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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劍 第40節(jié)

    謝衡之忽然有些恍然,再朝臺上看去的時候, 那抹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

    ——

    三秋競魁打得熱火朝天, 各大宗門都有弟子在吶喊助威。外門弟子比試之時雖然冷清許多,但由于名列前排便有資格晉升內(nèi)門, 人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殘暴性一點不輸望仙臺上的決斗。

    虞禾一路過關(guān)斬將,中間縱有波折, 卻也沒輸上太多。霽寒聲的師伯見她天資雖差, 修行卻也刻苦,看了幾輪后還是松了口, 同意領(lǐng)她去姑射山,只要在姑射山過了弟子新試,她便可以破例入門。只是輩分要比霽寒聲還小一階,師兄妹是做不成了,勉強還能喚一聲師叔。

    虞禾參與三秋競魁,本就是為了歷練自己,以得到進入姑射山的機會。如今她已經(jīng)達成目的,也沒必要再多占一個晉升內(nèi)門的名額,算好自己的名次,打完最后一場便請長老從名冊上抹了自己的名字。

    越往上越是難打,虞禾最后一場對上了一位符修,也是她第一次與符修對戰(zhàn),最后雖是險勝,卻也折騰得一身是傷。

    反觀霽寒聲,在望仙臺對上暉陽劍宗的弟子,一場下來,卻只有發(fā)絲稍亂了些。

    虞禾邁上長長的白玉階,向他說起去姑射山前的準(zhǔn)備,正逢天際有大片的晚霞,整片山頂都似是燒起了熊熊大火,虞禾的身上也落了層瑰麗的霞光。

    “我想將尚善托付給一個人很好的師姐,然后我再回一趟故居,應(yīng)該要給以后的前輩同門帶點什么見面禮吧。不過你們姑射山的弟子服是都這么素嗎?不穿會不會被罰?那個應(yīng)聲蟲是門派發(fā)還是自己買……”虞禾的問題很多,霽寒聲都快答不上來了。

    忽然有一道劍氣波動,她站在玉階之上仰起頭,看見一道倏爾遠去的劍影,快得宛如一顆劃過天際的流星。

    “是謝衡之?!庇莺锑?。

    劍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她卻看了好一會兒才低頭,而后她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沖霽寒聲說:“晚霞真好看?!?/br>
    霽寒聲在她后面的,也微抬著頭看她,面上映著晚霞,臉紅也不會被看出。

    他也笑了起來,應(yīng)道:“好看。”

    接下來的競魁已經(jīng)與虞禾沒什么干系了,她想起生辰就快到了,于是便趁著競魁結(jié)束之前回了一趟婆羅山。

    對于虞禾而言,這里始終是個意義非凡的地方。日后去了姑射山,再回來也許是十年后、五十年后。若說沒有一絲不舍,那必然是自欺欺人,但她更多的還是對往后的期望。人若只為了一絲不舍停滯不前,與沉溺在幻境中并無差異。

    等虞禾回去的時候,從前的故居已經(jīng)長滿了雜草,院子里的樹也長得擋住了窗欞。她在屋里緩緩踱步走了一圈,指腹輕輕摩挲過屏風(fēng)、小桌和軟榻,染了一層厚重的灰塵。每經(jīng)過一處,從前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現(xiàn)。

    沿著記憶中的小路朝山上走,小路也早就被茂盛的野草擋住了原貌。其實也沒有過很久,但她就是覺得這短短兩年多,好像過得格外漫長。

    之前出任務(wù)的時候,若是離得不遠,她也會趕回婆羅山看上一眼,然后往樹上掛上一個牌子。這次她人都要走了,還剩下一堆沒用完的,索性一次性都掛上去,將往后數(shù)十年的愿望都寫下。

    虞禾第一次回到故地,心中不再沉湎于往事,而是懷揣著許多憧憬。

    只可惜如今不是婆羅曇盛放的季節(jié),也不知姑射山這樣的世外仙山,還能不能見到這樣的奇花。

    虞禾倚靠著樹,在木牌上一一刻下心愿:

