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對?他有恩，山長也有恩。

    山長成日板著臉罵人，可?恒乞兒感覺得到?，他對?他沒有惡意。

    昨日他蹲在坡上頭暈，滾了下去，山長急得冒汗，抱著他四處求醫(yī)。

    既然?他們想讓他讀書?，那他就讀，反正不痛不癢的，也不難受。

    上午的課業(yè)結(jié)束后，山長叫恒乞兒留下，問了他昨夜的情況，再問了恒乞兒四書?默到?哪兒了，才?放他去吃飯。

    恒乞兒在食堂用過飯，因?被山長詢問的緣故，午休時間不剩多少，他回宿舍的路上看著天色，覺得中午大概是沒空去見師父了，只能等到?晚上。

    想著司樾，恒乞兒又忍不住抬起手來?看。

    為了討司樾的好，這些天他不得不偷偷去澡堂洗澡，既要避著人免得背后被看見，又要忍受那濃郁的水汽。

    溫暖的澡堂水和井水很不一樣，但他還是心有抵觸、極難入水。

    但他昨日學(xué)會了一道仙術(shù)，往后就再也不用洗澡了！

    身體閃過藍(lán)光的感覺讓恒乞兒至今還覺得新奇。

    仙術(shù)——他學(xué)會仙術(shù)了！

    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去除身上腌臜的仙術(shù)，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學(xué)會去除靈魂上腌臜的仙術(shù)了。

    恒乞兒此?前從來?不明白老師、師父到?底有什么用，山長教的東西他根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管司樾喊師父也只是懵懂地?討好她，至于師父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恒乞兒不甚清楚。

    直到?今天，他終于覺出了師父的妙處。

    比起昨天司樾治了他的病，恒乞兒更感激司樾教他仙法?。

    那只雞真?是一點兒也沒有浪費，換來?了這么神奇的法?術(shù)。

    恒乞兒想著，有沒有什么賺錢的法?子。

    他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給司樾，讓司樾教他更多的法?術(shù)，到?時候不需要告訴司樾他是災(zāi)星，他自己?就能把自己?身上的邪氣去除了。

    正盯著自己?的手看，忽然?，有人攔在了他身前。

    攔他的是明眸皓齒水靈秀氣的姑娘，藍(lán)瑚。

    她獨自來?的，笑著問候恒乞兒，“好巧，恒同窗，是要去你師父那兒么？”

    恒乞兒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盯著她。

    他沒有答話，藍(lán)瑚依舊笑著，“聽?聞你昨日風(fēng)寒，今日可?大好了？”

    恒乞兒又往后退了半步，隨時準(zhǔn)備跑。

    藍(lán)瑚知道恒乞兒生性警惕，沒想到?自己?這樣和和氣氣地?笑著也能讓他如此?戒備。

    她遂又放輕了聲?音，“你不用提防我，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問候一聲?。你是司樾真?人的徒弟，她待我好，可?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用不上我，我便想著報之以桃。”

    恒乞兒不錯眼地?盯著她。

    聽?不懂。

    藍(lán)瑚盈盈笑道，“你身子剛好，食堂的飯菜恐怕吃不消，跟著司樾真?人，心思上又更勞累些，我?guī)Я诵┭喔C，要是不嫌棄，晚上給你送去?！?/br>
    恒乞兒從來?沒聽?說過什么“些燕窩”，他也不感興趣，只遠(yuǎn)遠(yuǎn)地?繞過藍(lán)瑚，繼續(xù)往前走。

    藍(lán)瑚看著他緊繃的背影，抬袖掩了掩唇，遮住唇角的神色。

    她知道這話唐突，但不要緊，對?著恒乞兒不必說得太圓滿，左右他也聽?不懂，只要在司樾真?人面前圓滿就行了。

    兩人錯開走去。

    恒乞兒微垂著頭，靠著路邊走，不想，才?和藍(lán)瑚分別沒幾步，又有人攔在了他面前。

    “臭災(zāi)星！”

