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浮云、霞光流風(fēng)，舉手?彈指之傾，三十二億百千念，念念成形，皆是一方宇宙?！?/br>
    山嵐盯著他指尖的那粒沙子，搖頭，不懂。

    “不懂你就嘗嘗，”老頭再度把竹筒遞到山嵐面前。

    這一次山嵐接了過?來?。

    竹筒里再沒有?那綺麗的景色了，只剩下一筒清水，倒映出山嵐的一對眼來?。

    她遲疑地把嘴湊到筒邊，仰頭喝了一口?。

    “如何?？”老頭問她。

    她還是搖頭，不懂。

    老頭哈哈大笑，“不懂就多嘗嘗，嘗得多了，自然就懂了?！?/br>
    山嵐疑惑地看著老頭，不明白他為什么總是笑。

    她抱著竹筒，仰頭將?剩下的水全都?喝了，喝完砸了咂嘴，還是不懂。

    “你自己喝不明白，不妨看看別人?是怎么喝的?！崩项^抬手?，指向碥石間的石縫處，示意道，“那里有?幾只猴兒崽子?！?/br>
    山嵐意會。

    她起身，目光冷淡下來?，往碥石處走去。

    腳尖一點(diǎn)，山嵐便飛至十丈高的碥石口?。

    山嵐伸手?，往里面一掏，伴隨著凄厲的尖叫，她扯出一只小猴來?，拎著它去了水邊。

    她將?吱呀亂叫的幼猴按在岸上，頭對著水，可它只是一個勁地掙扎亂叫，一口?也不愿喝，反倒濺了山嵐一身。

    “哈哈哈哈哈，”老頭仰頭大笑，“看看、看看，它倒像是你的同胞兄弟嘞?！?/br>
    山嵐垂眸，看著對她手?臂又抓又咬的幼猴，一個晃神，那幼猴從她手?下逃脫，瘋狂地往外跑去，一溜煙兒地躲進(jìn)了碥石縫里。

    山嵐一愣。

    就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rèn)，方才那猴子的舉動，確實(shí)和她反抗老頭時很像。

    她心里愈發(fā)愕然，這是什么猴子，居然和她一樣？

    山嵐還以為……整個萬魔山里，她是唯一的異類，根本沒有?同類可言。

    第155章

    過去的百年?間, 山嵐游蕩在萬魔山中，自?覺無所不能，又?無事可做。

    她從沒有想到, 讓猿猴喝水這一件事就能讓她束手無策。

    或是按頭, 或是灌水, 她用盡方法卻不能讓幾只猴子喝水。

    山嵐愣怔地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難道，她不是無所不能的么……

    “行不行啊你?！蹦谴┲?一身麻衣的老頭坐在一旁，架著?一堆火，手里翻烤一條七尺長的魚。

    魚油嗞啦作響, 四周空氣都變得肥美?鮮香。

    與之相反, 山嵐抱著?胸坐在岸邊發(fā)悶。

    她實(shí)在想不通，為什么那些猴子不愿喝水。

    幼崽每天都需要進(jìn)食，已?經(jīng)過去兩天了?，它?們應(yīng)該又?渴又?餓才對。

    她知?道山里的動物在恐懼狀態(tài)下不會進(jìn)食，可她身上又?沒殺氣, 何況已?經(jīng)兩天了?，也?該熟悉她的氣味了?。

    它?們到底為什么還在害怕……怎么樣?才能不怕……

    作為霧, 她實(shí)在不懂這些鳥獸蟲魚的想法。

    “是真不懂呢, 還是懶得懂?！?/br>
    她身邊落下了?一道身影, 老頭拿著?烤好的魚, 撐著?地坐在了?她旁邊, 啃起了?魚。

    “死老頭?！鄙綅沟土R了?一聲。

    “我干什么了?，怎么平白罵人呢？”

    山嵐說：“我討厭被你讀心?！?/br>
    “哦？你不也?經(jīng)常讀別?人的心么?！?/br>
    老頭吃了?一嘴guntang的魚rou, 小口小口地吸著?涼氣，含糊道, “你讀得，我卻讀不得？憑什么？別?忘了?, 你可是我的手下敗將?！?/br>
    山嵐鼓起腮幫子，心里煩得很，卻又?反駁不了?他的話，最?后只硬邦邦地冷聲道，“什么是瘦蝦白江？”

    遇見這老頭不過兩天的工夫，她便嘗到了?此前百年?都沒有體會過的各種情緒。

    “就是輸?shù)哪且环綄④??！?/br>
    “什么是僵菌？”

    “就是帶兵打仗的頭頭?！?/br>
    “什么是帶冰噠脹？”