    修道路一切順?biāo)?,揚名劍道;

    在姑射山交到好朋友,遇上好說話的師父;

    像付須臾一樣厲害。

    這個好像有點遙遠,但是沒關(guān)系,夢想還是要有的……

    虞禾想了想,又刻上:謝衡之平安順?biāo)欤簧鸁o憂。

    她根骨不好,莫說是謝衡之,即便要達到蕭停的修為,也是一件艱難的事?;蛟S要經(jīng)歷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五十年或是百年,亦或者更久。那個時候謝衡之或許已經(jīng)悟出心劍,再或者已到了飛升真仙的境界。她希望謝衡之能一切安好,往后再相見,她能讓昔日愛人刮目相看。即便再見不到了,她也會由衷地祝愿他一切都好。

    虞禾在心里想著往后,將剩下的牌子都刻上了滿滿的回家二字,而后耐心地將一個又一個木牌掛上樹枝。

    做完這些,她仰起頭站在樹下,望著掛了滿樹的木牌,就像在回望那些曾經(jīng)得到回應(yīng)的期望,也期待著尚未實現(xiàn)的心愿。

    她一直很清楚,婆羅曇不是能助人實現(xiàn)心愿的神樹,謝筠才是默默助她愿望成真的神靈。只是從今往后,她的神靈就得是自己了。

    離開棲云仙府,虞禾去那家常賣的點心鋪包走了好多桂花糕,幾乎剩下的都叫她一個人買走了。

    虞禾帶著大包小包趕回棲云仙府的時候,正好還剩最后兩日的比試。她才一回去,就聽說有人輸了比試,受到仇敵奚落后大打出手,花月道宗的人好心去勸架反被誤傷,最后也不知怎得,從兩個仙門擴大到了六家仙門的聚眾斗毆。

    霽寒聲的師弟路過一趟也被拖了進去,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拉架被攪進渾水,參加了這么多天的比試,傷勢最重的一次卻是由于修士間的斗毆。

    各仙門的主事前來主持公道,好不容易平息了晚輩的鬧劇,他們卻你一言我一語,從夾槍帶棒的譏諷,轉(zhuǎn)化為面紅耳赤的爭執(zhí),到最后竟也紛紛動起手來。

    這種事年年都有,也不算稀奇,通常都不會鬧得太出格。文尹君在的時候,到底是掌門,還是要出面勸說兩句。謝衡之的做法便更為簡單粗暴,破妄劍攜帶磅礴劍風(fēng)從天而降,精準(zhǔn)地朝著吵最兇的人群劈下去,雖然勸架的方式很不禮貌,但效果可以說是立竿見影。

    藥宗因為三秋競魁已經(jīng)擠滿了人,虞禾回去以后見到霽寒聲的傷勢醫(yī)治得草率,又帶著他去了一趟桃花潭水,果不其然見到了公儀蕤正在擺弄他的藥爐子。而一只猴子則四仰八叉地綁在了一塊木板上,被他當(dāng)作試針的試驗品。

    因為他一己之私害了旁人,藥宗已經(jīng)不許他再行醫(yī)。見虞禾領(lǐng)了人來給,他是十分樂見的,沒說幾句便哄騙著霽寒聲給他當(dāng)試藥的小白鼠。

    虞禾提醒他:“這可是謝衡之的外甥。”

    “他才不會在意。”公儀蕤無所謂地攤手,說道:“他也就在意過你。”

    虞禾瞧了眼霽寒聲的傷,見他沒有大礙,低著聲輕飄飄地重復(fù):“他才不會在意?!?/br>
    公儀蕤給霽寒聲隨意地處置好傷勢,輕瞥她一眼,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摸著那只亂叫的猴子,試圖用輕柔的動作安撫它。

    “之前你受了傷,他可是每日都來看上一眼。要知道他對旁人,都是只要死不了,就不算什么大事。他甚至不放心命劍解除你再遇上危險,臨走前還給你下了幾道保命的咒法,這怎么還算不在意,他喜歡你這不是明擺著嗎?”

