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上上并不知自己的舉動一下子激發(fā)了應(yīng)青云的思緒，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窺探到傷口縫合術(shù)和骨頭修復(fù)術(shù)的一角。

    時間一點點過去，夜幕降臨，屋內(nèi)點起了燈火，直到這時候眾人才驚覺天已經(jīng)黑了，而他們就這么站著看了幾個時辰都不覺得累，反而越看越來勁。

    應(yīng)青云吩咐人多點了幾盞燈放到封上上周圍，方便她進行修復(fù)。

    封上上全程沒有抬頭看一眼，更沒有停下來歇息一秒鐘，直到尸體臉上最后的一道傷口被縫合好，她將線剪斷，這才長噓一口氣，抬起頭轉(zhuǎn)了轉(zhuǎn)酸痛不已的脖子。

    “好了？”應(yīng)青云輕聲問道，語氣中帶了點怕突然嚇到她的小心和溫柔。

    封上上這才想起來自己周圍還有那么多人，四顧了一下，發(fā)現(xiàn)大家都瞪著眼睛看著自己，那眼神讓人有點頭皮發(fā)麻。

    怎么了嗎？

    其實，大家不是在瞪她，只是單純地被她的修復(fù)技術(shù)驚到了，他們?nèi)桃娮C了一個奇跡，一個面目全非的人在她的手下恢復(fù)了生前的輪廓，依稀可見死者生前的五分模樣，簡直像是在變戲法，要不是他們親眼所見，他們真的要以為自己在做夢了。

    然而，更奇跡的還在后面，只見封上上又拿起放在一邊的胭脂水粉來，慢慢地開始給死者上裝。

    她縫合出來的傷口很是平整細(xì)密，線也盡量縫的不那么明顯，但尸體臉上的傷實在太多，就算她縫合技術(shù)再好，密麻的縫合傷口還是遍布整臉，再加上臉上的青紫灰敗，整個人雖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人樣，但還是不太好認(rèn)的，這就需要用接下來的化妝進一步讓死者恢復(fù)生前的容貌。

    第15章

    她先用妝粉混合著面脂融合成跟人體膚色差不多的液體粉霜，用小刷子一點一點刷在縫合的傷口上，將縫合線與膚色融為一體，直到看不清明顯的縫合線才停手，待全部完成，再用妝粉全臉上一遍，遮蓋臉上原本的青紫灰敗之氣，同時均勻膚色，露出死者本來該有的面色，最后再根據(jù)死者隱約可見的眉形輪廓，用青黛描繪加深。

    想到死者的身份可能是青樓妓子，日?？隙ǘ嘁詽鈯y示人，所以封上上又給她上了個全裝，口脂眼影眼線一個不拉。

    這一下，原本面目全非的一張臉?biāo)查g恢復(fù)了正常的樣子，甚至帶著明艷之色，如果不湊近細(xì)看，遠(yuǎn)遠(yuǎn)的瞧著甚至還會覺得這人挺有氣色，挺好看的。

    “好了！”封上上拍拍手，起身讓開，讓死者的面容暴露在其他人跟前。

    “嘶——”一眾的抽氣聲此起彼伏響起。

    應(yīng)青云都難得地怔住，愣愣地看了死者的面容好一會，眼中閃過一絲異彩，似激動，似驚嘆，更似贊賞。

    “這、這.......”老張頭盯著死者的臉已經(jīng)徹底說不出話了，此刻他完全被震驚所掩埋，眼前的一切打破了他幾十年的認(rèn)知，讓他一時間頭腦有點空白，總覺得現(xiàn)在是在做夢。

    那些衙役們跟老張頭差不多，一個個張著嘴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好笑。

    怔愣過后，吳為雙眼都在冒光，豎起大拇指道：“封姑娘，您的手真是神了，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要不是這尸體是我?guī)擞H自運回來的，我現(xiàn)在都要以為這女子是睡著了呢?！?/br>
    “哪里哪里?！狈馍仙现t虛地擺擺手，這才轉(zhuǎn)頭對應(yīng)青云道：“大人，您可以找個畫技精湛的畫師照著死者的容貌畫張畫像，然后去秦樓楚館中問詢，若死者真是青樓中女子，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死者的身份?！?/br>
    應(yīng)青云點頭，對封上上道：“辛苦?！?/br>
    封上上明顯感覺到這位大人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溫和，那種骨子里的疏離感微微褪去，看樣子是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