    一聲?嬌蠻的聲?音倏地?響起，如晴空霹靂一般打在了恒乞兒的腳旁，驚得他渾身一顫。

    一抬頭，恒婷珠帶著恒鐵生堵在他身前。

    小姑娘氣勢洶洶地?瞪著他，恒乞兒轉(zhuǎn)身就跑，被恒鐵生一把拉住壓在地?上。

    恒乞兒能壓住婷珠，但面對?比他高出近一頭的恒鐵生就沒了辦法?。

    那張剛剛干凈的臉在泥里碾了兩輪，婷珠慢悠悠地?走到?他臉前，腳尖沖著他的鼻子。

    “臭要飯的，你昨天干什么去了，身上怎么變得這么干凈？”

    婷珠今日聽?了恒鐵生說的話，本還不相信，可?在食堂見過恒乞兒后，心中無比震驚。

    這還是那個臟兮兮臭烘烘的乞丐嗎，怎么變得玉雕似的，從頭發(fā)到?腳趾沒有一處不干凈。

    她想不明白，便直接堵住恒乞兒問個明白。

    恒乞兒沒有回話，他猛烈掙扎著，看得婷珠不耐煩，踹了恒乞兒臉一腳，“問你話呢！快說！不然?我就告訴你師父你是個災(zāi)星！”

    恒乞兒的動?作驀地?一頓。

    他微微抬眸，順著婷珠的鞋子看向?女孩的臉。

    那張臉上沒有任何異色，十分自然?，仿佛前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仙術(shù)……恒乞兒立即想起了昨晚司樾教他的清潔咒——這一定是師父的仙術(shù)！

    她護(hù)了他！

    讓婷珠忘記了那天晚上的事！

    “說話啊你！”被恒乞兒直勾勾的盯著看，婷珠莫名后背發(fā)涼，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下意識地?踢在了恒乞兒的臉上，將那沾滿泥巴的臉踢去了一邊。

    恒乞兒歪著臉，一個字也不說。

    倒是恒鐵生嚇了一跳，他甕聲?甕氣地?對?婷珠道，“婷珠姐，他現(xiàn)在是司樾真?人的弟子，要是被真?人看見了…”

    “怕什么?！辨弥橐灿行┖蠡?，但她擱不下臉來?，逞強(qiáng)道，“他不怕我告訴真?人他是個災(zāi)星就罷了，我還怕他不成？要是司樾真?人知道了他是個災(zāi)星，哪還有什么師父徒弟，興許當(dāng)場滅了這個妖邪！”

    恒乞兒的臉貼在地?上，泥沙土礫直往鼻子鉆。

    他過了幾天好日子，到?如今又狠狠地?想起來?了——他是個災(zāi)星，災(zāi)星是過不得好日子的。

    他雙手撐著地?，猛地?將上身抬起一尺，幾乎要從恒鐵生手里逃脫。

    恒鐵生臉色一變，立即跨坐在恒乞兒背上，嘟囔道，“這家伙力氣怎么那么大了。”

    他給了恒乞兒后腦一拳，這里長著頭發(fā)，打了也看不出來?，罵道，“娘的，老實點！”

