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天之后，小羓村外果然來了一群外鄉(xiāng)人，說是外鄉(xiāng)人，但即便?不詢問，小羓村的人也知道他?們都是從?中城來的——

    原因無他?，那是一隊魔軍，領(lǐng)頭的是排行十九的武魔狄虎。

    軍營扎在了小羓村四?十里外，和他?們保持著足夠遠的距離。

    軍隊來的當天，另有?一小將帶了一小支兵馬進村。

    小羓村的村長哆哆嗦嗦地帶村里的老人們出來迎接，“拜、拜見各位老爺……”

    他?雙膝跪下，就要磕頭，為首的小將翻身下馬，一把將他?扶起。

    老羊心驚膽戰(zhàn)地抬眸，眼前之人介于?少?年于?幼童之間，面龐如玉如琢，自左鬢起有?一張淡淡的楓葉印，覆蓋了大半張左臉。

    他?長了一雙琥珀暖色的眼，眼神卻冷然淡漠。

    “村長不必多禮，”扶起村長后，小少?年后退半步，“我等奉魔主?之命，特來慰問?！?/br>
    “魔、魔主?？”老村長眼前一黑，牙齒都打顫了，壓根想?不起自己一頭妖力微弱的老羊什么時?候和魔主?扯上了關(guān)系。

    赤楓側(cè)身，露出身后的隊伍。

    “此次隨行泥瓦工三名，幫助貴村糾偏補漏，再敕造一間書院，由這二位先生授課，教習文字和基礎(chǔ)體術(shù)、咒術(shù)?！彼?簡單介紹之后，征求門口一眾羊妖的意見，“諸位以為如何？”

    從?沒有?出過?小羓村的村民們連外地人都少?見，何況還是魔主?派來的親信。

    他?們皆被嚇得四?肢發(fā)僵，根本反應(yīng)不來這少?年說了些什么。

    “不必著急，”赤楓道，“我等會在前方?狄虎將軍賬中停留三日。若今日尚不能有?所決斷，可?日后再去軍營尋我?！?/br>
    “這……”

    老村長正要出聲，突然一陣喊殺聲從?西?側(cè)山坡上傳來。

    “剿滅司賊！救我同袍！，兄弟們，隨我殺司賊個措手不及——”

    一聲令喝響起，有?刀光和旌旗自山上亮出。

    五百余鬼牛殘部自山坡上沖下，目標正是村外那一圈“罰跪”的兄弟。

    見到援兵，跪了三天三夜的兵匪們頓時?熱淚盈眶，尤其是被咬掉了舌頭的二哥，更是激動得青筋暴起。

    他?恨恨地朝村長這邊望來，帶著兩分快意。

    等脫了困，看他?怎么把這群羊妖殺個干凈！

    “不好！”這震天的喊殺聲中，村長及村口一眾羊妖皆大驚失色，往村子里辟易逃去。

    村長拉著赤楓的手，“快，是鬼牛的殘兵打來了，小將軍，他?們?nèi)硕鄤荼?，?快隨我們一同避避。”

    他?拉扯了幾下，赤楓卻不動如松。

    他?握住腰側(cè)的赭色唐刀，“我奉魔主?之命來此，要護你?等周全。何況……一群烏合之眾，竟敢侮辱魔主??！?/br>
    后半句話語說得低沉，妖童眉間亦泛起陰鷙的殺意。

    “唉呀！”村長急得跺腳，“眼下敵眾我寡，暫先避讓，回頭您再去找狄虎將軍也不遲！”

    赤楓帶來的幾個人里，沒有?一個是兵卒，他?自己也纖瘦白皙，年紀又小，以一己之力對上這群殘暴之師，哪有?活命的機會。

    “村長不必驚慌?！?/br>
    少?年邁步前走，抽出腰側(cè)配刀，余光后斜，對身后的五名隨行道，“保護村子?！?/br>
    村長抬手欲呼他?回來，然而呼吸之間，少?年已俯身沖入敵群。

    他?腰上的赭色唐刀如電疾出，刀風之后，只殘一行紅影。

    烏煙瘴氣的兵匪群中，他?身法輕盈如落楓，游魚般穿梭期間。

    不等村民們逃回村里，就聽見外頭傳來叮鈴哐啷的掉械聲。

    眾羊回頭，那烏泱泱一大群殘兵，轉(zhuǎn)瞬間竟倒下了大半！

    剩余的殘兵再不敢沖鋒前進，他?們驚恐地看著屹立于?橫尸之上的少?年郎，用刀劍指著他?，“你?、你?是什么人！”

    二十八魔將里可?沒有?這號人物！

    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出手如此狠辣，一刀便?要封喉！

    赤楓甩刀，刃上殘血在他?腳旁灑出一圈血弧。

    任琥珀的瞳色也遮不住他?眼中的冷厲。

    “吾乃混沌宮御前侍奉。”