    滿意就好，這樣她就好意思提要求了。

    封上上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那大人，您剛剛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應(yīng)青云頷首：“明日起，你就是衙門的正式仵作，月銀和張仵作同等?！?/br>
    耶~封上上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那種笑不露齒的笑，而是露出幾顆小白牙，笑得跟花兒一樣。

    “謝謝大人——”

    應(yīng)青云輕聲“嗯”了一聲，下一秒轉(zhuǎn)開視線，邁開步子朝外走。

    “大人?！狈馍仙峡此吡?，連忙追出去叫住他。

    應(yīng)青云轉(zhuǎn)頭看過來，眼睫微抬，無聲詢問她有什么事。

    封上上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一向挺厚的臉皮此刻有點紅，硬著頭皮開口道：“那個，大人，我能不能提前預(yù)支一個月的月銀??？”提出這個請求也是破不得已，誰讓她實在囊腫羞澀，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以后好歹也算是公職人員了，總不能還穿著此刻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吧，她腳上的鞋都快崩不住露出五根腳趾了。

    應(yīng)青云在封上上身上掃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沒說什么，只從隨身的荷包中掏出一塊碎銀來遞給她。

    “謝謝大人——”封上上接過，朝他福了一禮，真心實意的感謝道。這位年輕的大人人可真不錯，她運氣好，一來就碰上這么好的頂頭上司，要是擱以前的那個，估計她連衙門的大門都進不來就被打板子了。

    “那大人，接下來就沒我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家了？”

    應(yīng)青云看了眼外面已經(jīng)黑透的天，轉(zhuǎn)頭叫來自己的隨身小廝云澤，吩咐道：“你去備個馬車，送封姑娘回去?！?/br>
    小廝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出門去準(zhǔn)備馬車。

    “謝謝大人，大人您真是太好了?！狈馍仙弦矝]拒絕，這么黑自己走那么遠(yuǎn)的村路的確不方便，倒不是怕有壞人，而是她怕她的鞋支撐不了她走到村里就報廢了，到時候就只能光著腳走路了，這太苦了。

    這位大人實在太好了，封上上除了說謝謝之外，也在心里暗暗決定以后一定盡心盡力為這位上司查案，讓他多多積攢政績，好早日離開和縣這窮鄉(xiāng)僻壤之地，步步高升。

    上一位知縣大人那可是拼命地斂財啊，把老百姓弄得苦不堪言，自己倒是荷包富的流油，三年一到就拍拍屁股升上去了，留下個爛攤子給現(xiàn)在這位大人，這位大人看樣子是個清官，清官代表沒錢，沒錢就沒辦法向上面打點，沒法向上面打點也就代表著升職艱難，那可不就只有實打?qū)嵖空冋f話嘛。

    不過，也不知道這位大人是沒有背景還是得罪了人，不然怎么會這么慘的被發(fā)配來和縣當(dāng)這縣令呢？要知道，和縣地處西南，出了名的貧窮偏僻，偏偏此地民風(fēng)剽悍，地方豪紳與官府關(guān)系錯根復(fù)雜，頗難管理。

    更難的是，此地每年的犯罪率全大魏排名第一，久居不下，是皇帝的心頭刺，皇帝一直想把西南管理好，奈何誰都知道這是個苦差事，官員們都不愿意往這地方跑，皇帝只好從每年科舉中榜的舉人中選取人才到這里任職，但在新科舉人中，不乏有錢有勢有人脈之人，這些人早早打點，最后都被安排到有前途的位置上去了，也就沒錢沒背景還得罪了人的才會這么倒霉被分配到這里。

    顯然，眼前這位大人就屬于這一類人。嘖嘖，真是倒霉。

    ————

    回到村中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但朱婆婆家卻還亮著燈，聽到院子里的動靜，老人家連忙打開門迎了出來，看到封上上回來，重重地松了口氣。

    朱婆婆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生怕她身上生了什么不好，“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我都擔(dān)心死了?！?/br>
    “我沒事，有事耽誤了所以才回來的那么晚，倒是你年紀(jì)大了不能熬夜，做什么要等我。”