    公儀蕤越是安撫,那只猴子叫得越凄厲,掙扎的幅度比方才還要大,搞得他也暴躁了起來。

    “都不重要了?!闭f到這兒虞禾又悵然了起來。

    “很快我便要離開仙府拜入姑射山,日后還不知能否有再會的那一日,也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拂。”

    “我說你們……”公儀蕤嘆著氣,原本略顯感傷的氛圍,在猴子的亂叫下蕩然無存。

    虞禾看不下去了,帶著霽寒聲起身道別。

    臨了,兩人又去了一趟禁地邊緣,這次沒了靈獸之契,尚善好一會兒才從水底冒出來。

    虞禾坐在地上拆開桂花糕,而后丟進尚善嘴里。

    他語氣忽然拔高,道:“這是什么?”

    虞禾好似在一只黑蛟的臉上看到了驚喜?!笆枪鸹ǜ?,人間的一種糕點,你喜歡嗎?”

    他點著頭,巨大的蛟首晃動起來像塊顫動的黑色礁石。

    “那我以后囑咐人多帶一些給你?!?/br>
    “你再也不來了?”尚善的語氣忽然警惕了起來。

    “臨走的時候,我一定會來跟你道別?!庇莺淘诘厣献?。

    霽寒聲正面帶笑意地看著,就發(fā)現(xiàn)虞禾從懷里抽出了一根蠟燭。

    “這是要……做什么?”他不解道。

    “今日是我的生辰”,虞禾解釋道。

    “在我的故鄉(xiāng)有一個傳聞,生日的時候要對著蠟燭許愿,然后再吹滅,這樣就能實現(xiàn)?!彼痪ㄐg(shù)法,還不會火訣,示意霽寒聲將蠟燭點亮。

    霽寒聲照做后,看著虞禾在燭光照耀下忽明忽暗的面龐,眼瞳中的光點也隨著燭火顫動。

    她閉上眼,長長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發(fā)絲被風(fēng)吹得緩慢飄動,暖色的光暈讓霽寒聲想到了昨日的晚霞。虞禾整個人似乎也變得無限溫柔,連帶著霽寒聲的心也柔軟了起來,仿佛有一小簇溫暖的火苗正在烘烤著他,他的嗓子忽然有些發(fā)干。

    他雖然不知曉虞禾的過去究竟是如何,但他卻能感覺到,虞禾一定是很喜歡謝衡之。他也很羨慕謝衡之,能被她這樣喜歡過。

    片刻后,虞禾睜開眼,一口氣將蠟燭吹滅。

    她小聲念叨著:“老天爺保佑?!?/br>
    保佑她的愿望都實現(xiàn)。

    ——

    三秋競魁已到了收尾之時,謝衡之料想會有人在此時對仙門不利,已經(jīng)暗中排布好了一切。

    夜里,他屏退看守的弟子,獨自回到空曠冷清的殿中。

    不知為何,他無端想起陸萍香的話,而后腦海中莫名浮現(xiàn)一個模糊的身影,他想要記得再清晰些,卻又像是隔了一重撥不開的濃霧。

    或許師無墨有所隱瞞,若不然,沒有情意,為何還會有忘不掉的影子,那些莫名的感觸并非作假?;蛟S損失的記憶,比他想得要更重要。

    然而如今三秋競魁已到收尾之時,損失記憶一事只能暫且按下,若是此刻去找公儀蕤恢復(fù),只怕會有人從中作梗。

    殿外的涼風(fēng)吹進來,一室的燭火都被風(fēng)壓低了,轉(zhuǎn)瞬后火苗復(fù)又燃起。

    殿內(nèi)有天光珠,燭火的存在可有可無,只是文尹君更喜歡燭火的光暈,他走以后,弟子也沒丟去點燭的習(xí)慣。

    謝衡之側(cè)目看著一盞被吹滅的燭燈,心上忽然涌出一種奇異又陌生的感受,但是又聯(lián)想不到緣由。

    一個弟子走進來,看到謝衡之正望著一盞燭火,正猶豫要不要重新點亮,他卻下意識地問:“今日,是八月二十?”

