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吐出根雞骨，泡澡帶來的舒心又沉寂下去。

    恒乞兒身上有太多地方讓她不快。

    更不快的是，她明明知道，卻又無法從這些不快里抽出身來。

    這澡泡著也沒意思。

    司樾打算起身，門外忽地傳來了腳步。

    一抬頭，來的是兩個小姑娘。

    對方定在門口，驚愕地盯著她，“司、司樾真人……”

    她們怎么也想不到，學(xué)生的澡堂里會出現(xiàn)先生，還是今日才被特聘來的司樾先生。

    既然碰見了，司樾便抬手，招呼了一聲，“這么巧，吃了嗎。”

    對方下意識答道，“沒吃…”

    司樾大方地沖她們招手，“來，整兩口?！?/br>
    前面的女孩低頭，才發(fā)現(xiàn)司樾身前的水面上飄著個托盤。

    托盤被放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沒有沉底全靠司樾的力量托著。

    斯文的小姑娘無法消受這樣豐盛的澡堂宴，下意識要拒絕，可隨即意識到——邀請她的不是凡人，是神秘莫測的司樾。

    這是個好機會。

    “真人邀請，那…”為首的女孩對著司樾微微欠身，“藍(lán)瑚就卻之不恭了?！?/br>
    第22章

    因為寧楟楓的緣故，藍(lán)瑚這兩天都沒什么胃口，晚飯也沒有吃下肚。

    往常她都是吃飯后回到宿舍，讓紫竹去澡堂取來還沒泡過人的熱水，自己在房中梳洗。

    這日她懶得吃飯，便直接去往了女澡堂。

    藍(lán)瑚以為來得夠早便不會遇到人，卻不想剛一進去，就在裊裊的熱霧里看見了一抹人影。

    她正要退出，卻驀然發(fā)現(xiàn)，泡在池子里的女人有些眼熟。

    “司、司樾真人！”她和紫竹掩唇驚呼，怎么也沒料到獨占一座仙峰的峰主會來和學(xué)生擠澡堂。

    望著那小小的丫頭，在聽見藍(lán)瑚二字后，司樾咀嚼的動作一滯。

    正好，她也想見見這丫頭。

    侍女紫竹關(guān)了澡堂的門，將藍(lán)瑚身上的弟子服一件件褪去。

    她半跪在地上，從儲物器里取了木盆，舀了熱水，先替藍(lán)瑚擦拭身體。

    待擦完身體，藍(lán)瑚才踮著腳，小心翼翼地入了水。

    入水的瞬間，女孩細(xì)細(xì)的遠(yuǎn)山眉一蹙。

    這里的澡堂遠(yuǎn)比她想得要小、要臟，若非司樾真人在此，她一刻都待不下去。

    司樾啃著豬腳，看這小小的主仆二人忙活。

    待藍(lán)瑚入了水，紫竹便跪坐在她身后的地板上，半斂著眼瞼候命。

    司樾斜了眼后面跪著的女孩，藍(lán)瑚立刻柔聲道，“紫竹，你也下來泡泡吧。”

    “多謝小姐，”紫竹垂首道，“我今日沒有出汗，不用沐浴?！?/br>
    這對話聽得司樾饒有興致，尤其是那位主人，不過七歲，卻讓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她把水上的托盤推到藍(lán)瑚面前，“吃點？”

    藍(lán)瑚頓了頓，繼而舉箸，夾了一片藕。

    她抬手牽袖，臨了才發(fā)現(xiàn)無袖可牽。

    掩著唇嚼了一口藕，咽下后，她轉(zhuǎn)頭對著紫竹笑道，“紫竹你也來嘗嘗，果真不是俗物的，我還從未吃過這么好的藕?！?/br>
    紫竹還沒說話，司樾開口了，“是嗎，我山下隨手買的，看來那小攤老板還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br>
    藍(lán)瑚一愣，隨即雙頰飛紅。

    這套話術(shù)原是好用的，此前她打交道的人，大大小小都有自家的廚子，要么也是去大酒樓里定菜，這么夸獎絕無差錯。

    話已至此，比起硬著頭皮強行恭維，藍(lán)瑚改口為驚訝，“原來這就是路邊小攤的風(fēng)味，我此前從未嘗過……”

    司樾靠向水池沿，雙臂放蕩地打開，“你叫藍(lán)瑚？”

    藍(lán)瑚應(yīng)道，“是，弟子藍(lán)瑚，珊瑚的瑚?！?/br>
    司樾頷首，“美女的字。”[1]

    小小的蜻蜓，大大的嗓門，在她耳邊喊了太多遍什么寧楟楓、什么甚好宗、什么藍(lán)瑚，拼命把這些字眼往司樾耳朵眼里捅，非讓她記住。

    藍(lán)瑚面色羞粉，“不敢。”

    她面上害羞，心中卻是咯噔了一下。

    藍(lán)瑚當(dāng)然知道司樾所說是曹植的?美女篇?，可這首詩并不是什么明快的好詩，而是曹植以女子未遇佳偶為引，寄托自己懷才不遇、怨懟之情的。

    想起這些天寧楟楓的所為，藍(lán)瑚的確心中郁郁。

    她疑心司樾是一語雙關(guān)、看出了些什么，可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

    不管是她還是寧楟楓，都和司樾無甚交集，她又怎么可能注意到自己私下的這點小心思呢。

    司樾又問：“小姐怎么到這里來了？”