    那赭色的長刀抬起，斜橫于?赤楓胸前，折出刀光爍爍。

    “繳械投降，否則——殺無赦?！?/br>
    村長愣怔地望著那桀驁陰戾的少?年。他?緩緩回頭，看見村口那隨風飄蕩的舊布，布上歪歪扭扭四?個大字。

    老羓羊趔趄了半步，倒吸一口涼氣，終于?記起了那四?個字的念法——

    「吾乃司樾」

    第160章

    日光穿過九重云霄, 抵到混沌界時，已不足百分之一，離太陽越遠, 日光也越稀。

    萬魔山便是混沌界離日最遠之地。

    步行數(shù)日, 恒子簫終于來到了這片傳說之中的萬魔之山。

    踏入萬魔山地界, 濃厚的暗紫色卷云布在高空，這些卷云并非水汽，乃是萬魔山山底流經(jīng)的魔脈蒸騰凝聚而成。

    此處天光薄如蟬翼。正是這樣不曝不雨的地方，才能使司樾的原形幸存千年而不散。

    雖然?日光稀薄, 但萬魔山并不冷清, 相反，它是西?部方圓幾百里內(nèi)外?最活躍的集群。

    此處生息絡(luò)繹不絕，蟲鳴鳥啼交織于耳中，反倒比外?圍那死寂的荒漠更?讓人心安。

    恒子簫撥開斜枝，打量著這一片亙古的山脈。

    “這里就是師父的家？”

    “不, ”司樾目光遠去，眺望群山, “只能算娘胎?！?/br>
    恒子簫本以為師父特地經(jīng)過?這里, 是因為對出生之地有所留戀, 可看她如今的神?色, 似乎對萬魔山并沒有多少好感。

    “師父……”他想起先前的話題, “就是在這里遇見師祖的么?。”

    司樾應(yīng)了一聲，抬步往前走去, 進入了萬魔山深處。

    “我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也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東西?。某一日, 他就那樣突然?出現(xiàn)在了萬魔山里?！?/br>
    “他不是魔？”恒子簫記得媿娋是這么?和他說的。

    “不知道。我看不透他，他也不和我說?！彼鹃醒鲱^, 看著墜在自己眼前的一撮小青果，抬手摘了顆放進口中。

    她微微一僵，又摘下來一顆，轉(zhuǎn)身遞給?恒子簫。

    “嘗嘗，可甜了?！?/br>
    恒子簫抬眸看了她一眼，沒有接，“師父，我已不是六歲了?！?/br>
    六歲的恒乞兒不識味，司樾說那棗甜，他便毫不猶豫地也說甜。

    如今，他已嘗過?百味，知曉酸甜了。

    司樾嘁了一聲，她“同甘共苦”的陰謀沒能得逞，把?那果子扔去了一旁。

    還是小時候可愛。

    忍下口中的酸味，她接上話道，“我不知道他怎么?來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他帶我游歷了二十余個小世界，在我遇見媿姈媿娋后，就離開了，走之前只叫我別去找他?！?/br>
    兩人踩在濕軟的土地上，沒有留下足印，只有踩踏枯枝落葉的聲音一路隨行。

    “再有消息，就是他死在楠竹島上了?！?/br>
    司樾踩斷了地上一根細枝。

    “島上的仙翁說，那老頭一身邪魔煞氣，他自然?不能放任妖魔踏足仙島?？晌覐?沒見過?他身上有什么?煞氣，也不覺得一個仙翁就能把?他殺死。”

    司樾低嘆，“當年他離開我后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如今恐怕也只有佛祖知道了?！?/br>
    師祖的死聽起來撲朔迷離，背后必有隱情。恒子簫揣摩著司樾的臉色，她的神?情平淡冷靜，不知是在強忍壓制，還是真的不再介懷。

    恒子簫想，師父是不可能不在乎的。

    他輕聲道，“若一個一個小世界去找，總會有蛛絲馬跡。”

    可司樾卻擺手，“算了，陳年舊事，知道了也于事無補，徒費心力。”

    這回答另恒子簫十分意外?，“師父不想為師祖報仇么?？”

    “哈哈——”司樾一笑，“有些臺詞太爛俗，你別逼我說出口?！?/br>
    恒子簫頓時心生慚怍。

    師父是何等人，白手起家、統(tǒng)領(lǐng)混沌界之主，通曉前后十世事，萬物一切起心動念，她一眼便可看透。

    他竟以小人之心揣度。

    “再有，”司樾側(cè)身，望向恒子簫，“你就不想找趙塵瑄報仇？”

    恒子簫搖頭，“我始終不覺得自己是恒簫?！?/br>
    他雖得了從?前的記憶，可并沒有身臨其境之感，對趙塵瑄的恨意也就無從?談起了。

    “即便我是，那也是前生事，我不想延續(xù)過?去的惡緣。”

    惡念一動，必有惡果。

    趙塵瑄已蠱惑了他一世，沒必要為了他再壞一世道心、為下一世結(jié)上惡果。

    恒子簫雖不及司樾通透，可因緣果報四個字，他修道百年，還是知曉的。

    “是了，已是昔日故事了。”司樾長?嘆一聲，望向沉沉的天幕。

    數(shù)千年過?去，萬魔山似乎一成不變，可對司樾來說，它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