    “你不回來我不放心，現(xiàn)在回來了就好，餓了吧？我鍋里給你熱著吃食?！敝炱牌虐彦伬餆嶂娘埐硕松狭俗?，兩個饅頭，一碗雜糧粥，一盤白菜，還有一碗蒸蛋。

    封上上看得眼酸，摟住老人家，在她的肩膀上蹭了蹭，輕輕道：“謝謝您?！?/br>
    朱婆婆拍拍她的頭，眼里滿是慈愛，“好了好了，快吃飯吧?！?/br>
    “你今兒個找到活干了么？”見封上上吃上了飯，朱婆婆終于忍不住問了，手上還拿著件衣服縫著。

    “找到了，明天就正式當(dāng)值了，哎呀婆婆，大晚上的別動針線了，傷眼睛?！?/br>
    “馬上就好了。”朱婆婆最關(guān)心的還是封上上找的活計，“你找到什么活計了？”

    封上上自然不可能說自己去當(dāng)仵作了，一來老人家肯定接受不了這個職業(yè)，二來原身壓根就沒學(xué)過任何驗尸的手段，說出來倒是解釋不清，所以就道：“衙門里的仵作太忙了，缺個助手，我就去給他打打下手?！?/br>
    “什么？仵作？”饒是如此朱婆婆也是驚了一跳，針差點扎到手，“你一個女孩子怎么能去干這種活呢？那可是要跟死人打交道的，這哪能是你干的！”

    封上上：“我就是打打下手，我又不碰死人，你也知道我平時見慣了死豬和血什么的，膽子大嘛?！?/br>
    跟老太太撒謊，封上上有點過意不去，但為了能順利地去上班，也只能撒謊了。

    朱婆婆還是滿臉愁然，“死豬和死人哪能一樣啊，這要是傳出去你天天接觸死人，你的名聲怎么辦？哪個小伙子敢來娶你喲?！?/br>
    得，原來這老太太是惦記她的婚事呢，生怕她嫁不出去。

    為了安撫住這個老太太，封上上只好從另一個角度進行勸說：“奶奶，這活雖然不好聽，但好處還是不少的，畢竟是官府里的活，我以后也算是衙門里的人了，跟知縣大人都是說的上話的，以后那家人要是再想來欺負(fù)我找我麻煩可就得掂量掂量了，您說是不是？”

    “這........”老太太明顯猶豫了。

    “奶奶你是知道封家人的，再加上我娘那性子又.......要是我沒點關(guān)系，我可反抗不了?！?/br>
    朱婆婆畢竟活到這么大歲數(shù)，有些事情看的比封上上明白，她其實一直擔(dān)心封氏那人耳根子軟，一味聽丈夫的話，將來在上丫頭的婚事上動手腳，自古以來婚事都是父母做主，要是封天保真的隨便給上丫頭找個男人，上丫頭如何反抗的了？她這個老太婆也是沒資格反對的。

    要是真能跟縣太爺說的上話，那上丫頭就不會被封家在婚事上坑害了。

    比起嫁個歪瓜裂棗，在衙門里給仵作打打下手似乎就能接受了。

    “那、那你去吧。”老太太最終還是同意了，心里想的卻是，說不定上丫頭在衙門里待久了，那里頭的官吏看上她了呢，畢竟上丫頭長的可是實打?qū)嵉暮每?，就是地主家的小姐也比不得的?/br>
    想到未來上丫頭可能直接找個官吏成婚，老太太剛剛的擔(dān)憂去了大半，轉(zhuǎn)而高興起來，暗暗決定以后要好好給這丫頭打扮打扮，還要讓她多吃點飯，長胖點，現(xiàn)在還是太瘦了。

    第16章

    “來，丫頭，你試試這衣服大小怎么樣。”朱婆婆咬斷線，將衣服展開來給她看。

    封上上一愣，“奶奶你是在給我做衣服？”

    “這是我年輕時候的衣服，料子都是好料子，我保存的好，現(xiàn)在還有七成新呢，我老婆子也帶不到地下去，放著多浪費，我就想著改改大小給你穿，以后你可是要到衙門里干活的，可不能穿的不像樣子。”朱婆婆以前就想把衣服給封上上穿，但那時候這丫頭立不起來，就算給了回去肯定也是被封小云搶走，所以她便一直沒給，現(xiàn)在這丫頭厲害起來了，她就敢給了。