    恒乞兒被砸得雙眼發(fā)懵，骨頭卻還是硬的，不停地?在地?上撲騰，揚起好些塵土來?。

    他眼前暈黑，鼻子被塵土堵住，胸腔又被恒鐵生壓著，只覺得進(jìn)來?的氣越來?越少，出去的越來?越多，心肺爆炸似的難受。

    “你說不說，說不說！”婷珠蹲下來?，扯著恒乞兒的頭發(fā)往后拽。

    那本該像雜草似的頭發(fā)此?時光滑似綢，竟比婷珠天天搽油的頭發(fā)還好，讓她越發(fā)不高興，勢必要從恒乞兒口中挖出變美的法?子來?。

    恒乞兒腰上坐著恒鐵生，頭被硬生生扯起來?，他又是痛又是胸悶，咬著牙半瞇著眼睛，吃力地?睜眼，嘴巴卻緊閉著，一個字都不肯說。

    婷珠本想給他一巴掌的，可?近距離看著滿臉痛苦又隱忍的恒乞兒，忽地?心跳漏了一拍——

    這災(zāi)星原本就長得這么俊么……

    這個想法?冒出來?，令恒婷珠更生氣了。

    她正要動?手，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厲喝，“你們在干什么！”

    “?。　辨弥閲樍艘惶?，身子不穩(wěn)，一屁股坐了下去。

    扭頭一看，竟是寧楟楓帶著凌五往這邊大步走來?。

    此?處離甲堂的男生宿舍極近，只是目下無人，學(xué)生們都午睡去了，偶有幾個醒的看見了，也只覺得好玩，樂得看場熱鬧。

    寧楟楓正要出門練劍，撞上了這一幕，當(dāng)即呵斥趕來?。

    恒婷珠和恒鐵生臉色一白，對?視一眼后扔下恒乞兒就跑。

    這里不是恒家村，要是告到?先生那里，他們可?沒有好果?子吃。

    “站??！”寧楟楓往前追了兩步，又想起《孫子·軍爭》里說窮寇莫追，覺得還是先看看被欺負(fù)的人要緊。

    他低頭一看，沉默下來?。

    地?上那個竟然?是他討厭的恒乞兒。

    恒乞兒撐著地?，搖搖晃晃地?起身，臉上被踢了一腳，很不好看，脆弱的腰椎也差點被大塊頭恒鐵生坐斷。

    他低著頭，一瘸一拐地?從寧楟楓身邊走過，看也不看他一眼。

    寧楟楓轉(zhuǎn)過身來?，冷聲?道，“人家救了你，連聲?謝謝也不說，這也算是念過書?的人？”

    恒乞兒依舊不理他，只踉蹌著往前走。

    寧楟楓不知為何更加惱怒。

    他幾步走到?恒乞兒跟前，怒視著他，“你在我這里倒是鐵骨錚錚，怎么兩個鄉(xiāng)野莽人就把你揍成這樣？”

    恒乞兒看了他一眼，還是那張沒有表情的死人臉，一步步地?走了。

    寧楟楓一甩劍，覺得恒乞兒實在無禮，他就不該多管閑事！

    但稍一冷靜，轉(zhuǎn)念想起《偈頌八首》里有頌“路見不平，拔劍相助。傷鱉如龜，必應(yīng)有主。”

    恒乞兒無禮是他的事，他既討厭恒乞兒的野蠻，那就更該盡到?周全禮數(shù)才?是，何況今天他還有大事要做。

    寧楟楓又回頭看了眼走遠(yuǎn)的恒乞兒，不再管他，只道，“小五，我們走?！?/br>
    恒乞兒回了宿舍，坐在炕上，低頭緩了一會兒。

    他倒不疼，只是身上臟了。

    這件事好辦，恒乞兒抬起手來?，口中默念了一遍昨日學(xué)的清潔咒。

    過了一晚，那混沌十三什么的似乎消氣了，大人有大量地?借了水給恒乞兒。

    一點藍(lán)光閃過，恒乞兒的臉上、頭上、衣服上的灰塵瞬間消失，變得干干凈凈。

    可?他心里的陰霾卻沒能消除。

    婷珠還在這里，他冒險阻止了她一次，但只要婷珠還在，就總有揭發(fā)他的一天。

    他并?不恨婷珠，也不是非殺她不可?，只是希望她能閉嘴，不要把災(zāi)星的事情說出去，除此?之外?怎么都好，再打他一頓也好，或是再……把他投進(jìn)井里——不，還是算了，再打他二十頓、一百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