    老頭呸出兩根魚刺，轉(zhuǎn)頭看她，“識字嗎丫頭。”

    “石子？”

    “好罷好罷，我知?道了??！?/br>
    老頭伸出細(xì)瘦黝黑的小指，在面前的土地上勾寫出“天”這一字。

    “這就是字?！?/br>
    老頭寫的是篆體，對山嵐道，“你看下面，是不是像我們站著?的樣?子。人站著?，頂上有一橫，那便是天?！?/br>
    山嵐抬頭，看了?眼沉沉的蒼穹，真的是在她頭頂之上。

    “天壓在上頭，免得我們太狂，沒了?約束?！?/br>
    “那天上有什么？”山嵐問。

    “和這里沒什么兩樣?，一樣?有花草樹木、有鳥獸蟲魚，還有和你一樣?大小、一樣?蠻橫的女?娃娃。”

    “那天上的人就不用被壓著?了?么？”

    “不，天上還有天，更高?的天壓著?他們?！崩项^道，“不管是誰，不管在哪，都需要約束。”

    “什么是約樹？”

    “哈，像你這樣?被我拴著?，不能助紂為虐、濫殺無辜了?，就叫約束?！?/br>
    山嵐皺眉，嚴(yán)肅地思考了?一會兒后，問道，“什么是爛殺無菇？”

    “真是沒完沒了??！崩项^有些不耐煩，“你自?個兒去學(xué)字，學(xué)完了?自?個兒看書，看的書多了?，這些事你就都知?道了??！?/br>
    “什么是…”“閉嘴，我會給你的?！?/br>
    山嵐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又?開口了?，“‘字’有什么用？”

    老頭說：“字能永垂不朽。”

    山嵐愈發(fā)迷茫地看著?他。

    老頭得意道，“怎么樣?，被震住了?吧？”

    山嵐道：“什么是蛹捶不休？”

    老頭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打完自?己，從懷里取出一本皺皺巴巴、頁腳打卷的書來?，隨便翻開一頁，放到山嵐面前。

    “你那魔眼號稱能看穿萬物，那來?看看這東西，能看出些什么？”

    山嵐的眼睛可以洞悉一切生靈的內(nèi)心，她低頭，見那上面有著?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標(biāo)志，盯了?一會兒，她搖頭，不解其意。

    “你看，你不行吧?！崩项^揚(yáng)唇，得意道，“我就能看出些東西來??！?/br>
    他指著?第一行，“這里說，一個男人殺了?一頭鹿，就要剝皮吃rou?！?/br>
    山嵐不服氣地眨了?眨眼，雙眸亮起一片紫芒，集中起了?一切注意力。

    可不管她盯著?那些小標(biāo)志看多久，依舊什么都看不出來?。

    “這是什么東西……”她抓起那本書，上看下看，始終看不出名堂。

    從前的山嵐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一覽無遺，即便是草木，她也?能窺探出兩分心緒。

    唯獨(dú)這個老頭——自?他來?了?以后，山嵐無時不處于挫敗之中，原先那些令她無往不勝的技法全都失了?效。

    “你當(dāng)然看不明白了?。”老頭伸手，將被她翻得嘩嘩作響的書奪了?回來?，“你仗著?自?己是天生魔體，從不修煉，日?久天長，你的那些伎倆自?然有用盡的一天?！?/br>
    “喏，”他在山嵐面前鋪開書，“想看透我，你這輩子是有點(diǎn)難了?，但看懂它?還是有可能的。我傳你更高?一層的功法，你可愿意學(xué)？”

    “什么功法？”山嵐問。

    老頭捻著?自?己稀疏的山羊胡，高?深莫測地笑道，“我可傳你古字三種，每種三千。詩詞文誦五千本，傳記曲樂兩萬首，再有各界經(jīng)文六萬，雜談小說十八萬。如何？”

    山嵐張著?嘴，呆呆道，“外面和天上的魔也?修這些么？”

    “不錯，”老頭搖頭晃腦道，“所謂大魔，就是要博古通今，無所不知?。他們修的只比你多，不比你少?！?/br>
    這些功法山嵐聽都沒有聽說過，可落在耳朵里，似乎十分厲害。

    她點(diǎn)頭道，“我要學(xué)，學(xué)得比所有魔都多?！?/br>
    “好——”老頭停止了?搖頭晃腦，一口吞掉剩下的魚rou。

    他吐出一整條魚骨，把?骨架子丟去一旁，“我先來?問你，你叫什么？”

    山嵐回答道，“霧?！?/br>
    “再沒有名字了?？”

    山嵐搖頭，“他們都這么叫我?！?/br>
    “那我來?給你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