    “是啊,掌門有什么安排嗎?”

    他微斂著眉,沉吟片刻,才道:“沒有。”

    第45章

    三秋競魁到了最后一日, 最后的魁首也沒了太多懸念,倘若不出意外,以霽寒聲的修為, 應(yīng)當(dāng)能略勝那位落霞山的修士。

    落霞山的掌門師出棲云仙府,也算師無墨的師弟,學(xué)成后自立山門, 以善使雙劍聞名。

    他的長子繼承了父親的資質(zhì),筑基不過二十年, 便憑借雙劍在三秋競魁上技驚四座。

    霽寒聲與那用雙劍的新秀碰上, 兩人足足過了三百多招,最后仍是霽寒聲憑借姑射山劍招的縹緲多變, 略勝一籌將對方擊落出局。

    姑射山百年沒出過魁首了, 眼見就要掉出仙門榜前十,終于出了一位霽寒聲。原本謙虛內(nèi)斂的姑射山弟子,頓時昂首挺胸, 走路都好似被風(fēng)托著。

    虞禾跑去恭賀霽寒聲,他也很高興,連身上的傷痕都沒來得及管, 見到虞禾第一句便是:“我贏了。”

    虞禾在一旁觀看也是激動不已:“我看見了!你好厲害, 你最后幾招是怎么做到的……”

    兩人沒說上幾句,有人來找霽寒聲的師叔, 說是棲云仙府的掌門有事相商,不止是姑射山,還有另外幾個仙門的人也都被請走了, 多半與日后再選仙首有關(guān)。

    競魁結(jié)束的最后一日, 眾修士總要轟轟烈烈地鬧上一整夜,通常這一日, 棲云仙府的管制也會松上許多。不再如前幾日那般,為了防止鬧事,每個山門都讓惡名遠揚的悔過峰弟子巡視。

    虞禾要離開棲云仙府拜入姑射山的事已經(jīng)告知了悔過峰的同修,雖說她入門的時間不長,給人的印象卻深刻。幾乎沒人不記得她四處找人切磋被打飛的模樣,而且山門中誰若有事抽不開身,若是找上虞禾幫忙,她總是格外好說話,連跟隨在鶴道望身邊的時候都沒見她崩潰。

    如今忽聽聞虞禾要走,還是去姑射山這種地方,眾人不僅不舍,更是難以理解。畢竟放眼九境,如今的棲云仙府是其他仙門望塵莫及的存在,何必要到姑射山去。

    虞禾只是覺著,于她的資質(zhì)而言,在什么地方修煉反而不是最要緊的。何況離了棲云仙府,對她和謝衡之都好,也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事端。雖有同修出言挽留,她要去姑射山的心意卻堅定不移。

    雖然三秋競魁持續(xù)的時間并不長,卻總有人因此結(jié)為好友,離別之時也都是依依不舍。

    霽寒聲的師叔前去議事,他領(lǐng)了獎賞后,留下與眾人聚在一起,路過的人紛紛恭賀他奪得魁首。不知是誰到附近的鎮(zhèn)子上買了爆竹,在望仙臺上擺了滿滿一堆,許多弟子都湊過去看焰火。

    虞禾也帶著霽寒聲去湊熱鬧,一群人望著天際炸開的火樹銀花,在歡聲笑語中舉杯暢飲,快意又瀟灑。

    就在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霽寒聲扭過頭,小聲地問虞禾:“你不去……再見他,一面嗎?”

    虞禾扭過頭,一時間沒說話,好一會兒才小聲道:“這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