，頗為得意地嘲諷：“謝衡之，看到了嗎？逆天而行，這就是報應。任你修為再高，心機算盡，她還不是必死無疑?！?/br>
    曲流霞難得與他憎惡的玉玲瑯聯(lián)手，面色雖不好，卻仍是附和了她的話。

    “因果相循，如今到了該償還的時候，她死了，對誰都好。”

    謝衡之不為所動，虞禾卻是聽得面色發(fā)白。

    “你們果真與仙門聯(lián)手了?！?/br>
    對于這些人的截殺，謝衡之并沒有多少意外。

    曲流霞眼神幽怨地瞥了虞禾一眼，涼涼道：“總好過與凡人一起死。”

    虞禾小聲問謝衡之：“聯(lián)手殺我？”

    隔得遠遠的，只聽曲流霞說：“何止？我們這些個凡世的妖魔，如今還要幫著將那群魔域跑出來的東西給殺回去，好讓仙門抽身去布下陣法，重新斬斷地脈。為了阻止天火滅世，仙門也好邪道也罷，可都是拼上了老命。”

    魔本就是弱rou強食的族類，沒有不能同族相殺的教條，到了保全自身的時候，殘殺血親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只有仙門有法子阻止天火滅世，他們也只能放下冤仇，與仙門暫時結盟。

    “所以”，說著，曲流霞食指輕抬，沖著虞禾點了點，眼神陡然一冷?！澳惚仨毸?。”

    “天道尚不能殺她”，謝衡之睥睨掃過，眼中只有一片蔑然?！熬蛻{你們？”

    第102章

    揮動的骨鞭迅疾如影, 只聽一道響亮的破風之聲，而后玉玲瑯冷冷嗤笑，啟唇道：“何止我們？”

    話音才落, 圍住他們的修士齊齊動作。霎時間魔氛沖天，劍氣縱橫，有靈力化為各色鎖鏈, 從四面八方刺向虞禾。她雖然修為有提升，劍法卻沒到精湛的地步, 面對這樣的陣仗仍是難以招架, 不一會兒握劍的手便開始在劍氣的震顫下微微發(fā)抖。

    “你心中掛礙太多，心中清靜, 專注眼前的對決便好?！?/br>
    正當虞禾心神慌亂之時, 謝衡之的話從她一側傳來，嗓音仍是平和沉穩(wěn)，似乎他被隔絕在了動蕩之外, 這些罡風劍氣都無法傷他分毫一般。

    而他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似乎也令她動蕩的心神稍稍安定了些，手中的斷流也隨著她越發(fā)熟練的劍招趨漸平穩(wěn)。

    曲流霞隔著一段距離, 觀察到二人對戰(zhàn)的姿態(tài), 目光從修為大增的虞禾，移到了極少出手的謝衡之身上, 他蹙眉凝望，片刻后出聲：“不對?！?/br>
    玉玲瑯聽到了他的話，正回頭要問, 不待她出口, 猛然間天地震顫，一股浩蕩的靈氣從西南方滌蕩而來, 在場眾人無不為此停滯了動作。

    然而只是一瞬，那股震顫便消失了。

    靈氣震蕩過后，但凡修為不算太過淺薄的修士，都隱隱約約感受到了變化的地氣。

    “是疆黎的方向?！?/br>
    虞禾略顯驚訝地收住劍勢，緊接著便聽到玉玲瑯說：“曉日元君竟當真去修補地氣了?！?/br>
    玉玲瑯在疆黎盤踞百年，疆黎曾是她的囚牢，后來卻也成了磨礪她的福地，說是她的家倒也不為過。

    捫心自問，她做不到像正道一般，為了塊地界犧牲千百年的修為與性命。可她雖與正道不合，卻也在感受到這股靈氣的余波后，語氣中流露出幾分嘆惋。

    曉日元君的名號，虞禾曾經(jīng)有三秋競魁上聽聞過，那位前輩算上去與棲云仙府的前任掌門文尹君同輩，是為一心向仙道的隱世高人，常年避世修行鮮少在人前現(xiàn)身。

    據(jù)傳謝衡之當初為禍世間，曾被曉日元君重傷，瞎了一只眼不說，半邊身子也險些被劈開。

    虞禾聽到修補地氣時有片刻愕然，下一刻金光宛如絲線，從四面八方織起天羅地網(wǎng)，將她飛揚的劍勢壓制住。

    她余光看向謝衡之，見他不曾慌亂，也穩(wěn)下心神，劍勢不斷變化，縹緲的劍影，鋒銳的氣刃，將逼殺她的武器招式紛紛擋下。

    虞禾只覺得，手中的斷流越來越得心應手。

    然而面對這樣密集的困殺，又有曲流霞和玉玲瑯兩位強敵，她早已沒有余力在支撐。

    謝衡之重傷未愈，又與烏山和自在飛花交惡，屢次替她拆下后方襲來的劍影，同樣傷痕累累。

    她已是疲累至極，倘若她當真難逃一死……

    虞禾無法分神回頭看謝衡之，她竭力眼下喉間涌上的腥甜，嗓音艱澀道：“謝衡之……或許我命該如此，你我的緣分走到如今，也算夠了，往后你……”

    不知何時，謝衡之已經(jīng)閃身至她身后，猛然將她攬到懷里，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

    與此同時一聲巨響，龐然巨物破土而出，掀起漫天飛沙走石。

    層層鱗甲折射出冷而刺目的寒光，一聲咆哮帶出四溢的魔氛，震耳欲聾的同時也擊碎了眾人的截殺陣法。

    更有近身者，在千年修為的威壓之下，法器應聲碎裂，伏在地上大口嘔血。

    “尚善？”

    虞禾不免驚訝，此時此刻，尚善為何在此？

    先不說如何知曉她被困此處，僅憑他們之間的交情，尚善也不像是能夠為她而死的交情。

    畢竟眼下正邪兩方聯(lián)手要獻祭她，對身為魔族的尚善來說，她死了反而是一件好事。

    同樣是魔修，沒了正道誅魔招式，仍是修為深厚的尚善占了上分。

    趁曲流霞等人被虞禾與謝衡之牽制，蛟尾揚起一片烏云似的魔氣，轉瞬間燒成一片鋪天蓋地的黑火。

    乍一看，便如同沸騰的濃墨。

    在一片哀嚎叫罵中，尚善攜著兩人逃離了戰(zhàn)場。

    ——

    暫時逃離了追殺，虞禾坐在尚善頭頂平復氣息，仰頭看謝衡之，他正望著天際不知在想些什么。

    尚善朝著西方飛馳，正是日落的時候，一輪圓日像浸在金水里的珍珠，刺眼的光芒讓虞禾有些睜不開眼。

    謝衡之卻像是感受不到似的，直直地看向前方。

    金霞籠罩著他，映得他好像一尊發(fā)光的神像。連原本清冷的眉眼輪廓，都被這層光輝給隱去了鋒銳，變得溫和而沉靜。

    感受到虞禾的視線，謝衡之低頭看她，問：“好些了嗎？”

    她搖搖頭。

    “我沒事?！?/br>
    說著，她指了指尚善，有些懷疑地盯著他看。

    謝衡之苦笑一聲，在她身邊坐下?！八⑽词芪彝{”

    “怎么可能？”虞禾有些不信，她敲了敲尚善堅硬的鱗片?！澳氵@么有義氣？”

    魔蛟的鼻子里嗤了一聲氣，聲音大得像風鼓。

    他說：“我只有你一個好友，活幾千年夠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