    雖然是朱婆婆年輕時候的衣服，但卻一點都不顯老，反而顏色鮮亮，料子也柔軟，款式就是放到現(xiàn)在也是很好看的，足以想見年輕時候爺爺是多么疼奶奶，才會舍得給她買這么漂亮的衣服。

    封上上突然就理解了奶奶為何一輩子不愿意再嫁，遇到了最好的那個人，又怎么可能再去將就其他人呢。

    “謝謝奶奶?！狈馍仙蠜]有推辭，接過衣服之后，從兜里掏出自己從應(yīng)青云那拿到的銀子塞到她手里，“奶奶，這是我提前預(yù)支的工錢，你收著，算是我的伙食費，你也別推辭，要是你不要，那我也不能要你的東西。”

    “好好好，奶奶收著。”朱婆婆笑瞇瞇地接過錢，心里卻想著都給她攢著，以后當(dāng)嫁妝。

    ————

    第二天，封上上早早到了衙門，剛跨進大門就迎面撞見吳為從里面急匆匆跑出來，要不是她讓的快，兩人準(zhǔn)得撞一起。

    “吳捕頭，你這是著急去哪？”

    吳為正準(zhǔn)備回答，卻在抬頭的瞬間到卡了殼，愣愣地看著封上上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今天的封上上格外不同，換去了補丁摞補丁灰溜溜的破衣服，一身淺粉色如意散花裙，往日隨意捆綁的頭發(fā)梳起垂鬟分肖髻，紅色的絲帶從發(fā)間飄落，整個人如輕紗揭面，精神俏麗，原本就姣好的面容現(xiàn)在更是讓人移不開眼。

    雖然吳為沒有別的心思，但也驚艷了一瞬才回過神來，笑著道：“封姑娘這一打扮真的差點讓人認(rèn)不出來?！?/br>
    封上上有點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頭發(fā)，臨走前朱婆婆非要幫她梳個發(fā)髻，說好衣服就得配好看的發(fā)型，要不是她攔著，老太太還要把她年輕時候的頭飾一股腦往她腦袋上安，弄的她好像不是來干活的，而是來選美的。

    “吳捕頭，你剛剛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封上上注意到他手里拿著一疊畫。

    “哦，死者的畫像畫好了，我正準(zhǔn)備帶著其他人去青樓里詢問呢?！?/br>
    “這么快就畫好了？我能看看嗎？”

    吳為將手里的畫遞給她，只一眼封上上就忍不住“哇——”了一聲，“好厲害的畫技！，畫的與真人一般無二，你們這一大早從哪找來這么厲害的畫師的？”

    吳為聞言笑了起來，“這可不是畫師畫的，是咱們大人親自畫的?！?/br>
    應(yīng)青云畫的？

    封上上“嘖嘖”一聲，忍不住腹誹，怎么什么優(yōu)點都往一個人身上集中去了呢，不光長的那么好看，還能在比高考都難的科舉考試中擠過獨木橋，就連畫技都這么厲害，這人也太得老天爺賞識了吧。

    吳為十分自豪，夸道：“咱們大人的確厲害，畫畫厲害，讀書也厲害，聽說還是皇上親自點的榜眼呢，學(xué)問那是沒的說。”

    榜眼？封上上搖搖頭，“我覺得不該是榜眼，應(yīng)該點為探花的?！?/br>
    吳為疑惑，“為啥是探花？探花是第三名，榜眼是第二名啊，探花可不如榜眼呢?！?/br>
    封上上道：“自古探花都是美男子，皇上選的可都是殿試上最好看的那個，我覺得殿試上咱們大人的臉敢認(rèn)第二就沒人敢認(rèn)第一，比臉，咱們大人肯定不會輸?shù)?！?/br>
    “這么一說，好像是啊，你說的——”吳為正準(zhǔn)備點頭附和，下一瞬便生生卡了殼，尷尬又忐忑地望著她身后。

    封上上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慢慢地轉(zhuǎn)過頭去，就見剛剛她嘴里的比臉第一名正站在她的身后，用那雙好看無比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她，那張臉沒什么表情，所以也看不出此刻是個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