    這話藍(lán)瑚還想問呢。

    她不知道司樾口中的“這里”是指裴玉門還是澡堂，于是斟酌著答道，“藍(lán)瑚不能來這里嗎？”

    “這山、這水，這里的一切怎么配得上千金?！?/br>
    “我倒沒有這么覺得?！迸⒈犞浑p水汪汪、亮瑩瑩的大眼睛，柔軟地回了司樾的調(diào)侃，“又或者，真人覺得藍(lán)瑚該去哪呢？”

    “第一仙門第二仙門什么的，總之是比裴玉門更有錢的地方?！?/br>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那雙眼睛氤氳著水霧，深深地望著司樾，“藍(lán)瑚喜歡這里?！?/br>
    司樾笑了，“小丫頭，你是個什么精？”

    藍(lán)瑚迷茫地眨眼，終于有了一句話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

    “好了，有什么想說的就說?！?/br>
    藍(lán)瑚的后背始終和池壁保持著一定距離，不肯貼上去。司樾免得她受罪，替她省些力氣，“還是說你這樣的小小姐不愛吃rou，想吃糕點？”

    “真人莫怪?！彼{(lán)瑚臉上浮起了一絲窘迫的微紅，不知是被司樾看破了她的目的，還是被司樾看破了她的嬌氣。

    “藍(lán)瑚…藍(lán)瑚是想問，真人是怎么看待楟楓哥哥的?！?/br>
    “誰？”

    “寧楟楓，就是那日第一個站出來的?！?/br>
    “哦……”司樾努力回想了一下，“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有什么可看待的。怎么——”她嘿嘿一笑，“你心悅他？”

    藍(lán)瑚臉上的微紅瞬間變成了粉紅，迭聲道，“怎么會，只是從小相識，此番又是一起入的門，得知他仰慕真人已久，所以想幫忙問上一二?！?/br>
    她把“青梅竹馬”說成了“從小相識”。

    司樾覺得沒意思，收斂了玩笑，“他有前途，待在裴玉門委屈了，你也是，你們倆最好都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去?！?/br>
    藍(lán)瑚一愣，“真人不喜歡他嗎？裴莘院中，楟楓哥哥是最優(yōu)秀的學(xué)子了。”

    “是嗎，我看未必?！彼鹃行怂{(lán)瑚一眼，“別的不說，論做人，你就比他漂亮得多?！?/br>
    藍(lán)瑚一驚，在她吃驚的目光中，司樾仰頭，把脖子向后靠去。

    “我曾有一對出生入死的朋友，她二人乃是孿生姐妹，精通音律，第一眼看見你，就讓我想到了那二人中的jiejie?！?/br>
    她把這話說給藍(lán)瑚聽，讓藍(lán)瑚知道，因為那點共性，她愛屋及烏，不排斥她的小心思，樂得和她多說幾句的，要有什么話直接說就行，不必彎彎繞繞。

    藍(lán)瑚謹(jǐn)飭地問：“那她們現(xiàn)在……”

    司樾半瞇著眼睛，紫黑色的瞳孔里流傳著熱騰騰的霧氣。

    藍(lán)瑚眸光微移，過了一會兒，她抬眸望向司樾，“真人……若藍(lán)瑚修習(xí)樂理，可能留在您身邊？”

    司樾在池沿上晃了晃頭，“不好不好。小姑娘要漂亮，水袖金絲都行，音樂，只能修身養(yǎng)性?！?/br>
    藍(lán)瑚不解，修身養(yǎng)性難道不好么，求仙問道，本就是修身養(yǎng)性。

    “得了，我泡夠了?！蓖饷娴娜寺曕须s了起來，司樾等不到藍(lán)瑚的坦率，遂從池中起身，“你也早點回去吧。”

    當(dāng)她從池水中站起來時，藍(lán)瑚的眼睛頓時凝固在了司樾身上。

    女人的個子算不上高，但卻看著修長。

    平日里穿著一身破麻衣看不出什么，此時褪去了衣物，那雙腿雙臂以及腰間都露出流暢的肌線。

    司樾沒有豐.乳肥.臀、沒有不盈一握的腰肢，她的腰強勁得很，前面是田川似的線條，后面連接豹子似的肩胛，一舉一動都藏著力量。

    她那被柳枝扎著的黑發(fā)垂下來，滴著水，斷斷續(xù)續(xù)地在她后背流下，潤濕了那些肌線。

    當(dāng)司樾側(cè)臉回眸，瞥向池中的藍(lán)瑚時，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上透出驚人的強勢。

    黑中帶紫的眼眸里充斥著藍(lán)瑚說不出的滋味，讓她心跳如鼓，仿佛有一股危險的氣息扼住了她的脖子，讓她本能地骨顫。

    這到底……是什么人？

    藍(lán)瑚睜著雙眼，她見過不少金丹乃至元嬰的修士，司樾身上的這股氣息和修仙者截然不同，倒像是……她隨父親參加拍賣會時看見的一頭高階魔獸。

    司樾抓了抓屁股，沾水的屁股發(fā)出咕嘰咕嘰的聲音，那股危險感蕩然無存。

    她彎著腰穿褲衩，單腳跳了兩跳，口中念叨著，“好了，今年的澡洗完了……”

    她套上薄薄一層麻衣后跟藍(lán)瑚打了個招呼，“走了，回見。”

    便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澡堂，口中打著哈欠，到了門口又扯了扯褲頭，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藍(lán)瑚的錯覺。

    她走后，藍(lán)瑚獨自在池中沉默了片刻，接著才對紫竹伸手，“更衣。”